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惊雪目光左右扫,一边是毫无人性,赶尽杀绝的精兵,一边是恶贯满盈,杀人掳掠的林匪。
是选个阵营加入,抱好大腿,以二对一呢?
还是拔剑以一挑二?
还是直接跪下求饶呢?
她冷哼一声:开玩笑,我梁惊雪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市面上各大爱情话本。虽然十五岁还写一手.狗爬字,但诗书礼义我又岂能不懂?①
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梁惊雪昂首解下腰佩长剑,握住剑镡,鞘尾轻轻触地。
在众目睽睽之下,双眼一闭,缓缓转身,剑鞘敲地,探路。
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
匪:O.o
兵:o.O
她颤颤巍巍走出几步。
匪兵两方对视一刹:O.O!
“休走!”“站住!”
寨子内留守的林匪并不多,她钻进九曲十八绕的寨子里,借着灵巧身法,很快便将训练有素的精兵甩开。
穿过好几条地道,沿路遭遇几个匪徒,刀还未举起,皆被她利落地一掌击晕。
她甩了甩手腕,正念叨着该遏制遏制自己这该死的条件反射,待会儿得留个清醒的,好指路绕出去。许是地道过分寂静,她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里怎么会有哭声?还是女人的哭声。
哭声来自身后石壁内。
幽幽咽咽,若有若无,像后脖颈飘来一缕缕森凉的气儿。
她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但爱脑补。
还很限制级。
不由打了个冷战,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大步迈出几丈远,猝然迟疑地止住了。心中升腾起一个猜测,不寒而栗。
石壁浑然一体,看似天衣无缝。她屈指轻叩,回声沉闷空荡,她确认壁后有道,乃是一处暗门。从敲击所得的声响判断,石门质坚,至少厚五寸以上。绝非蛮力可推开。
她再向里摸,摸到了一处孔隙。
好消息是,手握钥匙方可启开。
坏消息是,需要钥匙才能启开。
“没有钥匙可就不能怪我了啊。”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理所当然地叉腰。
退后两步,一个飞踹。
“给老子,开!”
青州一霸绝非浪得虚名,失去手段的梁惊雪有的是力气。
石门轰然倒塌,破成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巨声震耳。她抖了抖脑袋上的积灰,呸了两口。
眼前黑洞洞的地道狭窄逼仄,她循哭声而下,摸索着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地道的尽头。
她该如何形容呢。
阴森,狭小,又晦暗,地上铺了些许稻草,只有几点快燃尽的烛火跳跃着,空气中散发着霉味。
昏暗的牢房内,数十个年轻女子被囚禁于此,站着的几个面容呆滞,眼中无半点神色,靠着墙壁的几个抱着双膝,口中不停喃喃,还有几个见她来,惊恐地发出啊啊的怪叫,抱头四处躲避。
她心中的猜测严丝合缝地验证。
这就是……“山神的祭品”。
梁惊雪出身镖局,从小牢记行规第一条:货主所托,性命所系。
既行镖,眼中便只有镖。
江湖波诡,兵不厌诈。这不叫冷血,叫自保。
故而她自小被梁父秋娘严苛教育不该管的闲事少管。连最随性洒脱的师父萧影也常将“不看不听,闲事莫管”这几个字挂在嘴边。
石壁倒塌的响动已然惊来看守,嘈杂的脚步声回荡在地道里,凌乱逼近。
梁惊雪噔噔踏上台阶,匆匆往上迈出去两步,还是犹豫地止了步子。
地道狭窄,再迟疑一刻便有被追兵封路的可能,她没时间犹豫了。无论遭遇的是穷凶极恶的悍匪,还是不明身份的精兵,被明晃晃地堵在这儿都绝非良计。
她还记得,梁父嘴上这样念叨,却还是屡屡捡人回家,家里不少镖师都是他早年行镖途中所救的侠义之士。萧影嘴上这样说,可路遇不平还是第一个出手。
吃过亏,吃得不少。
可吃了亏,还是会这样做。
她捏着剑柄的手臂微颤,下了决心。
倏然跃下台阶,拔剑砍断牢门上的锁链,抓住一个神志稍清的女子,神情极严肃:“听我说的做,我保你们不死,可你们也要帮我。可敢与我赌一回?”
