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观止在大堂设宴,摆满了一桌子的菜,只为迎接墨颜的到来,此前她的衣裳沾满血污,已被丢弃,观止特为她准备了一套新的。
她今夜一身半见黄裙衫,在晴山蓝腰封下还坠着一枚白玉圆环珮,外着了一件莲红渐变色刺绣大袖衣,这一套衣裳下来,质地柔软亲肤,款式上乘,巧夺天工,无比华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个府的千金小姐。
墨颜喜欢的在铜镜前转了好几个圈。
墨颜兴高采烈的前去大堂,可是在拐角处却听见里面传来观止与扶光的声音,话语间似乎还提到了她的名字,索性就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只听观止吩咐道:“莫传,婚约……暂隐。”
什么意思?!
她来到国师府一事,还特地嘱咐府里的人别说出去?
与她有婚约一事,也隐瞒下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是。”扶光点头,心领神会。
墨颜现身落座后,观止将所有菜式都各夹了一筷子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上,等着她品尝,劝道:“试试?”
她对刚才的话不解,甚至还有些不开心,只是今日看在二人时隔十年重逢的份上,她也不多计较了,反正她只负责完成任务,坚决不让任何人动摇自己的心。
墨颜:“其实观止,我在鹰城的时候有遇见过你,当时你就坐在马上,我身边百姓对你的夸赞感叹声不绝于耳呢。”
观止给墨颜夹菜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他迫不及待的问:“为何、不认?”
如果那时在鹰城,墨颜就去找了他,那他们的重逢……是不是还可以来的更早一些?
莫名,眼角泛红。
“你可是当朝国师,我只是普通一小老百姓,哪敢高攀啊!”
“你我、不变,”观止停顿片刻后,凝视着她的目光又缓缓移开。
到底是墨颜怕高攀,还是真嫌他?
少时,就讨厌他天识未开,是个傻子,才抛下他独自离开;
而十年后,他虽已恢复神智,官居国师,却因言语障碍,说话不全,又想着如何逃走?
纵使观止心中万般情绪,还是一一克制,继续为她夹菜。
墨颜尚未察觉到观止失落的情绪,只是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是她把人想复杂了,这时她只想起两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生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她抬头看向观止,在跳动的烛火映照下,他的脸庞一半明、一半晦,五官显得深邃又立体,可也更为消瘦,他看上去就是一副儒雅斯文且弱不禁风的模样。这让墨颜不禁想起,他身上的病症是从小就落下的。
因为小时候痴傻,任人欺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无论什么样的衣衫到他身上都会沾满尘土,变成灰色,后来就索性给他选了灰色衣衫,而那些人下手也不知轻重,新伤加旧伤,久而久之就落下了病根。
若说他已将身体调理好,可为何看上去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若说未调理好,可看他双眼有神,又是国师,应该什么珍贵稀有的药材能都轻易得到。
故而墨颜又开口:“对了,你身上那些伤病如今修养的怎么样了?我那时临行前,还特地去威胁了那些欺负你的人,他们之后没再来找你麻烦吧?”
观止换上一如既往的标志性微笑,摇头道:“并未、灵术、无事。”
“那如果你灵术没了,岂不是伤病又会复发,甚至性命垂危?”
“傀儡、携、若无、危。”
观止还是那么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段话,只是身后的扶光闻言,更是用一种担忧眼神望向他。
只有扶光知道,观止这副身体已经药石无灵,他也未曾想过调理,只仗着自己灵术高深才可压制;倘若傀儡一旦不见,根本不止是变回普通人这么简单,那些病症便会风雨欲来,或者更甚。
但还好,傀儡与观止命脉相连,任何人接近傀儡动了不善之心,观止都能随时察觉。
墨颜了然,他亖境灵术来源皆系于那小小的傀儡身上,观止灵术强大,放眼整座太始大陆鲜少遇敌,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帮助观止升仙成神再说。
只见她伸出左手将秀发别至耳后,故意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臂,上面带着碧绿色的翡翠镯子犹如雪山上的一颗青松,借着明亮的烛火眼眸含情脉脉,望向观止,声音温柔似水:
“观止,我现在……嫌贫爱富、攀附权贵,还来得及吗?”
观止:“……”
他一惊,都忘了呼吸,眼神似受惊了的小鹿乱撞,根本不敢与墨颜对视。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介意自己曾经天识未开,如今还介意自己说话困难吗?
可观止抬起眼皮正视墨颜时,视线却落在对方手腕上的那个镯子。
那镯子上……还有并蒂莲的图样……
一看就知道,此物……本应是一对。
墨颜的手上,仅有一只,那么另一只……
观止对于眼前的人根本捉摸不透。
明明墨颜是有心上人的,却为何对他说出这种话?
一旁的扶光听了,满脸不屑,她冷哼一声:“姑娘,我家大人,已心有所属。”
“你有喜欢的人了?!”
