得益于柳绵的言出法随，宁玄之终于回到了自己身体。
他一脚踹开面前的李玉娘，站在燃烧的花海之中，破烂的衣衫沾了火星，被他抬手一挥，瞬间整洁如初。
脖子上传来火辣辣的疼，他看了眼柳绵，她正左右躲闪火势，狼狈不已。
他指尖微微一动，柳绵脚下便生起寒霜，顺着花叶一路冻住了她周身火海。
厉鬼赶紧爬起来，跳到柳绵身边。
丝丝凉意袭来，他抬头冲宁玄之一笑，老脸瞬间开花，“嘿！道君真厉害！”
却有人不高兴了。
李玉娘一个健步冲到棺椁前，看着被火烤焦了半边的棺木，面上大恸，“伤我夫君，该死！都该死！”
她说完，地宫一暗，柳绵耳边传来阵阵凄厉的嚎哭声，同时脚下的泥土开始翻涌，仿佛有千万只手挣扎着要破土而出。
宁玄之那边，燃烧着的杜鹃花火势猛涨，窜起一人高，瞧着就要将他吞噬。
“不是问我为何引你来么？”李玉娘两手掐诀，“若非当年你寻找玉笛生，我夫君也不会死！”
“没想到吧，最后竟是我做了这玉笛生！”李玉娘长笑一声，“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只可惜你来得太迟了，白白浪费五十载光阴！”
“......也罢，来了便好，该你还债了！”
随着她指尖翻飞，宁玄之头顶的那片杜鹃花瓣在空中快速移动，片片花瓣似刀尖，悬着血，缀着蜜。
红色的符文凭空出现，在他周身环绕，随着李玉娘手势而变幻，渐渐凝成一卷泛着红光的经文。
随着字迹越发清晰，宁玄之眉心也渐渐蹙起......这是换命秘术。
他站在杜鹃花燃起的火海中，眼眸幽黑冷冽，在火光映照下明灭不定。
“李玉娘，”他说，“收手吧。”
语气淡淡，听在柳绵耳中，有种莫名的忧伤。
“换命谶言 ，不过无稽之谈。”
他一语道破，柳绵抬眼看去，才发现他周身那些字符竟与先前棺椁板上的谶言一样，虽觉熟悉，却未曾见过。
原来是换命谶言。
“这世上秘术多如繁星，谁能说得清？”李玉娘讥讽一笑，“譬如二位，多年不见，不也青春永驻吗？”
“何必来指责于我！”
柳绵心知是李玉娘误会了。
世上从没有只得到而不失去的好事，自己与宁玄之不过进出异界一趟，来回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可李玉娘不知，在她看来，只觉是自己用了什么功法秘术才驻颜不老。
而代价，柳绵想到那些少女，眼神一冷。
李玉娘大概是认为所有人都同她一样，为达目的可以随意践踏旁人性命？
就像那只夺舍了父亲的老畜生一样！
她心中那股压抑许久的怒火，忽而叫嚣着，就要冲出胸膛。
与此同时，宁玄之感觉左耳又传来隐隐痛意，他摸上那颗殷红血痣，微微侧头，朝柳绵瞥去。
自遇见她起，这颗血痣，已莫名疼过几回了。
却见到柳绵轻轻撇开抓了她衣襟的厉鬼，抬脚朝李玉娘走去。
宁玄之一挑眉，她要干嘛？
下一刻，他目光一滞——
柳绵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掀开了棺椁。
李玉娘傻了眼，阵法未成，家先被偷了。
她怒喝一声，赶在柳绵下手之前，朝棺内扑去。
却在看清棺内的一刹，面色大变猛地朝后退去。
倒把柳绵吓了一跳，方才不知怎的，她突然就心头冒出一股怒火，上去就把人棺材板掀了，简直像鬼上身了一样。
回过神来时，她只想着离李玉娘远点，别一怒之下给她头盖骨掀了。
此时又见李玉娘活似见了鬼，柳绵好奇探过去。
棺木之内因封闭太久，萦绕着一层灰蒙蒙的水雾，此刻陡然敞开，水雾散去，酸腐烂肉的气味瞬间铺散开，柳绵没有准备，被冲得差点吐出来。
她猛地捂住口鼻，这才瞧清楚棺内的东西——一具白骨。
这本没什么奇怪，可那白骨之上，却缠绕着千丝万缕的细小血管，血液在里面无所束缚，生生不息滚滚流动，似道道枷锁层层紧勒捆住白骨，而那枷锁之上，竟爬满了白森森的蛆虫。
蛆虫圆滚，反衬白骨嶙峋。
柳绵只看了一眼便侧过头去，竭力忍住胃里的翻涌。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耳旁传来李玉娘歇斯底里的声音。
不过一瞬，她就俯身朝棺内扑去，要将那尸骨上遍生的蛆虫除尽。
“从前仲卿都能用人血续命，这么多少女鲜血都在这里，怎可能没用！”
“换命谶言......换命谶言怎能不成功？！少女鲜血都有了，妖道宁玄之也在了，怎可能不成功？”她突然转头，“对了——”
“要八十一名少女的鲜血！”她盯着柳绵，目光如蛆附骨，“倘若不成，那便再添一个！”
她手中花藤瞬间化作刀刃，朝柳绵猛烈刺去。
“别——”
柳绵来不及避开，而宁玄之又被符咒团团围住，身边的厉鬼更是早不知躲哪去了，眼看就要命丧当场，她脱口而出，“别找我！”
旁边骤然飞出一道金光，却为时已晚。
花做的利刃凭空消失，金光贯穿而过，打在了墙壁之上。
柳绵松了一口气，却也感念宁玄之相助之情，正要道谢。
却看到那利刃又陡然出现，狠狠扎进了他心窝。
前后不过一眨眼，突然，实在突然。
“......？”
难道李玉娘本就是要对宁玄之下手，找自己只是声东击西？
她默默收回道谢的话——这本就是他的恩怨。
出于礼尚往来，她还是热心开口，“要替你包扎不？”
有道是有备无患，没成想乾坤袋中的绷带备了几年不曾动，一患倒是患了个干净。
见她摆出一张殷勤笑脸，宁玄之默默偏过头去。
若非言出法随心里头想着来刺他，那利刃怎会偏偏找上他？
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倒还两幅面孔。
他冷哼一声，徒手拔出利刃，心口顿时血流如注。
“挺严重的呢。”柳绵见状又问了一遍，“要我帮忙不？”
“......”
