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阳光照进房间，透过帷幔唤醒了熟睡少女。
柳含霜睫羽颤动两下，睁开了眼。缓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不对。
手往旁边一摸，已经凉了。
看样子走了有一会儿了。
想起少女坐在书案前认真钻研的模样，柳含霜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是真的很想进天机学院啊。
用过早饭，她便去书房寻柳衣衣。推开房门，她惊讶了一瞬。
桌案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窗边盆栽里的黄色小花还在静悄悄的开着。
一切看起来都与昨天没什么不同，唯独不见桌前少女。
她找到正在浇花的小梨，问道：“你家小姐呢？”
小梨：“小姐一早便牵马出府了，含霜小姐有什么事吗？”
柳含霜轻轻摇摇头，一言不发离开了。
小梨一脸奇怪的看着柳含霜清瘦的背影。
她怎么觉得，含霜小姐这两日格外黏着小姐呢？
*
柳衣衣来到京郊马场。这是柳家的私家马场，没有外人。马场外守着的小厮见了她，忙上前迎接。
“小姐，您来了。”小厮接过柳衣衣手中的缰绳，“今日来了个小公子，说是您让他来的。”
“是我让他来的。”柳衣衣提裙跨过一道槛，“你在外守着，别让人靠近这里。”
“是。”
小厮将马引到马场，将缰绳交给柳衣衣，便退下了。
春风徐徐，黑马的鬃毛随风飘扬。马旁站着一玄衣少年。
一身玄色束口骑装，缀着藏青色缎边的衣襟向下直隐入黑色腰封，墨发被同色系带高高束起。
手握缰绳，身姿笔挺，宛若青松。
“三日，你学会了吗？”
柳衣衣牵马向他走去。
听到动静，那少年抬眸看来。
冷淡的眉眼映着柔柔春光，非但没将他周身冰冷的气势软和下来，反倒为他平添了一笔寒剑出鞘时的锋芒。
“已经学会了。”
柳衣衣却没接着问，而是走到他身边，细细打量了一番，目露欣赏道：“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制衣局的人给她看图纸时，她一眼便觉得这身衣服一定很衬他。
谢云景闻言，眼睫快速颤了一瞬，眨眼面色恢复如常。
熟料，眼前娇俏的少女凑近，手指在他右侧脸颊蹭了一下，瞬间灼起一场烈火。
他猛地仰头躲开那双手，眼底滑过一丝羞恼：“你……”
男女有别，她到底懂不懂。
柳衣衣道：“奇怪，怎么好得这样慢？”
这些日子她搜罗了许多祛疤的膏药给他，却收效甚微。
谢云景没回，只是别开双眼说：“我们开始吧。”
“好啊。”
柳衣衣点了点头。
谢云景在她的注视下走到马旁，利落地翻身上马，又握着缰绳，一脚踩着脚蹬翻身下马。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走到她面前：“这是如何上马和下马，小姐看懂了吗？”
柳衣衣迟疑地点了点头。
谢云景牵过她手中那匹红蹄白马时目光一滞，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很快又恢复如常。
再开口时，语气冷淡道：“我替小姐牵着马，小姐做一遍我看看。”
柳衣衣学着他的动作，不甚熟练的翻身上马。
刚坐上马背，马儿便躁动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她心下一紧，连脖子也僵住了。
“……”谢云景无奈安抚道，“别怕，我牵着它。”
柳衣衣松了口气，大着胆子向他投去一抹赞赏的眼神。视线触及到离开的地面，柳衣衣便觉得一阵头晕。她强迫自己镇静，呼了口气，慢慢适应坐在马上的感觉。
谢云景此刻像个有耐心的老师：“还记得我刚才的动作吗？现在学着自己下马。”
不得不说柳衣衣是个有天分的学生，在强迫自己克服了恐高的恐惧后，很快她便学会了如何上马、下马。
在做了几遍后，她气息不稳道：“这步我学会了，可以开始学骑马了吧？”
谢云景点头，松开白马缰绳，“用你的小腿敲打马肚两侧，力度要轻一点。”
柳衣衣依言照做，身下那匹红蹄白马立刻便动了起来。柳衣衣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松开缰绳，俯身去抱马的脖子。
“握紧缰绳！”谢云景翻身上马，骑马跟在她身边，“不想被甩下来的话就坐好，不要去碰它的脖子。”
柳衣衣被他的训斥吓得一僵，待听清他的话，再也不敢乱动，老老实实抓紧手中的绳子。
