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敛在接下来的三天内,每天早上睡醒,都能听到床边来自小林衫子的关心。
“俊介饿了吗?”
“俊介想听妈妈讲故事吗?”
“俊介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
诸如此类的的关心如潮水一样汹涌包裹着他。
起初封敛还有些难以招架,慢慢地,他就有些习惯小林衫子了。
过去六年的卧床人生,让他即使不喜欢也不得不依靠、麻烦周围的护士医生,但现在,卸下了病痛的重量之后,他开始一点点展露真实的性格。
在认真回应了小林衫子的日常关心之后,他提出了下床锻炼的想法。
“我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可以的话,我想出去走走。”
拥有了一具健康的身体,却依旧无法离开病床,现在的封敛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出去走走。
甚至不用离开病房,只要能让他踩到地板,堂堂正正的、不用依靠任何帮助站起来,他就能满足。
面对这样的请求,小林衫子有些为难,一方面她在担心小林俊介的身体,一方面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失望。
好在一旁的护士解决了小林衫子的疑虑。
“黑口医生说了,只要不剧烈运动的话,适当去户外走走,对身体恢复是有帮助的。”
说着,护士看了眼窗外的天气。
“最近花园里的积雪被清理得很干净,感兴趣的话,做好户外保暖,可以带着孩子去花园走走。”
对于封敛来说,这是天降的馅饼。
本来只想下地走走的,没想到自己的活动空间突然得到了升级,他居然能够去室外了!
于是在小林衫子刚起了个话头,问他要不要出去的时候,封敛就迫不及待的接上话头。
“俊介,你想不想……”
“要去,我要去!”
说完,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强硬,封敛咬了咬嘴唇有些懊恼。
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小林衫子疑惑了疑惑,也没放在心上。
“既然俊介想去的话,那我们就去吧!”
一旁的护士推过早已准备好的轮椅,配合着小林衫子将病床上的封敛扶了起来。
感受着这熟悉的流程,封敛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安。
“我可以直接走!”
他这样说着,最后还是坐到了轮椅上。
“我的腿可以走路,我要自己走、拜托……”
身旁的护士在整理输液瓶,封敛伸手紧紧地攥住对方的衣袖,脸色有些发白。
“我能走了,医生。”
他半是强调,半是哀求,用着低低的语气对护士说道。
“小朋友,你现在暂时看不到东西,要去花园散步的话,用着轮椅会方便很多哦。”
护士觉得小林俊介这个孩子乖巧又安静,父母也看得出来很有教养,难得软着语气,耐心安抚着对方。
旁边的小林衫子也附和着,安抚着不安的封敛。
“是呀,俊介,以前不是还偷坐爷爷的轮椅玩吗,怎么现在不敢了?”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小林衫子笑了起来。
“妈妈知道你喜欢跑着玩,这样子,等待会儿到了花园里,俊介再找其他小朋友玩,妈妈替俊介看着轮椅怎么样?”
“……好。”
嘴巴开开合合,意识到自己又给小林衫子添了麻烦的封敛,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他松开了抓着护士的手。
“对不起。”
护士笑了笑说,并让封敛不要在意。
小林夫妇选择的医院是当地有名的私家医院,无论是医疗条件还是医院环境都是出了名的不错。
上周下了场暴雪,一连几天都是阴天,今天难得是个好日子,出了太阳。
医院的护工将封敛从医院三楼推到了花园里,对方和小林衫子叮嘱过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
“俊介,如果觉得冷的话,就和妈妈讲,咱们就回病房。”
小林衫子推着轮椅,走到了一片人群聚集的地方。
“这里有很多小朋友,俊介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和他们玩。”
叽叽喳喳的笑声从前方传来,封敛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打算听小林衫子的话。
“……我想站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擅自行动,而是先和小林衫子报备一声。
问过旁边的护士之后,小林衫子扶住了封敛的胳膊。
“小心点,俊介,扶着妈妈,慢点起来。”
小林衫子的外套好像是件毛线开衫,感受着指间纹路分明、柔软的衣料,封敛小心翼翼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穿着医院特供的胶底鞋,脚上也套着小林衫子特意准备的加厚袜子,双脚踩在地上,并没有很清晰的实感。
但是,他确实是站起来了。
不同于刚得知自己死亡、进入了别人身体,在走廊里前行的不真实感。
在经过了几天的适应后,封敛彻底撕去了那种大梦初醒的迷茫与浑噩。
现在的他确实拥有了一具新的身体。
一具健康、充满着生机的身体。
仅仅是这样想着,他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发现了他在颤抖,小林衫子十分紧张。
“俊介,怎么了?”
“是冷了吗?需要妈妈带你回去吗?”
察觉出小林衫子有离开的意思,封敛下意识地抓紧了小林衫子的胳膊。
“不要。”
他的语气又快又急。
从没在自家孩子身上听到过这样的语气,小林衫子一时间有点愣神。
“那、妈妈给你拿件厚衣服?”
