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熏摸了摸下巴，虽然把孩子转移到陈发肚子里是她的天才想法，但她还没想到孩子要怎么出来，原本以为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柳湘自己去想办法，可现在……
陈发肚皮上那块凸起愈发明显，并呈现出有规律的搏动，一下一下，收缩扩张，恰似心脏跳动的节律。
他已因剧痛失去了惨叫的力气，额头的冷汗一颗颗挤入猩红圆睁的眼睛，和泪水混合着又从眼眶溢出，淌进大张的嘴里。
汗水、泪水、口水湿哒哒地黏在他下巴上，又流进松弛肥厚的颈肉里，沾湿了衣领，狼狈又恶心。
“救……救命！”他惶恐的目光锁定了秦熏，从喉间溢出气若游丝的祈求。
秦熏皱起眉头，她对陈发的惨相并不同情，但他肚子里的东西……
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陈发肚皮下的胎儿更加活跃，朝四面八方踢蹬，隔着厚厚的血肉骨骼，秦熏嗅到毫不掩饰的戾气。
她的猜测没出错，这根本不是什么无害的小婴儿。
他想出来。
可它要怎么出来？
会从腹部破体而出吗？还是说会从下半身处撕开裂口钻出来？
秦熏伸出信丝，无形的丝线探入肚皮，触摸到那个活跃暴虐的胎儿。
触碰瞬间，她听见这里面的小东西在咯咯发笑，然后，它说话了。
“恭喜！”
“恭喜！”
婴儿尖细的嗓音隔着一层肚皮依旧明显，他重复着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
秦熏顿时毛骨悚然。
她一直以为胎儿只有情绪，不会思考，更不懂人类社会的语言，要等发育到特定阶段才能逐渐从这种兽性状态转向人性，可……这里就有个活生生的反例。
他越喊越高兴，甚至在肚皮里鼓起掌来：“恭喜！恭喜！”
陈发突然停止嚎叫，捂着肚皮的手缓缓上移，哆嗦着停在胃部，然后是胸腔，再是脖颈。他喉管里的喊声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嗬嗬地艰难喘气。
很快，他两只手都捂着喉咙处，嘴巴张得老大，脸迅速涨得通红。
一切发生得极为迅速，秦熏反应过来时，他的嘴已经张到足以脱臼的大小。
她在他鲜红的嗓子眼里看见一只苍白的小手，从手指形状来看，跟人类胎儿没什么两样，但人类胎儿的手指不会突然抠住“母体”的舌头，用力往下撕扯。
鲜血飚溅，陈发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但那只小手还活跃着，它撕下陈发的舌头后，又开始扒拉他的下颌。它的力气出奇的大，直接把陈发的下颌掰脱了臼，陈发又从剧痛中惊醒，大张着嘴，啊啊只抽气。
或许是死亡的压迫感激发了他为数不多的肾上腺素，他突然鼓起勇气，强撑着伸手到嘴边，把那小胳膊硬生生从口里拉了出来。
那胳膊很生气似的，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举动像打开了泄洪口，陈发哇地一声呕出满地破碎肉块，肉块蠕动着黏合到一块儿，从那滩恶心的聚合物中，缓缓钻出一个小人。
秦熏再怎么处变不惊，这会儿都无法面不改色了——那小人看上去还真就是个刚出生的人类婴儿模样，身上湿漉漉，红扑扑的，睁不开的眼睛紧紧闭着，却准确找准了她的位置，冲着她咯咯直笑，一对小手拍得噼里啪啦响。
婴儿离体后，陈发的生气也跟着抽离了，他的面颊迅速失去血色，圆睁的双目褪去最后一丝光泽，浑浊散大，跟与案板上的鱼的眼睛一样，毫无生机。
“完了，完了……”接连而至的变故令域魔措手不及，跟宕机了似的杵在那儿发愣，直到此时陈发死在它跟前，它才后知后觉，大难要临头了。
“慌什么。”秦熏用陈发的衣服包起那个湿漉漉的小婴儿，递给它：“你主人要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拿它去交差就行。”
域魔盯着那个怪笑不止的诡异婴儿，心脏骤缩，哆嗦着后退一步：“我不要。”
