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盯着自己的左手手腕看了好半天，直到江楚月拍了他一下肩膀，他才堪堪回过神。他抬头看了江楚月一眼，视线落在她额头的伤痕上。
“你额头的伤，得护士来给你处理一下。”说着，顾昭起身，去外面叫来了护士。
护士给江楚月的伤处消了毒，上了点药，贴了个创口贴。五分钟后，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病房里很安静，江楚月一直低着头，手时不时拨弄指甲。
顾昭自顾自开口说：“我很荣幸，你在出事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你的爸爸或者你的奶奶，而是才回来不到一个月的我。谢谢你把我当你的哥哥看待。”
江楚月闻言，似乎有些惊讶。一双漆黑的眼眸里缀着十分的茫然。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骗你？你不骂我么？”女生弱弱地开口。她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声音里透着自责。
顾昭摇摇头，道：“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我愿意洗耳恭听。如果你不说，我也不会逼你说出来。不管有任何理由，或者你想达到任何目的，都不要伤害你自己。如果你不一不小心，或者是力度没控制好，毁容了，那就是害了自己一辈子。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想要解决问题不会只有一条路的……”
江楚月捂住嘴巴，低下头，轻轻抽泣起来。长发掩盖住她额头的伤，遮住她的大半张脸。顾昭没有看清她此刻的表情，他相信这一刻这个姑娘是真的明白自己错了。
顾昭静静地坐在一边，等江楚月哭完。
午后的阳光安静地碎裂在窗台，有些白得过分。他顺着光的方向瞥了眼窗外，外面的天空湛蓝而美丽，白云拼凑成圆圆的一团，像极了小时候超市货架上十几块钱一包的棉花糖。
漫长的静默过后，江楚月终于停止了哭泣，她擦干眼泪，坐直了，抬头看向顾昭。
“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爸，我妈，我奶奶，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从来没有说过我哪哪儿做错了，你是第一个。”
顾昭：“……”这话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好像昨天晚上江御宝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家的家长到底是怎么当的？大儿子抛弃了，二女儿和小儿子溺爱着长大，而且还不重视对他们的教育，该大方的地方不大方，不该大方的地方倒是很上心。
“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最优秀、最懂事的孩子。所以我特别羡慕你，你在山野间野蛮生长，无拘无束，现在又拥有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你就是人生赢家啊。跟你比起来，我只不过是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已。”
顾昭一听这话，哭笑不得。他笑了笑，说：“如果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顾昭把原主的生活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楚月。江楚月听完怔愣了好久，她缓过神以后，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幼稚了，我收回我说的那些话。”
“没关系。”顾昭淡淡地说道，“如果你身体状况还行的话，那我带你回学校吧。现在回去上课，还能赶上最后一节课。”
江楚月看了顾昭一眼，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后来想了想还是没说。她坐在病床上，脊背挺得很值，嘴角露着浅浅的笑。
过了一会儿，她说：“好，我听你的。”
-
送完江楚月，差不多已经快到傍晚了。去G-Studio的计划泡汤，顾昭只能回家了。顾昭刚进地铁站，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这是他拿到手机以来，接到的第二个电话。
“不会又是谁出事了吧？”他小声嘀咕着，边说边按下了免提。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请问您是江御宝的大哥吗？”
顾昭：“……”
这小子又怎么了？
“我是。”顾昭说，“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江御宝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事情呢是这样的……”
对方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顾昭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好的，我马上过去接他。”
顾昭走出地铁站，打了辆出租，赶往江御宝的学校。两姐弟上的是同一所国际学校，不过小学部和高中部是分开的，隔了三个街区，所以过去得耗费一定的时间。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他指导江御宝写作业，答题答得非常完美，一点挑刺的空间都没有。今天去学校以后，江御宝非常开心得交了作业。结果令人意外的是，因为老师出的题目太难了，全班只有江御宝和另外一个长期考全校第一名的小男生交了作业。
下午数学课的时候，老师宣布江御宝和第一名男生半个月不用写作业。刚宣布完，班里就炸开了锅，大家开始怀疑江御宝是抄别人的作业抄来的，根本就不是独立完成的。江御宝不服气，老师又出了道题目让他当着全班的面写，他写不出来，当时就扔下粉笔跑出去了。
据那位数学老师说，江御宝躲在男厕所里哭，一直碎碎念：“我没有抄作业，是哥哥教我的，哥哥教了我以后我自己写的，答案都是我自己写的。”
场面难以控制，他们就联系了江家人。江奶奶有事情不在，江爸爸正在开会秘书接的电话，说要来也没来。最后问到哥哥江时亦的电话号码，这才给顾昭打了电话。
