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第十年，7月5日，S省C市第一实验中学里正进行着一场特殊的考试。
生锈的铁门上挂着巨大的红底金字横幅，上面印刷着“热烈欢迎广大市民参加曙光基地三年一次的扩招考试”。
校门外、教学楼前、操场上都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老人孩子青壮年都有，他们衣衫破烂，身上有伤，脸色蜡黄，大咧咧地盘腿坐在地上，三五成群地大声讨论着时事，交换着讯息。
教学楼作为考场，周围五米处被一条红色的警戒线和十几个配着枪的保安包围，正对着校门的方向，立着一块“保持肃静”的巨大木牌。
考场是前几天刚收拾出来的，原来放在教室的初高中教材被胡乱地扔了出来，堆在了教学楼前面的水泥地上。昨天下了雨，书本被泡发后又晒干，皱巴巴的，沾上了泥土和吹落的树叶。
坐在教学楼前的人们也不嫌脏，将几本教材垒起来，做成小板凳。之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们此刻纷纷化身自来熟，七嘴八舌地打探着关于曙光基地扩招的内幕消息。
不过这些人吵归吵，都默契地没有越过警戒线。
——有点纪律但不多。
“听说曙光基地里有水有电，还有没被污染的农田，隔绝异变兽的高墙可以围住一个区，这是真的吗？”
回答的人瞥了一眼配着武器的保安，压低了声音说道，“当然是真的了，我听说里面还有正常运作的学校和电影院呢，日子快活得很，就跟末日前差不多。”
“再说了，没点实力能组织起如此大规模的全省联考吗？据说光C市就有10所学校作为考点，预计全省报名人数已经超过100万人了。”
“那倒是，要不是参加考试的人都像难民，真有种回到过去，参加考公考编的错觉。”
十年前，一场特大宇宙磁暴席卷了蓝星，全世界的电子设备同时间全部失灵，所有人先是经历了断电断网断水的恐慌，之后三个月内地震、海啸、洪水、山火等自然灾害频发，由于道路塌陷、信息阻隔，官方援救行动陷入了困难，普通人只能听天由命。
好不容易等天灾过去，人们打算齐心协力重建家园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土地和水源被污染，植物拔地而起，长得遮天蔽日，动物经过异变，体格巨大，性情残暴，富有攻击性。这些具有攻击性的野兽被称作异变兽，它们通常昼伏夜出，成群结队，将人类视作最重要的猎物和食物。
这个世界从此由现代社会退到了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生存成了每个人最大的挑战。无论男女老幼，每天睡着前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还能看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
好消息是野兽变异了，极少数人类也通过进化获得了异能，拥有了和异变兽正面交战的可能。
可谁也没想到，这场全人类的生存之战已经持续了十年之久，全球人口数也从七十亿缩减到了不到十亿。
十年来，全世界的人类联合起来，建立了数万个避难所，但能存续十年之久的避难所不到十分之一，其他的基地要么被兽潮攻陷，要么陷入食物不足的危机，成员出走，基地被迫解散。
因此，集合了多数生存资源和社会精英的大基地便成了所有人向往的乐土，就像末世前的铁饭碗工作一般，引得无数人争抢。
曙光基地是S省最大的基地，坐落在末世前的一座超一线省会城市，占地面积为五分之一市区，各种建筑和工厂一应俱全，经过十年的检修和重建，曙光基地可以基本满足居民们吃喝玩乐的需求，只可惜基地面积还是不够大，容纳不了太多人。
而且，这十年来基地里已经吸收了很多拥有各种异能的奇人异士，留给普通人的岗位不多了。
在实验中学教学楼前面的公告板上，贴着曙光基地这次扩招需要的名额，二十四张A4纸打印出来的表格贴得满满当当。
怪不得大家戏称这是新时代的考公呢，因为每个岗位的要求都十分细致，连考核标准都列得清清楚楚。比如有一个岗位叫农田管理，招聘20人，要求是三级以上水系异能、大学本科或者研究生是农学相关专业、有三年以上务农工作经验。
“这也太离谱了吧？就算大学专业符合，末世十年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来的种地经验？真以为所有的基地都像曙光基地一样拥有自己的蔬菜大棚？”
“但这个岗位是名额最多的了，其他什么专业技术人才更难考。”
“不过我觉得曙光基地也不是不讲理，这不还特地标注了笔试和面试成绩优秀者、5阶以上异能者可以适当降低要求择优录取吗？”
“那么你认为这么多人里面会有几个五阶异能者？十万人里有一个就不错了！这条没用的标注还不如别写！”
“早知道会考这些，我就让我儿子路过书店的时候，拿点书回去复习了。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有人抢，书本反而成了最没用的东西，带着累赘，不如烧火烤了肉。”
