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冲出通道口落在锁灵网上的一瞬,底下就沸腾了起来,怨灵顷刻之间边张牙舞爪地扑来。
九方宸比他们走得稍晚片刻,他纵身一跃,腾空而起,落在青辞所化的剑上。
和刚才商量好的一样,他几乎贴着顶壁飞行,下方激战已起,重重攻击都被其他人挡了下来。
怨灵纷纷从绳网下钻出,一连串凄厉的“呜呜呜”声随即高亢刺耳,就这尖锐的声音就让他们前行的速度被拖得慢了下来。
突然栾清雅一声大吼:“小心!有东西上来了!”
众人聚目望去,见一个裹着黑色浆体的东西从网下爬了出来。
那东西扒稳后抬起头来,面目如同恶鬼,青面獠牙,头上稀疏的头发和身上滴落着尸坑里带出来的黑色粘液。
它看上去是人形,却四肢着地,肘腕弯曲,如同刚才甬道中的女人一样,像蜘蛛一样爬行在网上,只不过它的身体更像是人类,也更有实感。
马行道差点晕过去,哆嗦着说:“这怨灵没从身体里脱出,连同尸体已经化成毒尸鬼了,千万别被它伤到,否则会中尸毒!”
话音未落,锁灵网下的尸海骤然涌动,继而无数毒尸鬼从网下爬了出来。几个人看得心惊肉跳,随着毒尸鬼爬上来,坑中的恶腐臭气翻腾而出,腥烂刺鼻。
九方宸凝水湿了一块手帕捂住了孩子的口鼻,心道不妙,情势比他想象的严峻许多。
刚刚他用石子打击那怨灵不奏效,说明不用法术就无法彻底斩怨灵,就算斩碎它们,不过片刻它们就能重新凝聚。再加上不断爬上来的毒尸鬼,他们的前进速度非常慢。
这底下不知道盖了多少尸体,毒尸鬼和怨灵纷至沓来,拖得时间越久对他们越不利,刚刚的计划还是过于乐观了。
他又看了一眼毒尸鬼攀爬和怨气缭绕的锁灵网,破败的绳索被脆弱的灵力维系着,
他心中计较片刻,还是放弃了使用法力,如果锁灵网失效了,他们一定瞬间就会被着怨尸潮海吞没。
刚刚同尘消耗了他太多力量,否则他还能赌一把在这里直接搏杀。
而且这婴灵塔连着殉葬坑,难保周遭不会再有其他邪门东西,哪怕他能应付着一个殉葬坑的恶灵尸鬼,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再惹出其他祸患。
那暂时后退呢?
不行!九方宸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
怨灵和鬼并非行尸走肉,若是发现他们回了刚才的甬道,一定会在通道口守着。
这些玩意儿可以不吃不喝,他们却拖不起。
前进的步伐几乎停滞,后退的法子又行不通,只能换个策略了。
一个想法在他脑中闪过,他有些犹豫。
就在那么一刹,一只毒尸鬼几乎是贴着齐炜烈的脚边窜了出来,那毒尸鬼的速度比其他毒尸鬼快了许多,它脚下一蹬,炮弹般冲着齐炜烈冲去。
齐炜烈反射般躲闪,侧身的电光火石间,他的视线对上了九方宸。
他忽然意识到九方宸就在自己的斜上方,在这个空间里两人之间非常拘束,只要他侧开身,弹跳上来的毒尸鬼就会扑到九方宸身上。
齐炜烈终究没让开,他强行稳住欲躲开的身体,那毒尸鬼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变异的尖锐獠牙洞穿了□□,血液涌出,毒尸鬼贪婪地吮吸着那鲜血,不肯松口。
饶是齐炜烈再好强也忍不住溢出了痛苦的“嘶”声,让他痛苦的还不是身体洞穿的疼,而是尸毒和秽气侵袭伤口带来的钻心疼痛。
一旁的程澈反手一剑砍断了那毒尸鬼的脖子,那毒尸鬼的头身瞬间分了家,獠牙却还紧紧咬着齐炜烈的肩膀。
程澈忍着发麻的头皮掰开了毒尸鬼的嘴,腐臭和血腥气涌来,他想要按住齐炜烈的伤口,却被齐炜烈推了一把。
“别管我,小心网下!它们的速度很快。”
看着很快脸色苍白的齐炜烈,和他紫色秽气缭绕的肩膀涌出的黑色毒血,九方宸终于下了决心。
没办法了,搏吧!
九方宸抽出一只手,掌剑指天,红色的流光自他手中流转至剑锋,光华汇聚至一点,通红的光芒渐渐越来越亮。怨灵和毒尸鬼畏惧光华,攻势弱了下来。
冷汗涔涔的齐炜烈看着那光芒吃了一惊,“贯日剑法?”
