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分量的宝石磕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没人在乎地板会不会留下划痕,时岫在说出“离婚”时的情绪全部被诧异占据。
她也不知道戒指怎么自己掉了。
只是它的掉落让自己刚刚的话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时岫想她不是这个意思。
或许也是这个意思。
商今樾从昨晚到现在的冷处理让时岫有些失控,“离婚”说的脱口而出。
可能说出口的话,多少也带着点真心。
时岫也不是很想收回这句话。
她就坐在床上,想看看商今樾对自己这句话是什么反应。
而商今樾也终于在时岫的期待下,有了些反应。
她神色一顿,接着放下手里的粉底,挪步到时岫跟前,慢条斯理的将地上的戒指捡了起来。
这是时岫设计的婚戒。
戒面上的湖蓝宝石是商今樾当初高价从翡冷翠黑市拍来的。
在这世上独一无二。
不知道在想什么,商今樾看着手里时岫的那枚戒指看了好一阵。
接着她才不紧不慢的在时岫身边坐下,跟她说:“你想清楚了?有婚前协议在,和我离婚,你拿不到任何财产,你的画廊,手底下的画家,包括冯新阳,都会属于我。”
这平静的声音听着没什么波澜起伏,像是在分析利弊,又像是在威胁。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商今樾占据主动权。
所以即使离婚,时岫也只会处于被动位置。
时岫不是贪恋权势的人,商今樾的威胁算不上什么。
只是冯新阳签在了她的画廊,这人脾气比自己还差,意气用事,难免吃亏。
“中午等我回来吃饭。”
在时岫的沉默下,商今樾冷淡的语气透着温和。
时岫好像感觉到了一点安抚,接着就看到自己的手被商今樾托起。
那湖蓝色的宝石戒指重新穿过了她的无名指,一寸一寸的重新锁回她的手指,同商今樾手上那枚,交相呼应。
好像镣铐。
时岫想。
而后时岫视线前就落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商今樾主动伸过手来,给她整理起了头发。
散乱的发丝被拨开,归于秩序,露出了时岫的眼睛。
时岫觉得商今樾好像真的很喜欢看她的眼睛,她动作慢条斯理的,指腹轻轻蹭过她的睫毛,就像是在摆弄一个听话的人偶。
“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商今樾看着时岫重新露出的眼睛,也露出了满意的情绪。
她轻声叮嘱,接着便起身离开,好像早上的争吵就此结束了。
商今樾对时岫的情绪不以为意,也不觉得她会真的跟自己离婚。
声音无法引起人的注意,辩论也没有通路。
卧房里安静的,好像是被造物主独立出来的世界。
时岫看着手上被商今樾重新带回去的戒指,控制不住的在想。
她在商今樾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
睡不着。
时岫干瘪的在床上躺了一会,脑袋里又冒出了想要喝酒的想法。
毕竟喝过酒,她就能睡着了。
于是时岫也不管自己早上有没有吃饭,赤着脚就朝藏酒室走。
只是她才刚从卧房里走出来,就听到门口传来关门声。
管家阿姨已经来上班了,正从玄关走出来,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好像跟刚刚她开门有关。
“什么?”时岫探头看着管家阿姨,没当一回事的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时岫出现的突然,管家阿姨破天荒的露出了惊吓状。
她浑身都抖了一下,看到时岫,竟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这显然更引起了时岫的注意:“手里是什么东西。”
“是小姐定的珠宝,品牌方刚刚送来。”管家阿姨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一板一眼的回答时岫。
只是这样的东西,没有理由让管家阿姨这样战战兢兢。
时岫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伸出手来:“给我吧。”
“小姐吩咐过,不能交给别人。”管家阿姨拒绝。
“我不是别人。”时岫摆出了商今樾妻子的身份。
管家阿姨依旧不肯。
“也包括我?”时岫眉头紧皱。
管家阿姨点头。
应该说,尤其是时岫。
这黑色的小盒端方精致,丝绒衬布在光下透着一层温柔。
时岫莫名觉得这盒子惹眼,根本不是商今樾喜欢的风格。
盯着这盒子看了有一会,时岫不寻常的主动退步:“那好吧,你给她收起来吧。”
管家阿姨也松了口气,拿着盒子就要路过时岫,朝商今樾的衣帽间走去……
“夫人!”