那女子约十**,容色姣好,打扮得也比其他女子要精致体面许多。红唇微启似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刹迟疑,望着眼前单枪匹马闯进来的梁惊雪,点点头,眸色不明。
—
约半个时辰后,一队精兵大破山寨,鱼贯而入。
精兵赶到之时大为震惊,只见几十名孱弱的年轻女子拿砖头的拿砖头,拿砍刀的拿砍刀,残匪皆倒地不起,有进气没出气。
看起来像是寨子里发生了暴动,她们制服了残匪。
而梁惊雪将青峰剑浅埋枯树下,换了外衣,又散了几缕头发,往脸上抹了两把灰泥混在女子之中,佯作并不熟练地双手握着一把大砍刀,像只强撑的鹌鹑。
精兵头领立于众女面前,凌厉目光扫过。
方才与匪徒对峙之时,他派一队精兵暗中绕后偷袭。听得林匪凄厉惨叫,原是以为得了手,谁料竟是被一青衣女匪识破妙计,折断同伙的手骨,引他进攻。
如此心思缜密,奸诈狠毒之人,怎能放过!
更可怕的是,那青衣女子身形极为矫健,轻功更是登峰造极,手中一柄青黑长剑出神入化。
如此有勇有谋之人,倘若存活于世,便是大患!
听部下通禀此女已然遁入山寨之中,可寨子已然翻遍也未找见,难道……还通邪术?
此女,恐怖如斯!
梁惊雪偷偷瞥了此人一眼,不过二十出头,面冷如铁,像块没有感情的石头,万年尘封的冰川。
长得……还行。
精兵头领胸口沉闷,摘下腰间金色令牌:“定远将军府办案!一干人等,带回受审!”
她悬着的心放下了。
倘若兵胜,她便混在被营救的女子之中,等出了这迷瘴林子便可逃出生天。
倘若匪胜,她便以命相搏,将受困女子救出去。
她混在人群里垂着头乖乖朝外走,目光偷偷瞥向埋剑之处,心中暗暗安抚着:“小剑剑,等我混出去了,再来接你啊。”
杂乱马蹄声如紧锣密鼓由远及近。一队轻骑奔腾而来。
为首之人盔甲折寒光,挺拔似苍松,目深如渊,气度不凡。
梁惊雪垂着头没有看。
精兵头领见来人,叩行大礼:“禀将军,贼匪之中除去一青衣女子,俱已伏诛。”
“还有女匪?”另一稍胖些的精兵睁大了眼。
精兵头领严正肃穆:“是,此林烟瘴难行,易守难攻,外人逃窜断不可能如此轻车熟路,定是同伙无疑。”
轻骑之首正是定远将军,胯/下一匹雄壮枣红大马,曲臂引缰绳,身负长弓,眯起那双冷如寒潭的眼眸望着排成长队朝外走的女子们,只嗯了一声。
精兵头领自责万分,依旧垂头拘礼:“属下万死,若非此女突然撞破埋伏,以诡计骗得我们放箭,今日战况也不会如此惨烈……属下……属下会不惜一切代价,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
“六郎,伤亡如何。”定远将军眉眼淡漠,语气平平。
听得“惨烈”二字,梁惊雪心头一紧。若是自己的无端掺和导致这些精兵伤残……那她还有何颜面称一声侠女?
唤作六郎的精兵头领答:“禀将军,卑职小指甲盖儿劈了!”
梁惊雪攥着拳头,脸上干结的泥粉扑簌簌地掉,强忍着气,垂头随着大部队的步调自枣红大马蹄边过。
“站住。”
马上之人倏然开口,极是威严冰冷。
一精兵望来,喝道:
“手里拿的什么?”
梁惊雪走出去几丈远,此刻缓缓止步,头皮一阵发麻。
“我们将军叫你过来!”那精兵跑着朝她威喝道。
她的窄袖下,藏了一把防身匕首,极是轻薄隐蔽。
这也看出来了?
她的心跳得飞快,匕首微微出鞘。
那精兵脚步声很急,止在她身侧,叱道:“出来!”
抬手拉住了她身后女子的臂膀:“说的就是你!袖子下怎么藏把刀。”
梁惊雪心头更紧,她与人站在队伍最末,身后哪里有旁人!
不对!身侧怎么空了?
身侧不是……原先与她商议行动的那姑娘吗?
她说要挡在梁惊雪身侧,好替她遮掩的!
“啊!”她心中的答案一出,后腰骤然一凉,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刺痛袭来,还未意识到发生何事,骇人的剧痛又再度侵袭。
她低头一看,血已浸湿了衣衫,洇出更深的血色。她疼痛难忍,捂着后腰痛苦诧异地回过头去,只见那女子手中尖刃正滴着鲜血。
自己的鲜血。
那精兵全未料到如此,立即夺去女子手中匕首。
梁惊雪难以置信地回首,望着她的漂亮脸蛋,那样和善纯净,与世无争。
“我是来救你的!为什么!”