“你……”秦熏刚要说话，叮咚，房外门铃响了。
秦熏面色转阴。啧，怎么这种时候有人过来？
门外人见里面久不应门，开了腔：“秦小姐，我知道你在里面，请开门。”
“是主人！”域魔大惊失色，想也不想解除异空间，躲进了床底下。
它倒是果断，可陈发的尸体却直挺挺砸在酒店雪白被单上，血迹迅速洇开，被子上霎时多了一大团鲜红。
那小孩拍掌拍得更欢腾，秦熏很想反手把他摔到他爹尸体上。
“既然你不愿意开门，那我自己进来了。”柳湘的声音出现在房间内，被单上突然又多了一条蛇，毒蛇冰冷的竖瞳凝视着秦熏，却诡异地流露出几分笑意。
秦熏将那聒噪的小孩丢给它：“我说的，孩子出生后，陈发任我处置，我这不算食言吧？”
“当然，我很欣赏你的作风。”柳湘细长的身体开始膨胀变形，细长的头颅变圆，身体两侧长出四肢，短短几秒，化身成人。
她身着一身浅青长衫，腰间系了一条蛇皮似的丝带，长发成髻，别了支蛇形长簪，完全是古代人的装扮。
秦熏看向她的脸，眉目狭长，天生笑唇，有几分古典美人韵味，只是左右两眼下对称分布着的几片淡色蛇麟和竖条瞳孔喧宾夺主地强调出非人感。
“恭喜。”柳湘微笑着开口：“性格测试，胆量测试，能力测试，正义感测试都完美通过，恭喜你完成考核，成为我们守阍司的一员！”
秦熏一愣，考核？守阍司？
她面色不善：语气也不甚友好，“我需要一个解释。”
“是第六部门三分队的徐颖把你推荐到我们部门的。你在事件中的表现很出彩，她希望组织能吸纳你这样的人才。”柳湘笑道：“现在看来，她的眼光很好。”
徐颖？秦熏很快把人名和人对上号——是在破坏别墅区蜕人时抵达现场的那支小队的队长，亦是被阿冬发了名片的“正式信徒”之一，秦熏给徐颖下达过指令，让她帮自己进入她隶属的那个神秘部门。
她万万没想到这事会以这样的方式达成。
许是看出秦熏对她的隐瞒欺骗不爽，柳湘耐心解释道：“我是部门内负责考核新人的考核官，事先未介绍这一点也是为了不影响你的真实发挥；基于同样原因，考核中你遇到的情景问题也存在部分虚构成分，敬请谅解。”
秦熏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一句实话都没有咯？”
“哈哈，怎么会，”柳湘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七分真三分假才能达到最好效果。”
她一根一根竖起指头：“我和陈家的因果是真的；我手里的孩子是真的；我现在说的话也是真的。”
秦熏眯起眼睛，言语尖锐：“也就是说，你默许陈发娶妻也是真的，坐视黄岚当同妻也是真的。那不好意思，我跟你三观不合。”
柳湘眼里多了几分戏谑：“你这么为黄岚打抱不平，你和她很熟悉吗？”
“不认识。”秦熏冷笑：“但这不影响我对这种事看不过眼。”
柳湘又笑了：“难怪她很喜欢你，对你的评价出奇的高。”她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细长的玉米蛇，递到秦熏跟前：“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曾孙女，黄岚。”
蛇友好地用头蹭了蹭秦熏的手，它似乎还不能说话，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喜爱。
“等等，”秦熏引以为傲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了：“你是说这个孩子是……不……人和蛇有生殖隔离，怎么可能生出孩子？！”
“这不是孩子。”柳湘抱起那个婴儿，“它是黄岚的内丹，我这曾孙女本早就可以化形成人了，但百年前修行时被陈发的曾爷爷剖腹取胆，内丹也被掏走。”她眼里闪过毒辣的杀意：“我当然要陈家血债血偿。”
她将玉米蛇放在床上，玉米蛇突然变大数倍，腰身有两人合抱，屋子里几乎塞不下它。
蛇张开血盆大口，含住了陈发的头，它蠕动着口腔附近的肌肉，一点点将尸体吞进腹中。
