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谭希望从柴火堆里醒来的时候,呼吸入身体的空气清新陌生,无声的提醒着此时此地。
她像是被丢弃在了月球。
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土地,没有马路那么到处都是马路。
放眼望去,整个世界像是沉入深海,寂静无声。
大概几十米远的位置,有几家灰蒙蒙脏兮兮的平方,看不出是否有人居住的情况。
谭希望默默的眨了眨眼。
疼痛像是一条蚯蚓,从后脑慢慢游走至大脑。
心脏嗵嗵的想要从心脏想要从耳膜想要从一切可能的地方率先叛逃。
有点想吐。
不可能吧。
谭希望整个人已经大脑宕机,无法确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甚至她开始怀疑,难道自己之前的过往,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这才是现实?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细碎的声音。
谭希望艰难的深吸一口气,随即低头准备站起来,却忽然浑身颤抖必须要用力张大嘴巴,太高肩膀,才能吸一口气——
不是尖叫。
而是类似动物的非常原始的叫声。
此时的她没有穿衣服,整个四肢青一块紫一块,右脚的脚腕被锁在旁边平房内。
等到她踉踉跄跄站起身,随手将插在身体里的杂草和木棍掏了出来。
如同火烧一般的痛感后知后觉的清袭。
怎么办。
谭希望原地转了个圈,没有电话没有人没有交通工具,甚至连一块可以用来包裹身体的破布都没有。
她双脚一软,瘫在了地上。
--
驼家村的男人都知道村里老五买了一个女人。
白白嫩嫩,可惜是个哑巴。
很多娶不上媳妇又懒得出门打工挣钱的男人,有空没空的从墙头翻进院子。
开始的时候谭希望还会挣扎抗拒。
经历过一次脑袋被黑灯瞎火恶臭腥臊的手抓起,像是砸西瓜似的撞在地上,发出沉闷清脆的声音,
整个人躺在黏糊糊的血液里,潮湿的液体从额头滑落至眼睛,就连看月光都带了一层血色。
是不是不挣扎,才是一种安全?
后来谭希望才明白,地狱的第一层和第十八层,都是痛苦,没有任何相对性。
男人会用谭希望的身体还钱,有的时候甚至只为一句陌生人的“我就看你大方不大方”。
可是两人单独相处时,男人看到谭希望垂眼安宁,又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恶气,尝试着各种能想到的方式的毒打和虐待。
当晚上谭希望睡着时,男人会突然在她耳边大喊一声,直到看到她的惊慌失措才会满意。
也不是没有想过逃跑。
谭希望在村里一个月之后,约莫着就算不认识全村人,也认了个所有男性。
很多男人在触及她眼神的瞬间就已经移开了。
也有女人。
半身黄土当作外衣,一缕一缕短发,像是打量外来动物似的望着谭希望。
她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望着谭希望匍匐在院子里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时候,将嘴里咬着的玉米杆子或者小麦杆子吐在地上,吃吃的笑。
没有人专门解释过她们为什么笑。
每个人都看到了她的无助。
每个人都看到了她的悲惨。
或许他们会在私下嗟叹施暴者的恶毒,哀叹受害者的可怜,感慨旁观者的冷漠。
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一天两天三天。
所有的无能为力只有一个原因,都怪受害者的出现。
一定是有原因她才会出现在这里。
区区一个女人,竟然妄图搅动整个村落。
这一定是上天给予她的惩罚。
有一个同村的男人,是除了买谭希望的男人以外,来找她最多次数的男人。
他没有打过她。
她有那么一次,想要尝试相信他,在对方来找她的时候,她主动抓住了他的等待了半天冰冷粗糙的手。
当天晚上她是痛到嘶嚎的。
——“哥,你家的仔想跑咧,你可得看紧!”