那点光芒忽然扩散出火光,熊熊烧了几下后,在上空振开一片火海。
青辞化为绳索,缠绕上其他人的腰部,九方宸将人都从锁灵网上提了起来。同时,那片“火海”朝着深坑降落了下去。
怨灵和尸鬼都是极其怕火,必然有用。
果然怨气和毒尸鬼被刺眼的火光和灼热的温度逼退到了锁灵网下,那“火海”降落至锁灵网上方一指距离停住了,温度也降了下去,九方宸怕烧着了网绳,只是留下了火光震慑恶鬼怨灵。
见它们退了下去,九方宸拉着其他人,御剑冲着对面高台飞驰而去。
难得见人来,怨灵和毒尸鬼岂能轻易放过他们,蠢蠢欲动地试着突破那火海。
很快,不少高阶的怨气和毒尸鬼发现这火焰似乎只是纸老虎,只会发亮没有伤害,便大着胆子又爬上了网绳。
趁着毒尸鬼和怨灵没全然反应过来,九方宸拉起程澈将怀中孩子塞给了他。
程澈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九方宸蓄力抛了出去。
“去打开石像!”九方宸大吼一声。
程澈被抛到了离石壁的几步距离,他抱住孩子,惊人的体能让他眨眼间便攀上了高台冲到了石像边。
没有任何犹豫,程澈利索地伸出一只手推向石像。
在九方宸将他抛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九方宸的意图,只要力气最大的他先将石像推到一定角度,其他人过来后就能立刻打开出口。
可下手一推程澈就感受到了,这石像比他们来时的要重了不止一星半点。他双脚死死蹬住地面,以腿带腰,以腰带臂,狠命推动着石像的脑袋。
那石像的头开始慢慢转动,程澈咬着牙,全身青筋暴起。
在抛出程澈的同时,九方宸也被反推向了下方,在落上绳网前,九方宸收起了青辞,拔出了腰上佩剑,一剑将一只毒尸鬼砍成了两半。
至此,剩下的人离那石壁还有不到百米。
九方宸回望程澈,也发现了程澈一个人难以将石像转到打开出口的角度。
他苦笑一声,果然,他这倒霉催的,不想走的那一步,早晚得走。
“去帮程澈,什么都不要管。”九方宸喝道。
那原本平行于锁灵网的火面忽然像浪一样掀了起来,形成了一堵火墙,离锁灵网几寸毫无温度,可再往上温度却骤然拔高,灼烈至极。
火墙冲着众人袭来,纵使那灼人的热浪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栾清雅,齐炜烈和马行道还是选择了相信九方宸,他们朝着那火墙跑了过去。
在与那火墙接触的一刹那,火焰精准地让出了缝隙,让他们冲了过去。紧接着火浪一路向前,滚滚热浪将怨灵和毒尸鬼都重新逼到了网下,火墙袭来得气势汹汹,怨灵和尸鬼仓皇失措地朝着另一端逃跑而去。
九方宸回头,见其他人已经爬上了台子,他眉头舒展开,微微叹了口气,火浪顷刻间“噗”的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已经是他操纵火系法术的极限了。
火焰一消散那些灵识不高的怨灵和毒尸鬼先一步卷土重来,而稍微有些智慧的则贴在墙根观察。
九方宸调转此时剑锋,以剑指地,涟漪从剑尖扩散。
“沉沦结界,开!”
袭来怨气和毒尸鬼的速度慢了下来,而石壁之上,在四个人的努力下,石像终于顺利转动。
“境”外,众人瞠目结舌。
屈子岚愕然道:“这小子……接连开了多少次结界了?”
早有人看出刚刚九方宸那火系法术是怎么用的了,简直是精妙绝伦的操纵,本以为那火墙已是他强弩之末的最后一击,没想到他又是精准的在锁灵网上寸余之隙开出了新的结界。
怨灵和毒尸鬼缓缓逼近,耳畔传来了其他人纷纷呼唤他的声音,想必归路已经快要被打开。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过去了。
沉落结界消失,九方宸跪倒在网上,他双手抓着网绳冷汗涔涔,眼前开始模糊,只觉得几乎要从那缝隙中跌落下去。
在身后的惊呼中,他扬起了嘴角,心道他的傻师弟这下不会回来救自己了,如果他这时撤手,可没人能推得开那石像。
有神武在,他不会死在这里,但接下来的路也只有自己走了。
真是,早知道还是这个下场,应该多留点力气的。
九方宸撇了撇嘴,黑暗渐渐侵袭而来,他的眼皮沉重地合了下来。
突然,他身体一个失重,被人扛了起来猛冲而去,九方宸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入眼的是一颗圆圆的大脑袋。
“马行道?!”九方宸惊了,“你来干什么?”
马行道大吼:“我来帮你!”
“你帮你帮……帮我?!”九方宸话都磕巴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气虚胆小的小胖子会冲回来救自己。
“说好了一起回去啊!是一起!一起!少一个都不是一起啊!”
九方宸一时哑然,说不出话。
“哪能再把你丢下啊,不然回去,我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看书啊!”
腥臭的风追了过来,马行道眼泪狂飙。
忽然他猛一吸鼻子,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啊!马行道!你可以的!!!”