柳湘轻轻抚摸着光滑的蛇身：“孕育内丹辛苦，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内丹成型那天让她活吞陈发，好好补补身子的，不过你这样处理更好。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内丹在他体内吸净人气养分，比活吞陈发利用效率更高。”
秦熏眼皮跳了一下：“你本来就打算弄死他？”
“是啊。”柳湘笑意不减：“不过正好手里接到对你的考核任务，更巧的是你和陈发还认识，所以我就直接让陈发去了你家，把这事当成考核题目。说实话这事不好处理，但你完成得很好。”
她手中凭空出现一张表格：“这是你的考核评分表，请一周后携带评分表到指定地点报道，职级和工作内容届时安排。报道位置今天内会通知你。”
秦熏扫了眼表格，里面密密麻麻的填满了字，是柳湘对她的性格、处事风格、处事能力、诚信度的评估打分。
柳湘显然很满意她，给的评价都很高。
说话间巨蛇已经吃完了陈发的尸体，它扭头又把那笑呵呵的娃娃吃了进去。
紧接着，它通身发红，身体迅速缩小，变成人身。正是黄岚。
比起明显蛇相的柳湘，她的模样柔和得多，偏钝感，看上去有几分憨态可掬，人谁也想不到她几分钟前吞了一整具尸体。
她舔了舔嘴唇，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秦熏：“陈发死后我能分到很多钱，给你一半噢。”
只一句话，秦熏对她好感飙升。
“等入职后，你们就是队友了。”柳湘又从袖子里取了个长条形盒子，送给秦熏，““我家这丫头有时候莽了点儿，日后可能得你稍微留心着点，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秦熏本想推辞，那长盒子却自个儿飞她手心里，甩都甩不掉。
“我先走了。”柳湘朝黄岚道：“你帮忙收拾一下残局。”说完她简单朝秦熏颔首示意，伸手一指床底，那只域魔就直接飞到她胳膊上，从域魔惊恐的表现来看，它似乎是被迫的。
“还想躲？跟我回去。”柳湘淡淡瞥了那域魔一眼，它霎时缩起脑袋，老老实实地垂下眼睛。一蛇一怪身形闪烁，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秦熏举着被强塞进手里的礼物，有些为难。
“太奶奶很酷吧？”黄岚眼里闪烁着自豪的光：“快打开看看，她送的一定是好东西。”
“但我也没做什么……”秦熏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办，她已经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入职守阍司，那柳湘名义上讲就是她的顶头上司，收上司的礼，是不是不大合适？
“你怎么这么客气～”黄岚缠上了她的胳膊，她虽是人形，动作间却摆脱不了蛇的习性，就爱缠人，说话时声音也拉得很长：“按我们一族的传统，你帮我孕育内丹，跟我们就已经是一家人了噢。”
秦熏：“一……一家人？”她干笑了一声：“有，这么亲密吗？”
“我们是个大家族！”黄岚乐呵呵地掰着指头给她数：“我二姨是只东北虎，我大舅是只大蜘蛛，我三舅母是只猫头鹰……你是我们家第一个人类哦！”
秦熏不由吐槽：“你们家这是人与自然栏目组吗，怎么能有这么多物种？”
黄岚耸了耸肩：“现在这世道，哪个族群都不好混，抱团取暖当然比单打独斗好。太奶奶一直很想结交一位人类亲戚，但你们人类世界是真不好混，又明里暗里防着我们非人物种，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虽然也算半个高层了，也始终没能进入核心圈子。所以嘛……”
她笑嘻嘻地看向秦熏，目光狡黠：“你帮了我，就是我的家人，不许反悔哦~”
秦熏了然：“她想让我帮她再上一层？”
“不。”黄岚摇摇头：“她会扶你上位，只要你坐稳头把交椅，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们家族的日子也会比现在好过很多。”她点点秦熏手中盒子：“所以你真的不用推辞，这算我们的初期投资。”