终于她怀孕了。
直到男人再次暴打发现谭希望流血不止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喜当爹,才意识到自己父亲身份只有几秒。
这是五年以来,男人第一次决定当次人。
他找来平板车,将谭希望放在平板车上,盖上厚厚的被子,拉着车往山下村子的卫生室走去。
山路蜿蜒绵长。
男人走了两天,才将已经奄奄一息的谭希望拉到了卫生室门口。
“我——这——那——呐——”看到干净整洁严肃认真的白大褂,男人扭捏了半天,两手纠结交缠半天,不知道怎么表达。
还在和村人们吃瓜子聊天的村卫生室卖药的工作人员看到眼前的大爷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眼神望向对方拉来的板车。
接开厚厚的被子,率先映入眼帘的光秃秃到处都是伤痕的脑袋。
惨白紧闭的双眼。
身上不着片缕,到处都是牙印和不可逆转的青紫。
“啊——”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子随即落在地上也顾不上清理:“你这我们搞不了,这得去医院!”
听到医院两个字,已经重度失血昏迷的谭希望用尽全力睁开一条缝,抬手偷偷碰了碰对方的手背。
“呀呀呀,这是啥这是啥。”在遇到惊吓的瞬间,工作人员本能的挣脱谭希望伸过来的手。
男人佝偻着背,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的问题,怯怯的缩成一团。
只有听到工作人员的惊吓,后知后觉的想起被村子外面的人要是发现肯定会抢走,这个时候倒是动作敏捷起来,重新拾起板车的把手,就要往回走。
——宁可谭希望死在山沟沟随便找个地方丢了。
——也不要自己年纪一大把抓起来没有女人用。
谭希望感受到身下的板车在转动。
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就算是死也不要离开的勇气,翻了个身从板车上翻了下来。
嗵的一声。
“啥,这是啥,这是啥。”
旁边几位晒着太阳磕着瓜子花生聊着天的村妇听到声音,一脸茫然的眯着眼睛好奇看过来。
工作人员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受害者,本能的先大喊一声:“啊啊啊——”
男人还准备过来拖着谭希望上板车——
“谁家媳妇从车上掉下来了,赶紧过来帮忙——”
不远处的村妇打眼一瞧,以为是谁家孕妇不小心从车上掉下来,立刻推己及人担忧的垂头顿足,不等男人拉起谭希望,已经围了过来。
再看到谭希望的状态,村妇们彼此对视一眼,都是一副心疼:“呀,这娃咋成这样了。”
随即就是抬起头不满的训斥男人:“你怎么做的,把媳妇害成这个样子。”
“哎哎哎。”
“不成,”眼看男人拉着谭希望就要走,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稍长的村妇,一把抓住了板车的尾部,黑着脸阴沉着声音一字一字道:“你这样不行,她需要去医院。”
“知道了知道了。”
在靠近城市的村庄,在村里有人生见识和经验的女人面前,男人根本没有平日在自己村子里天不怕地不怕耍无赖的胆量,只能低着头缩着肩膀就想逃。
“我家男人就在屋,小罗,你去我屋把我娃他爸叫上,我们开车送你们去。”听到男人同意去医院,村妇表情稍稍缓和,随即眼睛又被担忧的心情牵绊,仔仔细细帮着谭希望重新掖好了被角,甚至掖好被角之后,轻轻的拍了拍肩膀的被角,确保不会钻风。
就这一下轻轻的拍打,谭希望鼻尖一酸忽然流下了眼泪。
太累了。
这么多年太累了。
终于遇到一个正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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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内充斥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耳边充斥着医护人员理智的声音,整个周围乱糟糟的。
在他人很难保持冷静保持理智吵到无法休息的急诊室,谭希望却开心到想要飞起。
“怎么回事啊。”
有护士举着病例夹不耐烦的分流,看到众人拉着一个平板车进来,没有看到谭希望全身的伤痕之前公事公办的上前拉开被褥一角,面无表情:“怎么回事,摔了还是咋了?”
“医生——”村妇四下环顾发现无人关注,直接将护士拉到身边,小小的将被褥拉开一个角——
“这是山上那个村老汉送过来的,开始我们以为是谁家小媳妇怀孕生娃,结果一看好家伙,这打的也太厉害了,浑身都没有一处好的。老汉看着被我们发现,丢下这女子就要跑,我们想着救人重要就先送过来,可怜的孩子,连一床完整的褥子都没有,还是我让其他姐妹从我家拉了一床被子。”
“这不行,这是不是拐卖来的?”医生明显比他人更有经验,初步检查完毕之后就安排住院,随即询问:“需要帮你报警吗?”