“想不到都世界末日了，还要内卷考公，这操蛋的世界，人还是太多了，什么时候死了就清静了！”
男人骂骂咧咧地从围着公告板的人群里挤出来，撞到了一个小姑娘，他一肚子火气还没消，语气很冲地吼道，“小丫头没长眼睛吗？小心点！”
小姑娘抬起头，注视着他的右前方，平静地说道，“抱歉叔叔，我不是有意撞到你的，我眼睛末世后就瞎了。”
男人身体一僵，低下头，对上了一双黑漆漆如葡萄般漂亮的眼睛，可惜小姑娘眼神一片空洞，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对方毫无反应。
竟然是真的，他真该死啊！
小姑娘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望着教学楼的方向，小男孩等得累了，想到处乱跑的时候，小姑娘就拿出随身背包里的软糖，掰成小块分次喂给弟弟。
男人心里愧疚，在背包里翻了翻，在自己为数不多的食物储备里找出一条牛肉干，想送给小姑娘，却被她微笑着拒绝了。
距离考试结束三十分钟的时候，提前交卷的考生们垂头丧气地从考场里走出来，好多人扑向堆在地上的教材，翻找起关于生物、物理、化学相关科目的知识来，十年来第一次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知识。
虽然太晚了，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
一时间有人翻书，有人透题，坐着围观的送考亲人也坐不住了，加入了翻找书本的队伍中。
实验中学十年来，只有今天的学习氛围最浓厚了！
不过也有人直接选择了摆烂，苦涩地从地上摊开的几百本教科书汇聚成的知识海洋里穿梭而过，将大家翻找剩下的文科类教材踢到一旁。
有人瞥见脚边语文书翻开的那页上写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呵”，他嗤笑了一声，重重地踩在书页上跨了过去。
沈明澈捡起那本被踩了个脚印的书，拎起来拍了拍书页上的尘土，鼓起勇气询问旁边的大叔，“这是本什么书啊？”
“初二语文书，他们应该没人要了，小姑娘你要是想拿回家烧火的话，我再帮你找几本。”
大叔太热情了，而且行动迅速，沈明澈根本来不及拒绝，也没好意思说她是想看。
“叮铃铃”久违的下课铃响起后，考生和亲人们汇合，沈明澈眼睛瞎了瞧不见父母的脸色，不知道他们这次考试有几分把握，只能安静地拽着爸妈的衣角，牵着弟弟，跟着人流往出走。
乌压压的人群中弥漫着一股沉重又颓废的氛围，刻着实验中学四个大字的石碑，重重地砸在了每个人心里，将刚升起来的微茫的希望又给砸碎了。
“老子当年高考就是在这个学校，600多分，我爸高兴地请所有亲戚都下了馆子，只可惜人生的高光时刻太短暂，我连梦中情校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摸到呢，末日就来了！”
“诸位，三年后再见吧！我打算北上碰碰运气了。”
“我就不跑了，就如同这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能苟活几年就算几年吧！”
沈明澈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眼神里透着不安，安慰的话在喉头滚了几遍，最终吐出一句，“爸爸妈妈你们饿了吗？我回去给你们煮汤好不好？”
沈父沈母沉默一瞬，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酸涩和挫败感。
自从原来的基地在兽潮后覆灭，他们一家四口已经流浪两年多了，活到现在并不是因为实力，纯粹是运气好，没遇到什么厉害的异兽群。
而附近的小基地早已人满为患，只招高阶异能者，以及用大量晶核和食物疏通关系的普通人。
但是小基地管理混乱，食物短缺，治安很差，打架斗殴事件每天几十起，他们就算进去了，也未必能按照贡献值分到应得的食物，甚至就连家人的安全都未必能保证。
如果错过这次曙光基地的扩招，下次还要再等三年，而他们能不能活到三年后都不确定。
沈父拍拍女儿的头，目光慈爱，“别怕，爸爸妈妈不会让你们姐弟俩饿肚子的，我们全家人都会好好活下去的。”
人群自十字路口分开，各自向不同的地方而去，如同汪洋进入分叉的支流，而后渐渐枯竭。
沿着实验中学这条路一直向前走，拐角转弯处摆着两张桌子，三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正向马路边的行人挨个分发一种看起来像传单的小卡片。
卡片正面并没有精心设计过的加粗字体或者插画，背面还画着方格或者横线，看起来像是从附近学校学生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