她试探地询问道。
知道小林衫子是误会了的封敛,沉默并不打算解释。
“好……”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谢谢。”
他的道谢让小林衫子惊喜中又掺杂了些许不解。
“没事,毕竟俊介是妈妈最喜欢的宝贝。”
小林衫子找到一旁照看孩子们的护士,她的神情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疑虑,简单叮嘱了几声,拜托对方照看好封敛后,小林衫子就离开了。
时时刻刻陪伴着自己的小林衫子离开了,一直紧绷着身体的封敛,终于有了放松的机会。
他感受着清风和阳光,鼻翼间充斥着积雪压松,冰凉混合着松油,那凌冽又清爽的味道。
这就是室外吗?
因小林衫子的话,注意着这边的护士,发现这个孩子一直乖巧地坐在轮椅上,没有其他动作,不由得松懈了几分。
“大家,等等、不可以玩雪哦!!”
旁边的孩子们突然捡起了雪球互砸,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眼看口头制止无效,她不得已离开原地,彻底忽视了另一边的封敛。
封敛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那新鲜又冰凉的空气充盈自己的肺部,他的心中无比畅快。
一不小心放纵过度,他的肺部又忍忍作痛,气管发出了干痒的信号,他弯腰咳嗽了起来。
“找到了你啦!!”
高亢又刺耳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不等封敛反应,一只手就摘走了小林衫子给他戴上的帽子。
“臭猴子,我要向护士小姐告发你!”
“你居然偷坐医院的轮椅、哈哈你完了被我发现——”
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
看清了封敛抬起头后的面容,男孩愣住了。
“你这家伙是谁啊?”
他有些心虚地大喊。
头顶一凉的封敛也有些意外,听到男孩的一系列发言之后,意识到了对方应该是认错了人。
“封、小林俊介。”
他下意识地就要说出自己的本名,刚说出一个字后,猛然回神,改回了这具身体的名字。
男孩可不在乎他的口误。
发现封敛说话的声音很虚弱之后,他像是确认了什么,一瞬间自信了起来。
“切,谁让你待在这儿的?”
“……”
发现封敛不回他的话,男孩有些生气。
“喂!”
他提高了声音。
“瞎子,我问你,你看见一个臭猴子过来吗?”
“……抱歉,我看不见东西。”
封敛皱了皱眉,对男孩的言语感到不舒服。
被对方提醒,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白痴才会犯的错误之后,他的脸瞬间涨红。
“你是白痴吗?!”
他大声嚷嚷着,觉得丢脸至极。
被人莫名其妙地骂了,封敛没打算追究,他只是放缓了声音,尽量传达自己友善的信号。
“抱歉,可以把帽子还给我吗?”
他记得小林衫子很喜欢这个帽子。
据说是在百货商店挑了很久,才买到的。
哪成想男孩好像被刺激到,突然恼羞成怒把帽子用力地掷了过来。
“臭瞎子,想要帽子的话,就自己去找吧!”
柔软的帽子落在地上,没发出什么声音。
没想到男孩儿会突然做出这番举动,刚要开口说什么,对方就发出了嘲笑的声音扭头跑掉了。
封敛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16岁的自己,居然会被一个不知道年龄的小孩给欺负了。
想着小林衫子还没回来,他犹豫了几秒,扶着轮椅、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算了,听声音应该就在附近,先把帽子找回来吧,免得给这具身体的母亲添麻烦。
封敛从轮椅上起身后,就蹲下了身体,试探性地伸手在附近摸索着。
被除去积雪的地面,十分冷硬,仅仅是摸索了一会,封敛的手指就被冻得失去了感觉。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
“那个……”
那声音细细低低的,如果不是因为封敛看不见东西,听力暂时变得很敏感,还真不一定能听到。
“你好?”
封敛停下了动作,歪着头“看”向了声源处。
后者却突然没了声音。
封敛觉得那不是他的幻听,于是他微微提高嗓音,又问了一遍。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他耐心地等了几秒,对方还是没有声音。
已经走了吗?
封敛疑惑了一秒,不再多想,继续摸索,看看能不能在小林衫子回来之前,找到帽子。
这时,一个柔软的东西突然碰到了他的手指。
封敛手指微动,反手抓住,那熟悉的手感,无疑就是自己的帽子。
不过,刚刚这个位置有帽子吗?
封敛拿过了自己的帽子,他下意识地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却发现帽子的另一端残留着余温。
这个帽子,似乎是被人拿在手里有一段时间,然后偷偷递过来的。
想明白事情的经过之后,他抬头朝着捡到帽子的方向,勾起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你好,谢谢你的帮助。”
“真是帮了大忙呢。”
他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担心小林衫子回来后,可能要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
穿着病号服的女孩躲在旁边的花坛后面,她的身体十分的瘦小,皮肤也带着营养不良的特有的暗黄。
看着男孩对自己展露的笑容,她的脸上腾起一片红晕。
被感谢了——
巨大的喜悦冲刷掉忐忑不安的心情,男孩的笑容像是对自己的认可和鼓励,伽椰子细细小小的手指紧紧缠绕在一起,胸口处的心脏开始狂跳。
他在感谢我!