谭希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听到对方的询问,望着周围人关心的眼神,谭希望几次想要尝试说话,最终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急得捶打病床,又开始发脾气。
可是她的疯感里面没有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村庄里的绝望。
她是乖巧的,也是疯狂的。
花了很多很久的时间,她才记得自己的户口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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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王家在一众记者媒体的镁光灯下,来到了医院。
一家三口。
生疏到虽然彼此是手拉手拥抱,却可以围绕出一个直径一米的圈。
在记者的要求下,谭希望的老公伸出手想要抱抱她。
谭希望静静的坐着,没有挣扎。
却在对方冰冷的衣服贴在自己的皮肤上时,对方还带着烟味的味道,男性特有的厚硬的触感——
“啊啊啊啊——”
都能令谭希望秒回受害的第一天。
心脏像是被人用钉耙反复拉扯,耳后脖颈的头发倒立,整个人急剧惊慌绷着肌肉站立,不像人,倒像是一只猴子。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谭希望脚下已经湿了一滩水。
而与此同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谭希望的儿子,同样惊恐的望着这一幕。
五年时间。
没有人责怪过他。
但是他无法不责怪自己。
自己印象中的母亲优雅美丽,可以微笑着拥抱自己,可以自豪的挎着包出门谈笑风生。
而不是现在这样,整个人感觉跟鬼上身似的,不是原来那个人,就连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对。
没有人知道,就算自己母亲重新回来,谭希望的儿子反倒比之前更加难过和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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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可怜的关系终究是不长久的。
谭希望回来之后,哪怕躺在家里团绵绵厚实实的床垫上,依然会浑身颤抖,有的时候一个轻微的声响,都会吓得她失禁。
长长的白天,长长的黑夜。
开始的时候,各位亲戚朋友还前来慰问,在所有的好心人陌生人离开,房间又恢复平和——
谭希望的老公出去打球。
谭希望的儿子出去上网。
谭希望就坐在床垫上,不吃不喝不上厕所,静静的呆呆的望着阳光沿着地板慢慢蔓延至自己脚边,再慢慢倒退,退回到窗帘,再离开这个家。
她在熟悉的环境里披着熟悉的空气,慢慢复活。
可是谭希望的老公受不了。
平时都是自己和儿子享受的大房间,偶尔还能找其他女人上门,现在有了谭希望,怎么可以找其他人?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是上下嘴唇一碰,不停的发出啧的声音。
发现谭希望失禁的时候,啧的一声。
发现谭希望无法做饭洗衣做家务的时候,啧的一声。
发现谭希望开始洗漱的时候,啧的一声。
发现谭希望想要了解家里存款的时候——
“哎你要干啥,这都是给孩子留的。你吃啥喝啥给我说,我给你买。啧。”
——买没有营养的面条,买最基本的菜萝卜土豆,连吃一颗生菜,都是奢侈。只有谭希望回来的那个月,买过几次麻辣豆腐干做凉菜。
而谭希望的母亲,只会用干枯的手拉着女儿的手,晃着身子哆嗦着:“好不容易回来就要听人家(男人)的话呢,要不然你这样子人家再不要你,你可咋办呀。”
谭希望的儿子坐在墙角,静静的望着姥姥,不理解望着对方。
有很多的困惑。
谭希望像是没有听懂似的,转过脸也跟着晃着身子发呆。
每一天太阳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固定程序。
渐渐的,当发现谭希望带来的价值越来越少,啧啧声越来越多——
男人想要从谭希望那里获取任何价值的想法破灭,甚至破罐破摔:“什么被拐卖的,我看明明就是你那天晚上和哪个野男人约会,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什么我不开门,你问我儿子,我晚上睡觉从来不反锁门。”
“就是你,自己乱搞。”
“装什么圣女。”
啪。
半夜,月光沿着窗户洒进屋内,照亮整个房间。
男人骑在谭希望的身上望着毫无反应的谭希望,扇了一个巴掌。
“呸。”
直到有一天,普通的一天。
谭希望为儿子蒸了一锅馒头,蒸完之后放进冰箱里冷冻好,从顶楼坠落。
--
听到消息的瞬间,谭希望儿子的耳朵,微微被刺了一下。
之后,是长长的哀叹。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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