“阿樾问起来,我就说你当时在做别的,我签收的。”
在管家阿姨的惊诧下,时岫笑着的将商今樾的珠宝盒拿在了手里,挑起的眉头透着得意。
她跟商今樾很尊重彼此**,甚至尊重的有些生疏。
时岫清楚商今樾既然嘱咐过,她就不应该去冒犯她的底线。
可偏偏她们今早跟昨晚都不够愉快。
于是说完时岫就拿着到手的珠宝盒,头也不回的进了衣帽间。
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精致的红宝石胸针。
红得足够刺眼,干净得无可挑剔,不亚于时岫戒指上的湖蓝宝石,应该也是选了很久的。
宝石没有任何拼接痕迹,惟妙惟肖的雕刻成了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柚子。
小柚子被时岫拿在手上,不仅可以单独使用,还可以拆卸拼合在一起,凑成一对。
这是要送给谁?
时岫下意识将自己囊括在内,又接着排除在外。
如果是送给自己的东西,商今樾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
也是这个时候,时岫注意到盒子上还卡着一张卡片。
那人用流畅而恣意的英式花体写着:get back together.
重新在一起。
商今樾要和谁重新在一起。
总不能是自己这个跟她结婚七年的人吧。
“呵。”
笑成了掩饰情绪的道具,时岫的脑袋里不受控的冒出一个人名:温幼晴。
柚子。
温幼晴。
这人这两天出现的频率太多了,让时岫无端反感。
自己想要的地是商今樾要给她的。
送到家里的胸针是商今樾要给她的。
是不是很快,商今樾也归她了。
时岫想她不应该这么武断,她应该听听商今樾的解释。
可这个人会给自己什么解释呢?
昨天的事讨论的没个结果,今天早上也是一样。
失望好像是在玩一座费心搭起来的积木游戏。
你看她无坚不摧,你看她摇摇欲坠,没人会想到,在抽出那根看上去并不关键的木块时,她会轰然倒塌。
比起对爱人出轨的猜忌。
失去沟通的信心才最恐怖的事情。
这些年商今樾选择与时岫坦诚沟通的次数,实在乏善可陈。
现在就连爱意也是了。
时岫将那枚红宝石胸针摩挲在手里,呼吸在颤抖。
她做不到视而不见,好像有一个锥子楔进了她的胸口,痛苦变得格外明显。
温幼晴接受这枚胸针后,商今樾是不是就要跟自己离婚了?
……所以她今早之所以对自己的事业如数家珍,其实是早有准备了吧。
冬日的冷风好像从密不透风的窗户里刮了进来,吹得人从骨子里发冷,打颤。
“当当。”
敲门声从时岫身后传来,她如惊弓之鸟,藏下手里的盒子,转身看去。
是管家阿姨。
她来问时岫中午要吃什么。
时岫脑袋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思绪,条件反射的说出商今樾喜欢的菜肴:“冰箱有鲜笋,买点香菇,五花肉,做腌笃鲜吧。”
“好。”管家阿姨点头。
她看时岫有些失魂落魄,不放心:“夫人,你还好吗?”
“我看着不好吗?”时岫攥紧了手里的盒子,对管家阿姨扯出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她实在没多少精力应付这些事情,可还是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快去吧,阿樾快回来了。”
明明商今樾都已经回来了,可这样亲昵的称呼,时岫还是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很好,喊出来的。
冬日的宁市荒凉的没个边际,从窗户看出去雪地里早被人踩得千疮百孔。
管家阿姨没再多问时岫,替她关好门就准备走了。
毕竟雇主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也没有说话的位置。
只是临走她还是觉得时岫状态不对,忍不住抛却了不多言的职业素养:“夫人,您别多想,小姐是在乎您的。”
是吗?