待适应了马儿动起来的节奏，刚才的害怕一扫而空，只剩下对骑马新奇。
她杏眼晶亮：“这力道有什么讲究？”
“是用来控制马的速度。”
“也就是说，我的力度越大，它跑得越快喽。”
“嗯。”
“若是我的马儿失控，你能保护我的安全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谢云景愣了一瞬，才迟疑地点点头。
橙衣少女蓦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眉眼弯弯：“那今天就拜托你了。”
说完她夹紧马肚。
下一秒，身下白马便如一只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发间橙色的系带被风吹得向后摇曳，像只追着少女展翅的蝴蝶。
谢云景那张素来冷冰冰的脸呆滞了一秒，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她刚才的意思。他眸色微沉，策马缀在柳衣衣身后。
柳衣衣安抚下刚起步时怦怦狂跳的心脏，开始享受起刮蹭在脸上的风。
“驾！”
她双手握紧缰绳，橙色的衣角随着扑面劲风鼓荡，杏眼眸中缀着星星点点的少年锋芒。
身下的马儿在广阔的马场驰骋。青嫩的草被红蹄压弯了腰，又在下一秒重新得以舒展。
就这样畅通无阻地驰骋了小半刻钟，柳衣衣唇角微弯：“骑马也没有这么难嘛。”
她单手握缰，转身冲谢云景道：“敢不敢和我比一比，看谁最先到那片树林。”
谢云景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那是马场边缘的一处树林，树木茂盛，地上的草也比马场上的高出一截。
“驾！”
不待她同意，少女回身，夹紧马肚，马儿便像一支离弦的箭蹿了出去，脆亮的驱马声随风留在这块马场。
“……”
谢云景夹紧马肚，提速缀在柳衣衣身后。
近了。
柳衣衣看着近在咫尺的树林，眼里泛着志在必得的光。
“我赢了！”
她勒紧缰绳，语气雀跃。
下一秒，她便笑不出来了。
我靠！怎么不停！
“吁，吁，吁。”她手忙脚乱地使劲勒紧缰绳，身子都因为使劲微微后仰。
身下的马儿非但不停，甚至变得躁动起来。
“唰——”得便带着柳衣衣钻进这片树林。
眼见前方的树木越来越密集，柳衣衣急得大喊：“谢云景！谢云景！”
她看别人骑马都是这样让马停下来的，怎么偏她不行？
难道是她记错了？
早知道老老实实跟谢云景学了停马再得瑟了。
谢云景看着前方吱哇乱叫的柳衣衣，神色微沉，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救她。
她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明明会骑马，为什么要装成不会骑马的样子？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便是骑着身下这匹红蹄雪乌，只差一寸，便能碾碎他的双腿。
那时这匹高大俊美的白马还只是一头小马驹。
不过五年，为何连骑马也不会了？
肆意横长的枝杈不断划过柳衣衣的双臂、小腿、脸颊……
她顾不上散乱的发丝和麻痛的脸颊，咬牙用力勒紧缰绳。
剧烈晃动的视线中，前方是两人粗的巨大树干，而马儿还在发狂似的横冲直撞。
惨了。
柳衣衣闭紧双眼。
这下要在床上躺半年了。
“驾——”
身侧传来少年低冽的嗓音。
下一秒，柳衣衣便感觉马背上又落了一人。
背后突然抵上一个宽阔的胸膛，莫名让人安心。
微凉的手覆上她的双手，耳边是少年冷冽动听的嗓音：“松腿。”
柳衣衣这才注意到，方才因太过慌乱，她的小腿还紧紧夹着马肚。
她连忙松了腿上力道。
少年微搭在她手背的双手缓缓收了力道，带着她勒停了疾驰的骏马。
柳衣衣觉得有些丢人，挠了挠鸡窝般的脑袋，面上微微发热：“原来还要松腿哈哈哈……”
“嗯。”谢云景松开了握紧她的双手，喉间低低应了一声，“骑马时要专心。”
坐在他身前的柳衣衣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处的震颤，下一秒，他便翻身下马，垂睫道：“刚才事态紧急，对小姐多有冒犯。”
柳衣衣也下了马，心有余悸地跺了两脚，感受踩在地上的实感，不甚在意的挥手道：“这有什么。方才还真是要多谢你了。”
她牵起白马缰绳，徒步往回走，又转身狡黠笑道：“只是来得有些慢，下次可以快一点。”