“要，”宁玄之一顿，抬手挡了柳绵递过来的绷带，“要你闭嘴。”
“你们当我是个笑话么？！”失了手不说，他们反倒还没一个人在意，李玉娘心中愈怒。
“今日必要拿你们给夫君换命！”
“你被骗了。”
一道剑影自符咒中遽然破出，剑气扫过之处，宁玄之周身的红色符咒瞬间化作齑粉，散落一地。
“杀人取血，除了平添杀戮有损阴德，毫无用处。”他看向棺内，冷冷道，“他生前无端造孽，死后，竟也不得安宁。”
“长生系统，便是这样教你换命的？”
符咒粉碎之时，李玉娘彻底愣住，这上古换命之术，虽为邪魔之道，却也蕴含天地自然道法，不可能如此轻易摧毁！
否则，她也不会明知宁玄之道法高深，还设此阵等着了。
为何？
“是不是长生系统教你破阵？！”她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宁玄之，“你怎知长生系统 ！”
“长生！你出来！我日日以魂灵供奉，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为何要坏我的事！”
“长生？”柳绵转头看向宁玄之。
这个东西，之前在茶楼时就听厉鬼提过一次。
感受柳绵目光中的探寻，宁玄之抿紧了唇，坚定地对她摇了摇头。
“......不好说？”柳绵愈发觉得神神秘秘的，讳莫如深。
宁玄之闭了眼 。
再睁开时，眼里有种天地之间唯他是好人的坚定，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她被骗了，这骗局，我熟。”
明白了。
柳绵点点头，她就说，这世上，哪来的长生。
“她需要你来告诉......”宁玄之刻意压低声音，放缓语调，“长生系统是不存在的。”
这声音有如穿过冷雾的风，泠泠之中带着引人放纵的自由。
柳绵有一瞬的失神，倒不是被他蛊惑，她是觉得......有病啊！
李玉娘看着就脑子不太正常，她还要上赶着去戳穿不正常人的不正常幻想？
真是没事找抽？
柳绵回以一个礼貌的笑，“这倒不必，我只是个路过的。”
“不，你不是，”宁玄之看着她，目光深切仿佛看着一柄绝世好剑，“你是最重要的。”
“......？”被他如此诚挚而热切地看着，柳绵都不禁问自己，她真有这么重要？
不，并没有。
她想两句话快点打发了眼前这不知怎地又脑子犯抽的宁道君，却听他道：“你去说，我给你渡十年修为。”
“二位真当我是个笑话？！”隔壁李玉娘与脑子里的长生系统算完账，一抬头，就看见杵在她旁边的二人。
情意绵绵，你侬我侬。
刚压下去的怒火蹭一下死灰复燃，她怒道：“就用你二人性命，来贺夫君重生！”
“肉身毁了怕什么，眼前不是有个现成的，宁道君你说是不是？”
“嘿！”柳绵听完这话，咂摸两下，精神抖擞地往宁玄之面前一挡，“李玉娘，你知道么，长生系统不存在！”
“长生系统不存在的！别想了！有我在，宁道君死不了的！”
毕竟，他刚欠了我十年修为呢！
谁知话音刚落，柳绵竟灵台一痛，她蹲下去，抱住头，脑中被噬魂诀啃咬的痛苦又浮现出来。
果然......没有本事还要强出头，是要遭雷劈的。
看她蹲下去面色一瞬变得苍白，宁玄之身形一动，就要抬手握住她手腕。
可下一瞬，柳绵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看向李玉娘。
方才那一瞬的混沌之后，她脑中便平白多出许多记忆。
仲卿的记忆，和李玉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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