顾昭赶到的时候，小学各年级已经放学了。他奔跑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像是一阵风。好不容易找到江御宝的班级，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被一个力气贼大的大叔拉到了男厕所。
厕所门口，给他打电话的女老师对他说：“先把孩子哄出来，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别刺激他。”
顾昭看了人一眼，转头进了男厕所。厕所里很空，只有一间是关着门的，里边传来可怜的呜咽声，伴随着哭腔和偶尔来一次的打嗝。
“江御宝，你在里面吗？”顾昭敲了下门，声音不轻不重，“你要是在的话，吱一声。”
里边忽然安静没声了，站在厕所门口的几个老师和几个看热闹的小学生都愣住了。
“天啦，怎么没动静了，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要不然砸门吧，孩子憋在里面也不是个事儿啊！”
“不行不行，我们得尊重他的意愿，要是真把门砸开了，后面出了什么事情就是学校的问题了，这个责任咱们都担待不起的！”
“……”
顾昭听见外面一群人叽叽喳喳，没好气地说了声：“请大家暂时离开一下好么？不要堵在厕所门口影响我发挥，麻烦让我跟小宝好好沟通。”
外面的人噤了声，默默地退开了一些。
顾昭回头，再次敲了敲门，说：“小宝，你要是还醒着的话，就吱一声，哥哥来了，哥哥帮你主持公道。你要是睡着了的话，哥哥就只能砸门了啊。”
顾昭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短暂的寂静过后，从里间传来小男孩的声音。
“吱……吱……吱……”
顾昭捂脸，这孩子未免也太死心眼了一点吧。他让他应一声，他还真把自己老鼠了。
“好，哥哥知道你在里面，现在你能把门打开吗？里面空气不好，对脑子很不好的，待太久了可能会缺氧变笨的哦，小宝也不想变傻瓜对不对？”
顾昭话音刚落，厕所门就打开了。江御宝泪眼朦胧，一脸委屈地从里面走出来，因为坐了太久腿都麻了，人有些走不动。顾昭蹲下来，背对着他，说：“我背你。”
江御宝犹豫了一下，没上去。他靠着厕所地墙，小声说：“算了吧，你这么瘦，我上去会把你压垮的。”
江御宝转过头，看了眼外面。厕所外的几个男老师赶忙冲了进来，把江御宝抬了出去。顾昭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喃喃道：“这小子，还学会体贴人了？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众人一路来到办公室。
江御宝站在顾昭身后，拉着顾昭的衣服，委屈巴巴地说：“我没抄作业，你们都冤枉我，是我哥哥教我写的作业，他可以作证。”
数学老师叹了口气，说：“小宝，那也不是你独立完成的呀！不撒谎才是好孩子哦~”
“小宝没撒谎，作业是小宝自己一笔一划写上去的，是我写的！”
数学老师觉得跟江御宝没法沟通了，就转而问顾昭：“江先生，您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顾昭镇定地说：“还能怎么看？这小子既然没抄别人的作业，那你们就该跟他道歉。这跟作业是不是他独立完成是两码事。”
数学老师说：“您不能这么说……咦，等等，我看您……你成年了吗？”
顾昭：“请问老师，这件事跟我成年与否有关系么？”
数学老师说：“当然有关系了，这事儿我们还是跟监护人一起解决比较好。另外一个孩子的家长也快到了。”
顾昭越过数学老师，视线落在后面那位在旁若无人看书的小男生，笑了笑：“我是江御宝的大哥，有什么事情跟我谈，我做得了主。”
数学老师犹豫了片刻后，说：“我听说你好像辍学了，你怎么可能会写那么难的题目？说真的，我不信。”
顾昭一听惊了。这人消息还挺灵通啊。不过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国际学校的学生家长非富即贵，要想知道些圈子里的八卦，那是轻而易举。
更何况顾昭还在江楚月的生日宴会上抢过一次风头。
“老师，我辍学了并不代表我不学习。庄子曾经说过，生命有尽头，可是学习是没有止境的。我对学习的热情从来没有因为生活的打压而减退过。”顾昭自信地说，“小宝的作业确实是我昨晚辅导的，但是小宝很聪明，我一点拨他就懂了，那些题能做出来，一半确实得靠他自己。”
“因为他之前成绩不算拔尖，所以各位就笃定小宝错了，把他放在了你们的对立面。这对他不公平啊，同学们，老师们。”
“我希望你们可以道歉。”
顾昭的声音掷地有声，听得江御宝都有些热血沸腾。
“对，你们要道歉！”江御宝有些愤怒地说。
旁边的男老师看数学老师招架不住，于是开始帮腔：“小伙子，那些题可不简单，你要是能当着我们的面再写一次，我们就相信你。”
“对！再写一次！不知道小兄弟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啊！”
在这所国际学校里，大家只佩服两种人，一种是社会名流，一种是头脑聪明的。江家是被自从归于名流之外的，虽然江老太太一直在努力，可惜他们还是融入不了那个圈子。
“这有什么不敢的！”顾昭挑眉，一脸云淡风轻，“那么大家就为我做个见证，如果我们写出同等难度的题，那你们就必须向江御宝道歉。”
“——还有你！”顾昭指了指后面那个第一名男孩。
被叫到的男孩抬头看顾昭，两人视线交汇了片刻。男孩淡淡地勾了勾唇，眼神里的挑衅意味特别深浓。
几位老师凑在一起，找了十道超难的题目，打印在一张纸上。
“如果你能全对的话，那我就相信你，我立马给你们道歉。但凡错一道，这都在证明你在大放厥词。”
江御宝一听有些慌了。老师们的手段他是见过的，他们肯定是挑着最难的题目来难为自家大哥。
这家伙常年在外打工，能算出昨天那些题目估计已经用尽了全部的运气，这会儿要是玩真的说不定就会露馅了。
江御宝紧张地打起了嗝。他扯着顾昭的衣服，刚想拦着他，结果打嗝不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了。
想到这儿，他难受极了。要是今天江时亦输了，他江御宝以后估计也没什么脸面在这所学校里混了。
“哥……哥哥，算了，要不我们……回……回去吧。”江御宝艰难地说。
顾昭垂眸瞧他，拉起他的手腕，长按内关穴，没多久江御宝就不打嗝了。
“别怕，等着瞧吧，我一定让他们给你道歉。”
“咦，小宝不打嗝了，哥哥真厉害！”江御宝忽然又充满了斗志，眨着晶亮的眸盯着顾昭。
顾昭接过试题，连草稿纸都没要，坐下来盯着题目看，进入了老僧入定的状态。
被顾昭这副臭不要脸的霸道之气吸引，连办公室最角落的那个男孩也凑过来看顾昭做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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