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莫惜欢营救计划”,要说顺利,也非常顺利。
毕竟,众人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让莫惜欢摆脱禁蛊,回归盟军了。
但要说不顺,也相当不顺。
毕竟,救人的三个人,都是遍体鳞伤,几乎丢了半条命。
四人回到大本营后,就接受治疗,各自休养。
玉愁生伤得最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玄城的后背被大面积斩伤,包扎上药之后,就一直守在玉愁生的床榻边,寸步不离。
花血牙的肩胛被刺穿,身上同样缠满纱布,躺在榻上休憩。
只有莫惜欢,完好无损,气宇轩昂。
他一回来,就担起大统帅的职责,照顾伤患,打点军务。
一直忙到后半夜,又被一众亲友围在帐中,各种嘘寒问暖,倾述思念。
星华热泪盈眶:
“五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污春心有余悸:
“我还以为,你要永远变成我们的敌人了。”
荒昼唏嘘不已:
“我都不敢想象,与你拔剑相向的画面!比杀了我还难受呢!”
沈涯愤愤不平:
“那群北境野人,还把我们当成你的同谋,关押了整整一个月呢!”
“这段时日,大家辛苦了。”
莫惜欢坐在榻边,诚挚的望向众人:
“我欠你们一句道歉。”
沈涯挠挠头,欲言又止:
“对我们几个,你倒是不必道歉啦……”
“是啊……”
星华也垂下眼眸:
“此次‘叛逃事件’,受到伤害和震动最深的,应该是花公子……”
“还有夭桃。”
星沉淡淡接话。
“……”
“……”
莫惜欢沉默下去,其他人也不再说话。
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重哀伤起来。
“惜欢。”
良久,沈脉缓缓开口。
“关于十三年前,西域战争、牵丝蛊、剑郎……所有真相,我都已经告诉大家了。”
“也许,你应该找个机会,与阿鞘好好谈一谈。”
“你们之间,有许多前尘和乱麻,也是时候,该好好理一理了。”
“我知道。”
莫惜欢点点头,停了停,又补了一句:
“他也知道。”
“什么?”
沈脉还没听懂,军帐的门帘就被掀开。
不知何时,花血牙已经悄然来到门口。
“花血牙?”
沈涯一愣,问道:
“你伤得不轻,怎么亲自跑过来了?不怕伤口裂开吗?”
“……”
花血牙没有回答,只是凝望着莫惜欢,神色沉冷,目光复杂。
“那么,我们就回避一下吧,让他俩单独聊聊。”
污春很有眼力见,起身离开。
“花公子,你和五公子慢慢谈!”
星华一步三回头,担忧的叮嘱:
“切记,不要吵架,更不要打架!”
“我们就在外面,你们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们!”
“行吧。”
沈涯也只能妥协,走向门口。
路过花血牙身边时,脚步顿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花血牙,我先声明,不是我要帮莫惜欢说话。”
“虽然他曾经对西域,对同伴,对你,都犯过许多罪孽。”
“但你也知道,他身上背负的苦衷和无奈,比那些罪恶,还要更多。”
“……”
花血牙目不斜视,没有回应。
“最重要的是,他是你好容易才追回来的幸福。”
“我真的希望你,别再放手,别再错过。”
“实在不行,你骂他两句,揍他一顿……就原谅他吧。”
沈涯说完,叹了口气,就举步离开了。
军帐里,只剩惜花两人,相对无言。
花血牙只穿着一件单薄黑衣,胸前敞开,露出大片绷带,和若隐若现的白皙腹肌。
一头红色短发垂散在颈间,在昏暗的烛光中,更添一丝性感不羁。
“……”
莫惜欢看到这一幕,竟然喉头一动。
只能微微垂眸,避开视线。
这也难怪,两人本来就是热恋情侣。
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背叛与离别。
虽然只分开了一个月。
却感觉,比一辈子还要跌宕,还要难熬。
再重逢时,各自的心境,都已不同以往。
未来的情路,也不知道,将通往何方……
“莫惜欢,在我面前回避眼神,已经没用了。”
花血牙平静的开口,走过去,坐在莫惜欢身侧。
两人的眉心之间,连接着一条白色剑气。
薄如蝉翼,摇摇晃晃,还挺好看。
“现在,我们已经变成‘同一个人’。”
“你的心思,你的**,你的情愫……我全都看得见。”
“我知道你看得见。”
莫惜欢意味深长地笑了:
“并且我很高兴,你终于也能,看见我的内心了。”
“……”
花血牙微怔,随即也无奈一笑。
是啊。
以前他一直觉得,莫惜欢的内心,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
越是靠近,越是迷雾重重。
如今,他终于能够潜入水底,一探究竟。
他终于看到了,莫惜欢悲惨的童年、绝望的命运、肩负的重担。
他终于在水潭底部,在最深的位置,看到了阿鞘,看到了自己。
莫惜欢淡淡开口:
“听说,我的过往和秘密,你已经全部知道了。”
“不错。”
花血牙哑然失笑:
“我真服了你,当年在莫府的时候,我梦到剑郎,你还跟我甩脸色。”
“你这是连自己的醋,都吃啊。”
“有何不可?”