在听到别人说商今樾在乎自己的时岫,第一次在心里发出了疑问。
她再也不会因为商今樾存在于别人口中的“在乎”而觉得开心了。
她的开心不见了。
整个人一下变得疲惫不堪。
从高二暑假在宴会上的惊鸿一瞥,时岫就喜欢上了商今樾。
她一腔热血,死缠烂打,像尾巴一样在商今樾身后屁颠屁颠的跟了三年,终于得偿所愿,和自己的爱人终成眷属。
冯新阳说一定是上辈子商今樾救过时岫的命,她才这样跟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商今樾这样不长嘴的人该孤独终身才对,不应该让爱人燃烧自己。
时岫不以为然。
她燃烧的巨大灿烂,像是黑夜里永不会熄灭的篝火,噼啪作响的温暖着商今樾的世界。
可如今,钥匙撬开了锁。
人们从密封严实的保险室看去,漆黑的世界里只剩下一地碳化的残骸。
听到门被关上的那一瞬,一颗接一颗的眼泪不受控的从时岫的眼眶掉出来。
砸在她嵌着湖蓝色宝石的婚戒,砸在那颗红宝石柚子胸针上。
时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哭。
她只是发现自己燃烧殆尽了而已,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离开商今樾,她还能死不成?
时岫倔强的擦拭着眼眶的泪水,一定要将这些泪水止住。
可她慌乱的尝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把这些眼泪推回去。
反而越推越多。
打湿了时岫的手指,打湿了商今樾的字迹。
一早被商今樾拨过的头发依旧稳稳的别在时岫耳后,露出她被泪水糊满的眼睛。
不知道商今樾在满意的看着时岫露出的眼眸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也残忍的在上面写上了背叛与心碎。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
时岫熄灭了,但她好像也不用担心商今樾会不会冷了。
时岫看着手里晕染开字迹的纸条,从网上找了份看起来靠谱的离婚文件。
打印机一行一行敲出离婚协议,时岫放弃了自己的画廊,只要求解除冯新阳跟画廊的合同。
她手下的画廊比冯新阳值钱,这样稳赚不赔,还少了许多麻烦的协议,商今樾没理由拒绝。
打印机吐出纸张的动作格外暴力,倏的一下划过时岫的手指。
血洇了出来,刚打印出的纸张还带着热气,算不上多高的温度,却灼得人手指颤抖。
时岫看着这份文件,分不清自己的手为何颤抖。
她握着笔的手指发白,明明只有几个字,却签得格外漫长。
管家阿姨已经去市场了,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的。
时岫将签好字的文件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拿柚子胸针压住好。
一目了然。
商今樾比她会做阅读理解。
安排好这些,时岫拉着行李箱到门口。
玄关处的柜上还放着她跟商今樾两年前的跨年合影,时岫笑得比现在灿烂。
那时她带着稀烂的英语,孤身一人跑到沙特阿拉伯。
从机场到酒店,冷风卷进她的肺部,喉咙刮得生疼。
可她还是赶在新年钟声响起前,见到了商今樾,在焰火下留下了这份难得的回忆。
想想也真是疯狂。
原来她曾经是这样炽热的爱着这个人。
原来她真的是冯新阳口中那个,不要命的疯子。
疯子。
时岫低声念了一句,嗤笑着,嘲讽着。
胸腔强烈的震动撞得她心口发疼,比当初疯跑还要令她精疲力尽。
她不后悔跟商今樾的这十年。
只是重来一次,她想她再也不会靠近商今樾了。
她太累了。
去猜一个人什么想法,去猜一个人爱不爱你。
二十七岁的时岫,明白了什么叫做心灰意冷。
电梯匀速下降,时岫点开了联系人列表。
她觉得冯新阳家是个不错的暂时落脚地,这人说不定还会对自己的幡然醒悟,大为赞赏,请自己大吃一顿,庆祝单身。
挺好。
时岫尝试调动自己的快乐情绪,想象征性的扯嘴角笑一下。
却不料眼前突然一黑。
不是吧,她不过是违心的表示开心,就让她失明了?