我好像帮上了他的忙!
注视着男孩脸上的纱布,伽椰子的眼睛忽闪了起来。
她记得这个人。
前几天曾经敲了她的房门,还喊出了她的名字。
来收拾房间保洁阿姨还因为玻璃上的血,数落了自己。
伽椰子脚尖轻点了起来,她看着男孩摸索着轮椅坐了回去,疯狂跳动的心脏仿佛要从身体里蹦出来。
他看不见……
他好像行动不便……
他好像……需要我的帮助……
伽椰子大半的身体都露了出去,她眼里只有坐在轮椅上的封敛,某种幻想开始缓慢萌芽,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也许,他会接纳我?
澎湃的勇气冲击着伽椰子,她捧着自己的一颗真心,想要走到那个对自己露出微笑的男孩面前。
——你好,我叫伽椰子,刚刚是我帮你找到了帽子……
伽椰子在脑海中一遍遍构思着自己的开场白,绯红的脸色,让她有了点难得的生气。
那样子自我介绍,会不会有些太厚脸皮了?
如果他觉得自己在邀功,该怎么办呢?
要不然还是离开吧,下一次再找机会上前搭话?
之前他不是还叫成了自己的名字吗……
等等、他认识自己吗?
伸出去的脚,猛然停住,伽椰子的脸色有些发白。
这个人,该不会也是恶作剧自己的那些人中的一员?
伽椰子后悔了。
她收回了脚,想要重新躲起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出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那不知轻重的力道,一下子让伽椰子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她被迫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个人。
“该死的臭猴子,居然躲在这里!”
半田辉的脸上满是得意的表情,盯着伽椰子的眼睛突然撇到了不远处的封敛,眼神瞬间变得凶狠。
“都是你这家伙害得,谁让你跑到这儿来的?”
说着,半田辉拽着伽椰子就要往旁边走。
“说好了,被捉住的人要接受惩罚,你给我想办法从护士那里偷来她腰上的钥匙,敢不听话的话,我就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说着,半田辉挥舞了一下拳头,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被他拽着的伽椰子抗拒地向后倒退,她根本不想和半田辉玩游戏,更不想接受惩罚,去偷护士的钥匙。
半田辉总是会弄得她很疼,逼她做一些她不想做的事情,导致医院里的其他大人都很讨厌她。
不知为何,伽椰子突然有了点反抗的勇气。
“你放开我……”
她小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但是半田辉完全不理睬。
“臭猴子,跟我走。”
他态度强硬的拽着伽椰子,用着自己给对方起的外号,命令着这个瘦弱的女孩。
他俩的拉扯很快就引起了不远处的封敛的注意。
有人在吵架吗?
他疑惑地听了几秒。
意外的发现,对话双方的声音都有些耳熟。
一个是不久之前拿着自己帽子的男孩,另一个,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捡到他帽子的人。
封敛想了想,转动了轮椅,朝那边靠近。
距离拉近了,双方的声音听着就更清晰了。
“快点和我走,你在干什么啊?”
“你松手,我胳膊好疼……”
是医院霸凌吗?
封敛皱起了眉头,对男孩的印象变得更差。
在最开始的住院检查期间,他也遇见过这样的事。
一些身体强壮的病人,会趁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寻找一些弱小的病人玩乐。
他们会以玩耍为理由,强迫那些弱小的孩子加入游戏,但实际上整个游戏的核心都是以欺负对方为主。
遇到了护士检查,就说是好朋友在开玩笑。
本身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也没有整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事,大部分的人都在被欺负之后不了了之。
毕竟出院以后就见不到了。
可也有些例外,当时双方出院之后,双方的父母因为生意方面的事情产生了交集,于是被欺负的对方,就成为了被前者长期奴役的跟班。
这样的事情,在他们那个阶级是常有的。
不过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在医院里没人敢欺负他,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后,他进入了重症监护室,更不会有外人能有机会接触到他。
不过没经历,不代表他会无视。
“她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半田辉的动作。
在看清来认识谁之后,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半田辉当即嘲讽出声。
“你以为你是谁啊,死瞎子。”
说着他看见了,封敛手里的帽子。
“找回你的帽子了啊,奇怪……一个瞎子,你是怎么找到的?”
说着,半田辉的脸上露出了恶意满满的笑容。
“你该不会是用鼻子闻着味,找到的吧?”
拿着外套走过来的小林衫子凑巧听到了这句话,她一瞬间就被话里的恶意给震惊到了。
半田辉的发言却还在继续。
“我看你又瘸又瞎,一个废物而已,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闲事?小心我打得你连话也说不出来——”
啪——
清脆的耳光声骤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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