莫惜欢微微挑眉:
“当时在你心里,剑郎是剑郎,莫惜欢是莫惜欢。”
“我吃情敌的醋,不是人之常情?”
“贫嘴。”
花血牙浅翻白眼,无语之余,眸光却柔和下来。
半晌,低声开口。
“莫惜欢,谢谢你。”
“谢谢你十年来,在我身后,默默的陪伴与守护。”
“谢谢你助我提升武艺,帮我成长褪变。”
“谢谢你的爱,永远不动声色,却永远……坚定不移。”
“……”
莫惜欢微愣,作为“土味情话大王”的他,还是生平第一次,听到如此情深意切的表白。
但是这段告白,实在有些突兀和诡异。
以至于,让自信沉稳的莫惜欢,都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
“但是,我曾经伤害过你,伤害过很多人。”
“我知道,所以我想告诉你,我早就原谅你了。”
花血牙站起来,走远几步,缓缓开口:
“自从得知牵丝蛊的真相,我就原谅你了。”
“因为你在伤害别人的时候,是身不由己的,你只是一具被操控的傀儡……”
“但我犯下的罪孽,是真实的。”
莫惜欢沙哑的打断:
“在我手中流逝的生命,是鲜活的。”
“我带给你们的痛苦,是一生也无法抹去的。”
“我知道。”
花血牙深吸一口气,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回过头,看向他:
“所以,今天晚上,我必须要做一件事。”
莫惜欢疑惑的抬眸:
“什么事?”
“莫惜欢,你过来,到我面前来。”
“好。”
于是,莫惜欢起身,走到花血牙身前。
“站近一点,站稳。”
“嗯。”
莫惜欢又往前半步,稳住身型。
花血牙目光坚定,紧盯他的眼眸:
“站好了么?”
莫惜欢点头:
“站好了。”
砰!
只见花血牙眼神一冷,蓦地挥出拳头,砸在他脸上!
“唔!”
莫惜欢毫无防备,闷声一声,趔趄后退。
“莫惜欢,对不住了!”
没等他直起腰,花血牙又是一记左勾拳打过去,一边打,还一边道歉。
左一拳:
“虽然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
右一拳:
“虽然我知道,你是被操控的傀儡!”
上一拳:
“虽然我知道,我现在的模样,就像精神分裂!”
下一拳:
“上一秒,还在与你卿卿我我!下一秒,就对你拳脚相向!”
砰!咚!砰!咚!
就这样,花血牙不断重拳出击,把莫惜欢打得步步跌退。
同时,自己的眼眶也泛红了,吼声越发嘶哑。
“可是,这些拳头,你得受着!”
“这一拳,是替夭桃打的!”
“这一拳,是替西域人打的!”
“这一拳,是替我娘打的!”
“这一拳,是替我自己打的!!!”
“唔……呃……”
莫惜欢也是实诚,愣是一下没躲。
身子不断后退,噼里啪啦,撞翻一堆桌椅瓶罐。
同一时间,帐篷外面,不远处。
星华隐隐听到响动,猛地回头:
“不会吧?真打起来啦?”
荒昼捏了一把冷汗:
“我们要不要进去干预一下?”
“不用!”
一向毛躁的沈涯,却拦住大家,义正言辞的解释:
“你们不懂,打是亲,骂是爱!”
“他俩那不叫打架,叫渡劫!”
“是的。”
沈脉苦涩一笑,点头同意:
“等他们渡过此劫,了却旧事,接下来才能一帆风顺,再续前缘。”
军帐里,一阵拳打脚踢过后,所有家具都已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呼……呼……”
花血牙终于停下“家暴”,自己也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一只手拄着膝盖,另一只手握拳垂下。
手背上鲜血淋漓,甚是可怕。
“咳咳……”
莫惜欢躺在一堆废墟中间,鬓发散乱,嘴角破裂。
他艰难的翻身,啐出一口鲜血,对花血牙挤出一个虚弱又宠溺的微笑:
“打够了么……”
“当然没打够……”
花血牙头晕眼花,声音嘶哑:
“哪怕只是为了,西域圣山上,被你屠杀之人……”
“一条命一拳,都够你再受几百下……呃!”
话没说完,他却捂住肩膀,跪倒下去。
显然,经过这番“激烈运动”,他肩胛的伤口已经开裂流血了!
“你悠着点……”
莫惜欢又心疼又无奈,自己都快站不起来,却还是挪过去,扶住花血牙:
“别报复了我,自己又倒下去……”
“我本来也不是为了报复你……”
花血牙望着莫惜欢虚弱温柔的模样,鼻头一酸,撇过头去,掩饰泪水:
“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我只是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我明白。”
莫惜欢把他扶到榻边坐下,柔声安慰:
“你先坐下休息,别说话了。”
“你忘了么,你内心里的想法,我全都看得到。”
“两位,打扰啦。”
这时,沈涯撩开帘门,贴心的端来一盆热水,和一盘跌打损伤药膏:
“别在意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自己疗伤善后吧!”