但接着视线里亮起的电梯按钮就让时岫意识到,是电梯故障了。
真是诸事不顺。
时岫盯着电梯按钮,一种憋闷的情绪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直到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力气去按救援按钮。
“轰隆!”
好像有什么东西断裂了,失重感忽的朝时岫袭来。
电梯好像在极速下坠,时岫感觉自己全身的器官都快要被压缩到一处。
心脏在顶着她的喉咙,叫她想吐。
……
“滋滋滋——”
“时岫,让让。”
一阵混沌的黑暗后,时岫听到有人从背后喊她让让。
她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膝盖却好像磕到了什么。
“嘶。”
时岫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看到自己面前放着一把教室里标配的椅子。
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
时岫感觉周围画面有点奇怪,画着座位表的黑板、穿着校服的学生、不断挪动的桌椅争先恐后的闯入她的视线。
阳光明媚刺眼,穿过枝叶与玻璃,带起一道道丁达尔现象。
时岫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有点熟悉,充满了回忆的尘埃感。
这不是她高中教室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时岫。”
就在时岫茫然无措的时候,她的身下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时岫低头看去,猛然发现自己磕到的椅子其实是坐着人的。
少年时期的商今樾穿着修身的校服,秾纤得中,修短合度,猝不及防的闯入了时岫的视线。
日光在她高挺的鼻梁点上一抹金光,将她深邃的眉眼间勾勒的清冷又明透。
即使是再次见到少年时期的商今樾,时岫的心脏还是控制不住的漏跳一拍。
“吱呀——!”
不知道谁挪桌子挪累了,干脆摆烂,拖起了桌子。
刺耳的摩擦声划过时岫的耳廓,一下将她拉回现实。
喜欢商今樾倒霉一辈子。
你忘了吗!
时岫按住自己的心跳,把自己差点又要一脚陷入恋爱脑行列的腿拔了回来。
她现在觉得眼前的画面诡异极了,她怎么会来到高中教室。
还是这种跟商今樾有近距离接触的时刻。
等等,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好像是高三新学期刚开学,级部重新排班,她跟商今樾分到了一个班,非闹着跟商今樾坐同桌,现在应该是死缠烂打的要商今樾同意。
她怎么来到这个时候了?
她是重生了,还是在做梦?
她潜意识对这件事的怨气就这么大吗?
倒也没错,毕竟这是正式开启她跟商今樾此后十年孽缘的开端。
时岫目光晦涩的注视着跟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商今樾,觉得不管是不是梦,她都不要跟商今樾做同桌了。
有始无终的事情,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有了。
她要亲手关掉这扇罪恶之门,斩断自己后十年跟商今樾的感情纠葛。
“既然你不同意,那就不勉强了。”
“再见。”
时岫后撤一步,分开了刚刚跟商今樾意外凑近的距离。
她放弃的干脆利落,说着就跟从商今樾家搬走时一样,转身去投奔冯新阳。
可步子还没迈出来,时岫就感觉有一股外力扯住了她的外套。
长指纠葛住了时岫的衣角,是她日夜朝夕相处的熟悉。
就是动作带着种与不同往日的急切。
这是商今樾从没有过的样子。
所以时岫也觉得疑惑。
搞咩?
教室里换座位的同学走来走去,人影虚幻。
时岫给足了商今樾耐心,看她樱粉的唇瓣抿成一条线,看她对自己开口说:“我没有不同意。”
钟声在敲,时岫的瞳子骤然放大开来。
倒不是得偿所愿,而是欣喜若狂。
这一定是梦!
时岫做梦都没想过,商今樾也会挽留自己。
她当然不会辜负大脑的一番好意,接着便对商今樾扬起了一抹平静且温柔的笑,说:
“可我不想了。”
岫:开始训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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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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