阳光透过斑驳的绿荫，在谢云景身上投下一道阴翳。
他耳根微红，方才接触过柳衣衣的地方如烈火燎原，带起一片绯红。
听了少女调笑般的话微微垂眸，鸦羽盖住了眸中闪动的光影。
方才他贴近她的时候，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那是人恐惧时最本能的反应，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都怕成那样了，为何还不停马？
难道她真的不会骑马？
还是，她能够克服自己的恐惧，在他面前演戏？
什么样的人，连本能的恐惧都能克服。
又是什么事，值得她柳衣衣如此大费周章呢？
“你愣着干什么？回家了。”
柳衣衣站在树下细碎的光影里，转身冲他喊道。
半刻钟前还神采飞扬的橙色蝴蝶，此刻焉焉地耷在少女颈间落下的碎发上。
家。
自从弟弟走后，他再也没有家了。
谢云景握紧手中缰绳，跨步追上柳衣衣，不远不近地缀在她的斜后方。
树影摇曳，两人每走过一段地方，便会听到鸟儿扇翅起飞。飘落的羽毛落在少女发间，更像一个鸡窝了。
“小姐，你的头发乱了。”
“我知道。”
“……小姐不理理吗？待会儿别人见了可能会误会。”
“我不会。”
柳衣衣停住脚步，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
不会……梳头？
“随别人怎么说，”柳衣衣摘了朵黄色小花放在鼻尖，重新迈开步子，“我又不会掉块肉。”
“我帮小姐梳吧。”
谢云景拽住了白马缰绳的另一端，迫使它停下来，而后神色认真地盯着柳衣衣。
凌乱的头发，加上柳衣衣破烂的衣衫和脸上细小的血痕。
怎么看，都像是打了一架。
而这个马场，整个上午只有他和柳衣衣。
“好啊。”柳衣衣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欣然答应了。
如果有得选，她也不想头发乱糟糟的出门见人。
柳衣衣大咧咧地坐在地上，任由谢云景的手在她发间游走。
“你还会帮别人梳头发呢。”
“嗯，小时候帮我弟弟梳过。”
柳衣衣讶然：“你还有个弟弟？”
“……” 谢云景沉默半晌，才极轻的“嗯”了一声。
柳衣衣皱眉：“不对，你不是说你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吗？”
谢云景嗓音冷冽：“我确实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
“那你弟弟……”
“丢了，”谢云景语气冰冷，“还是死了，我也不知道。”
谢云景本以为柳衣衣会就此消停，没想到她猛地转身，柔软的发丝从他指间溜走。
她睁大眼睛惊讶：“你没去找他吗？”
“……”
这人……
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呢。”
见他不说话，柳衣衣扯了扯他的衣袖追问道。
“……”谢云景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找了，没找到。”
“那是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柳衣衣神色又得意起来，像只高昂头颅的猫儿，“我们柳家上上下下少说也有几百口人，一起去找的话，肯定能找到。”
“……”
“看在你今天就救了我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了。”柳衣衣颇为义气地站起身拍了拍谢云景的肩膀，“你弟弟叫什么，长什么样？”
“……”谢云景眼底情绪几经变换，最终还是将柳衣衣重新按坐在地上，“小姐别再乱动了，头发又散开了。”
“喂！你不说我怎么帮你找？”
“算了，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你自己都不操心，我跟着瞎操心什么。”
“我看你就是不疼你弟弟，现在还能淡定地坐在这梳头发。”
“唉，摊上你这个哥哥，你弟弟真可怜。”
“……闭嘴。”
谢云景忍无可忍，拿走柳衣衣放在鼻尖的黄色小花，将它插在为少女高高束起的马尾间。
阳光漫过树梢，雀儿的叽喳掩盖了少女不满地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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