说罢,就将东西放在床头,迅速转身,快步离去了。
过了一会,两人帮对方涂抹了膏药,包扎了伤口。
“莫惜欢,你怎么样?”
花血牙瞥见莫惜欢红肿的嘴角,于心不忍,窘迫的问道:
“你的牙……有没有被我打掉?”
“没有。”
莫惜欢厚着脸皮,淡然一笑:
“幸好在襄城门口,你被我重伤在先,手脚无力。”
“不然,我这张俊脸,真要破相了。”
“……”
花血牙翻了一个白眼,但抵不过心疼,又关切的问:
“那你是不是很痛?”
“哈哈。”
莫惜欢失笑,牵动嘴唇伤口,疼得抽冷气:
“嘶……我若说不痛,你会信么?”
“抱歉……我下手太重了……”
花血牙黯然垂眸,心脏也跟着抽痛。
“不必道歉,这是我应得的。”
莫惜欢笑容柔和:
“我早说过,你的爱,你的恨,你的拳头,你的亲吻……都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
“这才是我们,相爱相杀的我们。”
“……”
花血牙微怔,眉头微蹙,似乎不同意这个结论:
“可是,所有误会都已解除,我已经不用向你复仇,不用杀你了。”
莫惜欢挑眉一笑: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不再恨我,并且准备与我终成眷属了?”
“是啊。”
花血牙避开他的目光,脸颊微红:
“以后,我们就可以……好好相爱了啊。”
“嗯哼。”
莫惜欢望着他“娇羞”的模样,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既然我们的爱情已经修成正果,那么,我有一个朋友,就不能不让你认识一下了。”
“朋友?”
花血牙困惑的抬头:
“这北境军营中,你还有什么朋友,是我不认识的?”
“这个朋友不在军营里。”
莫惜欢狡黠一笑:
“他在我心里。”
“什么意思……”
花血牙话没讲完,眼前突然升起一股白色烟雾,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那是一名青年男子,眉目锋利却温柔,五官俊美而飘逸。
一头湛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宛如星空海浪。
浑身上下,散发出悠远强大的气场,仿佛一位上古战神,莅临人间!
“……”
花血牙震撼无匹,目瞪口呆。
倒是那位“神明”,主动向他颔首,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是逐龙。”
“你就是逐龙……咳,逐龙大人?”
花血牙回过神,急忙加上后缀。
“不必对我用敬称。”
逐龙亲和的笑了:
“千万年前,我也许是神祗;但现在,我只是你们的战友。”
“所以阿鞘,你不用见外。”
“可是……”
花血牙紧紧皱眉,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不是寄生在莫惜欢体内么?我怎么会……也看得见?”
“因为你和莫惜欢已经心灵合一,变成‘同一个人’了呀。”
空气中又冒出一个女声,解答了花血牙的困惑。
“穹奇?”
花血牙愕然转头,看到穹奇的身影,也从烟雾中显现出来。
“逐郎,好久不见。”
穹奇径直奔向逐龙,毫不犹豫地,用尽全力地,投入他的怀抱:
“我好想你。”
“是啊,穹娘。”
逐龙紧紧抱住她,似乎要将她融入骨血:
“真是好久不见,几万年了,我也很想你。”
“逐龙,穹奇,莫惜欢,你们……”
花血牙望着齐聚一堂的四人,越发惊愕。
忽然,他感到一股莫名巨大的感动,鼻尖发酸,眼眶发红。
啪嗒。
泪水就滑了下来。
“阿鞘,你还记得你在情人湖畔,说过什么。”
莫惜欢抬起指尖,轻轻拭去他的泪痕:
“你说,如果你生来是个女子,如果我和你不是仇人,如果我们能够相爱相守,白首不离……”
“那样的话,就是四个人的幸福人生,四个灵魂的美满结局。”
“莫惜欢……”
花血牙泪如泉涌,说不出话。
“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
莫惜欢的眼眸中,同样泪光闪烁,爱意缱绻。
“虽然你生来不是女子,虽然你恨了我好多好多年。”
“但,四个人的幸福,四个灵魂的美满,依旧达成了。”
“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无所顾虑,放心大胆,用尽全力的……去相爱了。”
“呜……”
花血牙再也忍不住,扑进莫惜欢怀中。
这是他二十六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失声痛哭!
“……”
莫惜欢抱紧他,抱得太过用力,以至于手臂都在颤抖。
这也是他二十四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哽咽到说不出话。
夜深人静,烛火昏黄。
一间小小的军帐里,一对上古时期的神仙眷侣,和一双今时今日的挚爱恋人,互相重叠,相拥而泣。
这一幕,仿佛跨越时空,撼动天地。
描绘出一幅,亘古不变的,最美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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