给了自己好大一声鼓励后,他扛着九方宸奋力朝着石像冲刺而去。
或许是被马行道的热血激励到了,昏沉感都从九方宸的脑袋里退了出去。一股莫名而来的力量支持着他抽出了马行道腰上的剑,狠狠向冲上来的怨灵和尸鬼劈斩而去。
他手上再也没有章法,来一个砍一个,几乎杀红了眼。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了,很久很久,没有什么把他逼到这个用不上理智全靠本能的地步。
你还是太弱了九方宸,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哪怕你有这世上最强悍的灵核,你这脆弱的身体支撑不起你的灵力,你的知识,还有那些困难的法术。
你还是太弱了,你的心居然那么轻易就软了。
就因为齐炜烈挡在你面前,你就做出了舍身一搏的决定,你明知那是一旦殊途就会要杀了你的人。
我这是怎么了呢?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啊......算了......
头疼,想不清楚了,不想了。
马行道凭着一股子劲儿,一个猛冲爬上了高台,一只速度极快的毒尸鬼也随着跳了上来。
此时他们离石像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
毒尸鬼腾空而起,身子展开,猛地朝九方宸和马行道扑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马行道不管不顾地嚎着,他毕生的爆发力都用在这儿了,他都能感受到从肺里冒出的血腥气。
“马行道!”九方宸忽然甩掉手上的剑,压着马行道的肩膀后仰,他将腰在力所能及地折到最大,两眼血红,狂吼了一声“你可以的!”,接着他腰弓发力,上半身猛地弹射向前,一记头槌狠狠撞上了那跃上来的尸鬼的头。
一声巨响,血迹飞溅,那毒尸鬼“嗷呜”一声被撞飞了出去。
就在此时,马行道扛着九方宸扑在了那等待他们多时的石像上,微妙的机括瞬间合上,白光一显,逼得恶灵和毒尸鬼只能退后,而当那光芒消散后,地上就只剩了空荡荡的石像慢慢转回了脑袋。
此时已是转过了一天,太阳升起,天空崭新崭新,好看极了。
来时的石像旁边,一层“罗汉塔”叠在哪里。
躺在最上的程澈搂着婴孩,他的手脚都在发抖,所有的劲儿都用上了,现在连从这堆人身上翻下来的力气都没有。
如今眼睛中倒影着蓝蓝的天空,那片蓝色温柔的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给软化成一滩水。
又被垫在最地下栾清雅趴在地上,两手握拳狠狠锤了一下地面,满脸恼怒地想说些什么,最终她长叹一口气趴了下来,接着她抓着草皮狠狠吸了口气,纵使草木已经不再繁盛,那余留的草味和湿润的泥土气息涌入鼻腔,冲散了腐臭之气,栾清雅深深将脸扎进草里,“呜呜,好清新啊!”
脑袋痛的眼花缭乱的九方宸艰难从身下抽出胳膊,他之前划的伤口在血胆地莲的作用下已经消失了,他强撑着倦意和眩晕又给自己划了道口子,长臂一伸越过身下的马行道拍了拍齐炜烈。
齐炜烈忍着剧痛刚转过头就被九方宸捏住了两腮,接着就有什么东西滴进了嘴里,血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唔嗷,咳咳,这是什么?!”他一脸嫌弃地想要啐上几口。
“你给我咽下去!”九方宸捏住了他的嘴皮子,“你肩上的尸毒和秽气再渗入下去胳膊可能都保不住了,你就感谢我这血里的药效还在吧!”
九方宸耷拉下胳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他抬手拍了拍马行道的头。
“马兄,你救我一命啊。”
马行道一改刚刚气壮山河视死如归的气势,把头埋在九方宸怀里哭哭唧唧道:“咱以后能不能一起吃一起玩一起学习啊,别再一块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脸埋在地上的栾清雅举起一根手指,闷闷地声音从地下传来:“同意……吃和玩。”
“我也同意吃和玩。”九方宸艰难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脑袋一垂,终于昏了过去。
“我的老天爷啊……”隋膺一个趔趄抱住了陆世,他整个人都软了。
没想到这次陆世也没撑住,两人一块滑了下去。
裴瑾晞一手一个捞了起来,将他们往前一推:“看清这个地方就赶紧去找。”
“是!”
此同时各门派也已纷纷出动,去找寻逃脱生天的几个倒霉孩子。
在迷迷糊糊中,九方宸恢复了一丝意识。
他介于清醒和沉睡之间,感受到有人正背着他往前走。
“师弟?”他开口唤道。
背着自己的人呼吸一滞,似乎侧过脸来看了看他一下,颇为无奈道:“你师弟已经走不动了。”
听见声音,九方宸笑了,“师尊。”
“嗯。”
“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你接我回九州云崖那天,你说你睡吧,路还长……”
“是啊,你睡吧,路还长。”
九方宸收紧了手臂,呢喃一般重复道:“师尊,我们路还长。”
是的师尊。
今生我们路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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