墨颜震惊。
这可怎么办?不行!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助观止升仙,为了续命,她只能迎难而上。
墨颜道:“有心上人又怎样?我与观止可是有婚约的!观止,你不会不认吧?”
对于她的心思,观止根本无处可猜,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对方,那眸子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看上去像是风平浪静的湖面一般,可谁都看不出底下的波澜汹涌。
他就这么看着墨颜,一言不发。
扶光抢着说:“你怎能如此不顾大人?有婚约又怎样?我家大人,可是寻了那人五年,这五年间,他从未睡过一次好觉,整日担惊受怕、相思成疾,你怎可趁虚而入?”
“什么?!”墨颜望向观止:“她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
观止那眼神似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被他全压了下来,手虚虚的搁在桌上,而另一只手却在桌下微微颤抖。
本想解释清楚,可是他的余光又瞥到了那个镯子,便半真半假的回答:“鹭城前、我负伤、她相救、后无影、寻不得。”
他的话虽然简明扼要,但是墨颜能听明白:五年前应该就是观止初登国师之前,前往天宇都城——鹭城的路上受了伤,得那名女子相救,苏醒之后那女子不见身影,却从此住在了观止心里。
冒名顶替、夺人所爱非墨颜之意,只问:“那你可记得女子姓甚名谁、是何样貌、有何特征?你现在都是国师了,为何不大张旗鼓的贴寻人告示?”
“不可!”扶光急忙道:“我家大人在太始大陆声名鹭起之时,灭地宙国之际,荣登国师之刻,就吸引无数人的注意,时不时都有杀身之祸,这些年来我们不知道击退了多少妄图夺位、复仇之敌,若是将那女子暴露在敌人视野之中,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说着,扶光的目光落在观止身上,她的双眸充满怜惜之情,言语也软了下来:“所以我家大人只派我暗中寻访,不可声张,我只知……”
“夷央,”突然,观止出声,打断了扶光的声音,他道:“婚配否?”
“啊?!”
面对观止对夷鸯突如其来的关心,真让墨颜摸不着头脑。
“……没呢,以她那外冷内热的性子,估计除了我没人愿意花十年时间等着她打开心扉。”
墨颜又在心里想,倒是余天恩那个话痨师兄可以试试,说不定真能成全二人一段姻缘呢。一个寡言少语,一个喋喋不休;一个积极奋发,一个懒散烂漫;一个循规蹈矩,一个不拘小节,或许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观止蹙眉,瞧着墨颜兀自窃喜的模样,又问:“那你、何时……”
“你怎么老提夷鸯?你该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
观止无言,却有些负气的撇过了头去。
他怎么可能会对一男子有意思……
此时此刻,他好像无比懊恼自己为何少言少语,为何一到关键时刻就沉默不语,双手只能在桌子底下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将其揉的一团皱,干脆闭口不言。
“话说回来,观止,我与你的婚约,是幼时你的师傅与我娘亲二人亲自定下的,你可还认吗?而你现在遍寻心上人,是想与我解除婚约吗?”
解除婚约?!
观止缓慢抬头,看着墨颜。
如今……要为了别的男人,与他解除自幼定下的婚约了吗?
罢了罢了,谁叫他从小天识未开呢?谁让他现在说话不全呢?
他淡淡开口:“你若想、便解。”
对于这个回答,墨颜更加困惑,“什么叫我想,明明是你想吧,你不是还让你这侍女去寻你的心上人吗?那么寻到之后呢,对于救命之恩,不得以身相许吗?你既已想娶她为妻,那就需与我解了这婚约,若是不解,那我成了什么人了?现在倒好,你一边寻人,一边与我有婚约,我不是成了你们的第三者了吗?”
观止说话原本就慢,面对墨颜一顿炮语连珠,他只得挑着解释:“非侍女、是护卫。”
扶光闻言,一股热泪涌了上来。她不是国师大人的侍女,她之所以跟在观止身边,完全就是因为她愿意。她愿意只以护卫之名伴随观止左右,哪怕只做侍女,她也愿意。
“我亦是、第三者。”
上一句话,墨颜还能听明白,不过是介绍清楚了扶光姑娘的身份,可是这一句是什么意思,观止什么时候成了第三者?是墨颜跟谁的第三者?祁宋?还是夷鸯?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问你一句,这婚约,你退不退?若退,我现在就能与你解了,还能帮你去寻你那救命恩人;若不退,咱俩好好过,只是你不许去寻那人了。”
“……好。”
观止听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墨颜话音刚落,他就立马回答“好、不退”,这让墨颜始料未及。
只是她不知道,那句“咱俩好好过”一下子就戳中了观止的心,从前发生过什么不重要,墨颜心里是否有别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墨颜现在愿意与他在一起,愿意履行与他的婚约,这是不是就说明……墨颜一点也不讨厌他?一点也不介意他从前的不堪?
观止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的笑意。
“可大人,难道真的不寻……”扶光在身后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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