秦熏意外于她们的坦率：“你就这么直接跟我说了，不怕我烂泥扶不上墙，或者上岸后翻脸不认人？”
“太奶奶看人一向很准。”黄岚语气轻松：“如果真栽了，那也没办法，天命如此。所以你不用有什么压力，该怎么样怎么样。”
秦熏倒还真没什么压力，原来一直是职场透明人，那种一眼望得到头，永世无法翻身的日子令她郁郁不可终日，而今突然被委以重任，她反倒觉得新奇好玩。
但她也没做什么许诺，毕竟她现在还只是个实力平平的菜鸟。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个竹简，这种出土文物一样的东西她只在电视上见过，入手干燥温凉，表面有明显磨损断裂的痕迹。
竹简旁边附了一张字条：
【我早年偶然得到了一卷秘籍，只是缺乏天赋，一直未能入门，我也曾让许多徒子徒孙尝试，都不得法门。直到你出现。你是我见过第一位从域魔空间中顺利脱身的人，我想，兴许我多年来保管这卷秘籍，就是为了今天转赠给你的吧。望你修炼有成。】
打开竹简，里面却空白一片。
她愣住了：“咦？怎么没字？”
“这不是有图吗？诺，从左到右，共二十四个姿势，每个姿势对应不同口诀。”黄岚抱怨道：“太奶奶小时候就抓着我们每天按图上动作修炼，跟做广播体操一样，可这么多年，一点用都没有。”
哪里有图？她闭上眼睛，用上了灵视，可竹页上还是空空如也。
她盯着空白竹简，觉得黄岚是信口胡诌。
黄岚反应过来了，小心翼翼道：“你看不见？”
秦熏倒也不沮丧，开玩笑道：“看来你太奶奶是看走眼了。”
黄岚眉头纠结片刻，很快又舒展了：“看不见就看不见呗，反正咱家就没有练成功的，看得见看不见都差不多。来，咱们先把这房间收拾了，免得酒店追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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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秦熏推开自家屋门。
出乎意料，来迎接她的是小巧，阿冬并不在家，也没有留分-身在家里守着。
“小巧，阿冬去哪儿了？”
“不知道呢。”小巧摇摇头：“它半个小时前出的门，看上去很急的样子。”
“这样啊……”秦熏又问：“它有给你交代什么话，或是给我留了口信没？”
“有的。它说会在两三天内回来，隔壁403公寓的事请等它回来再一起去调查。”
“没了？”
“是的。”
“唔，我知道了。”秦熏心觉奇怪，有什么事能叫阿冬急得连跟她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手机上也没有讯息，秦熏翻开各个app找了一圈，都没有它的痕迹。
她只好放下手机。
算了，既然说什么时候回来，那就等等吧。
她随便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倒在床上，昨晚通宵了，今天得好好补补觉。
她这一睡就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时居然已经是次日清早。
阿冬仍未回来，吃过早餐后，她窝在沙发里打开那本刘婷给她的笔记本。
得到这笔记后，她就被一连串的事情缠上了，还未曾细看过。
她翻开第一页。鬼画符样的字迹依旧让人难以分辨，她灵机一动，闭上眼睛。
这下她终于看懂纸上写的是什么了，字迹飘逸，笔锋带点棱角，跟她的一模一样。
【今天起，我将改用特殊处理过的血蚁墨来写日记。这样一来，别人眼里这就是个画本，只有我能看懂。之前用普通墨水写的东西，总有人趁我离开的时候从地里挖出来，搁外头展览，很讨人厌，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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