那女子被两名精兵反绞手臂,咬牙切齿地冷笑:“为何?呵,你与他们联手杀我夫君,屠我山寨,让我的孩子,还未出世便没有了父亲!我怎能容你!”
她卸下了伪装,眼睛瞪得浑圆,布满血丝,笑靥也凶狠可怖。
“你不是……被抢来的吗?”梁惊雪心头寒意涔涔,紧捂伤口,向后踉跄几步。
女子弯弯的眉眼带着诡异的笑,却又流着泪,红红的嘴唇像是浸了血:“不错,可你知道这是我跟多少个女人争来的吗!我是怎么走到他身边的吗!我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你却把一切都毁了!你还想逃出生天?”
泪水爬满了她精致的面庞,脂粉有些花了,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粉痕,忽然向精兵头领呼喊:“小六子!她就是那个闯进来搅你们好事的女人!”
本该是娇艳无方的一张面孔,眼神却突然变得狠戾,几近癫狂对着梁惊雪吼:
“我出去了便是家族的耻辱,活不成了!我腹中的孩子更留不得了!你断我后路,我断你的!多公平啊!啊哈哈哈哈!”
梁惊雪来不及与她争辩,见势不好,抬腿踹开靠近扑来的两名精兵,忍痛足下重点,似白练飞掠而出,遁入林间。
唤作六郎的精兵头领眼前一亮,向马上之人禀报:“将军,就是她!她若逃出,定坏大计!”
定远将军冷冷望远处越来越小的光点,缓缓拉起长弓,眯起左眼:“变数……”
弦越绷越紧,越绷越涩,箭头锁定她的头颅,再微微上扬。
嗖的一声,飞矢破风窜出。
“应当被抹除。”
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像林子深处年复一年层层堆积的枯叶,幽暗湿冷。
远处身影应声扑倒。
不过意料之中罢了。
定远将军出身行伍,百步穿杨不过家常便饭,从无失误。
他面色如常,看也不看,收弓指挥道:“去,把那个泥人尸体抬回去,查查究竟何方神圣,莫走漏风声。”
话音未落,余光中竟隐隐有一黑点窜来,极劲极猛。
将军立时偏头躲过,箭矢擦过他的面颊,笃地一声钉在身后古木之上,竟没入半根,比之他的准头与力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用的是手。
再定睛一望,那身影早爬了起来,一蹿一蹦,没入林影,像个野人。
“将军,她腰后中刀,跑不远,属下立刻派人去追。”精兵头领奉上部下才挖出的青峰剑。
定远将军淡淡扫了一眼此剑,瞳孔倏地一收,沉寂片刻,又恢复如常。
“不必追。”
“她自会入瓮。”
重重叠叠的迷瘴似鬼打墙,梁惊雪凭着直觉朝一个方向狂奔,咬紧牙关不敢松一口气。
阴翳渐散,她终于穿出迷林,阳光刺目。
一条宽敞大道现于眼前。
她终于松了口气。只是实在透支太多,此刻忽地感到精疲力竭,全身上下似散架一般,处处传来不一的痛感,有的钝有的尖锐,却都是一样的难忍。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她身上,晒得人发晕,腿愈发无力,她在腰间摸索着,什么也没摸着,却如触电一般。
“糟了,青峰剑丢了。”
她慌了神,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剑,我的剑……”
这柄剑是三年前她剑法小有所成,萧影亲自交到她手上的。
他向来散漫,从未那般郑重。
他说故人所遗,应当在她手中气贯长虹,破长空,才不负此剑。
他说身为剑客,当斩奸恶,才不负凌云之志。
月前她与萧影恩断义绝之时,她以此剑愤然刺伤他。如今物归原主才半个时辰,却又自她手中遗失。
失了剑的剑客,是丧家之犬。
她想,自己还真是没用透了。
伤口不住往外渗血,洇开一大片绛红。
她人生的前十五年一贯顺风顺水,今日初出茅庐却接连折戟。此刻,她只剩下满腔苦涩委屈。难道,这就是江湖么?这就是她的命吗?
眼泪滚入汗水,溅入足前的泥土。
“我凭什么认命!”
低垂的头颅再次抬起,挪动脚步,方转过身,只觉大地倾覆,重重砸在身上,眼前所见合拢为一团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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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转,已是三天后……
一缕饭香惊醒了她的嗅觉。
老榆木的房梁,在阳光的映射下,落下些微灰尘。她揉了揉眼睛,艰难地撑着坐起身。
陌生的床榻,洗得泛白的陌生寝衣松松系着,寝衣之下,处处都裹了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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