卡片上歪歪扭扭地手写着几个大字——“五十晶核包你上岸曙光基地”。
众人嘴里嘟囔着，“大家别信啊，这一看就是骗人的。”
可他们的行为却完全相反，一把抓过卡片塞进了口袋里，生怕抢不到似的。
基本人手一张……
到后来，卡片都不够发了，于是有人去翻找路边的垃圾桶，捡到后欣喜若狂地跑开了。
沈父趁大家不注意，也偷偷领了一张。
沈家四口穿过五条街道，来到一座建筑物的地下车库。
这里说是车库，其实只有零星几辆报废的老破车，其他能开得动的，早在末世一开始就被抢光了。
沈明澈找到自家的据点后，拧开塑料瓶里沈母用水系异能存下的水，带着弟弟洗手。
塑料瓶里的水流到盆里后，沈母又将已经变浑浊的水倒进了另外一个瓶子里，拧紧放好。
洗手的水可以用好几次，先洗菜，后洗手，还可以用来洗衣服。
午餐是一碗兔肉汤，只不过汤多肉少。小碗里只盛了半碗，零星的五片肉，再加上三颗煮熟的豆子，这便是一顿难得的美味了。
干豆子来之不易，是上个基地的存货，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吃十几颗。
今天虽然不是过节，却也是难得的大日子。既是父母参加曙光基地考试的日子，也是沈明澈的生日。
沈明澈吃得很慢，小口抿着喝得很满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但喝汤终会看到碗底，幸福也终有尽头，半小时后，午餐结束，她默默挪到一边，静静地“望着”弟弟喝第二碗。
虽然她看不见，但食物的味道使劲儿往鼻子里钻，明明已经吃过了，刚才味蕾对食物的记忆疯狂地涌入脑海，沈明澈难为情地偏过了头，悄悄捏住了鼻子，咽了咽口水，此时肚子却突然咕咕叫了起来。
“你俩吃饱了没，锅里还有半碗谁还要？”
听到还有肉汤，沈明澈动了动耳朵，伸长了脖子，有些意动。
可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咣”地一声，碗被放在了桌子上，她刚想回答，就听到沈母说了一句，“这还用问吗？给光儿吧，澈儿早就离开饭桌了，想必是吃饱了。她一向胃口小，不爱吃饭，一碗饭要很久才能吃完，如果爱吃的话，早就像光儿一样狼吞虎咽吃了好几碗了。”
不，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明澈心头有些酸涩，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身体颤抖着，嘴唇动了动，最终吐出一句，“这碗给弟弟吧，他在长身体。”
等去了大基地就好了吧，如果大家都能吃饱，她也不必假装懂事，故意谦让，就可以吃一顿饱饭了。
“好，乖女儿还是这么懂事，臭小子，你看你姐这么疼你，以后要好好孝敬他。”
“等以后打到变异大野猪了，我们也奢侈一把，一顿饭烤个大肘子，让你姐弟俩吃个饱。”
……
一家四口每天只吃一顿饭，白天吃饱了就睡觉节省体力，晚上沈家父母和沈明澈会轮流守夜。
今天本来轮到沈明澈守夜了，沈父沈母却说不用了，让她去睡吧。
“可是爸妈，你们今天考了一上午的试也很辛苦了，就让我来吧。”
“乖孩子，没事的，正好爸爸妈妈有大事要商量，你快睡吧，睡醒了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沈明澈确实早已又累又困，就这样安心地睡了过去，睡前心情好了很多，她想至少爸妈还是很关心她的，虽然他们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半睡半醒中，她听到两人悄声说话以及收拾行李的声音，不过没太在意。
谁料，这一觉竟然成了她和家人的永别……
沈明澈再次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体僵直，四肢被捆住动不了。她嘴里也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声地在心里呼喊——救命啊！这里是哪里？爸爸妈妈救我！
而且她脑子昏昏沉沉的，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也许下一秒就要继续晕过去了。
沈明澈只知道自己被绑架了，被绑在某辆快速移动中的车上，不知道要被送到哪里去。
一瞬间，无边的绝望和恐惧将她紧紧笼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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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末世第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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