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柳衣衣算是彻底和临安杠上了。
所以当她在柳家新办的私塾里看到沈清霜时，她是极不乐意的。
彼时临安正趴在桌子上叫唤。“也不知道爹为什么非要把我送到这破书塾来受这份苦！”
“小姐，听说方学士之前在天机书院做过夫子呢，有他在，您入学一定没问题的。”小丫鬟劝解道。
“谁要去那破学院，比在书塾上学还苦！”
“小姐，老爷这也是为您着想啊。您进了那天机书院，日后出来就算做不成女官，往后嫁人夫家也是要高看你一眼的。”
“切，我爹——”
临安的不满还没说完，沈青若投来一记警告，她便瞬间闭了嘴，只敢趴在桌子上小声嘟囔。
“管得真宽。”
柳衣衣走进来，阳光从她背后投来一道黑影。她扫视一眼，目光定格在沈清霜身上，眼底是掩饰不住的轻蔑。
临安一下子就火了，坐起来嚷嚷道：“柳衣衣你看谁呢！”
柳衣衣：“我看是什么阿猫阿狗，跑来我们柳家学堂上课了。”
临安气结：“你说谁是狗！”
柳衣衣勾唇，目光直白地落在她身上，“你。”
“衣衣。”
门外传来柳含霜的声音，柳衣衣侧头看去，便见柳含霜一身月白罗裙，正向她走来。她下意识扬起一抹笑，便见柳含霜那平淡无波的面上浮现一丝惊恐。“小心！”
她还未回过头，面前却突然掠过一个黑影，鼻间是清新的皂角气。紧接着她抬头看到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砚台当啷一声砸落在地，耳边是沈青若惊怒的声音：“沈清霜！”
柳衣衣眨了眨眼，问道：“你没事吧？”
谢云景摇了摇头，“小姐没事就好。”
柳衣衣推开谢云景，直视临安，“给他道歉。”
临安正被沈青若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不敢动弹，听了柳衣衣这话又梗着脖子道：“我凭什么道歉？”
柳衣衣脸色阴沉道：“你打了人。”
如果是熟悉柳衣衣的人便知道她现在的怒气已经快达到临界点了，最好是乖乖地听这大小姐的话，别再火上焦油。
可临安偏偏极没有眼色，还在理直气壮道：“不过是一条狗，打便打了，还用本县主给他道歉。”她目露讥讽，“他也配？”
沈青若又斥了一声：“清霜！”
可终究只是嘴上训斥，并没有什么实质动作。柳衣衣看了看这姐妹俩，笑了。
正当临安不知道柳衣衣笑什么的时候，面前银光一闪，青衣少女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银弓，金色流光箭矢搭在弦上，蓄势待发。泛着冷泽锋利无比的箭尖正对着她。
她心下惊恐，面上慌乱。“柳衣衣，你干什么……”
不过是打了一个奴隶，她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沈青若也彻底冷了神色，掌心聚起灵力，“柳小姐——”
“叫我柳二小姐。”柳衣衣打断她。
“柳衣衣”从前厌恶柳含霜，为了羞辱她，不仅勒令府中仆人尊她为大小姐，不将柳含霜放在眼里。出门在外，也得别人唤她一声“柳小姐。”
虽然沈青若不明白柳衣衣在这关头纠结这个做什么，不过她还是唤了声“柳二小姐”，然后说：“您这般行径，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柳衣衣拉紧弓弦，箭尖紧锁住临安，她往哪，她的箭便朝向哪。
腕上突然搭上一只微凉的手，柳含霜清淡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衣衣，冷静点。”而后她看向临安，“临安县主，还请您道歉。”
临安：“我凭什么——”话没说完，就被沈青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沈青若收了灵力，看向柳衣衣，她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箭矢上泛着金色流光。“柳二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妹妹已经道歉了。”
在场众人包括柳含霜都向她看去。柳衣衣突然勾起抹冷笑，柳含霜看得心下一紧，还未来得及劝说，便感到掌心的腕松了力道。
那支箭矢如一道闪电射向沈清霜，金色流光映亮了众人或惊愕或震怒或恐惧的神色，唰地擦过临安的脸颊，钉在了她身后的墙壁。墙上那幅写着“以和为贵”的字画嘭得一声砸在地上。
临安被吓得腿有些软，惊恐地看向柳衣衣，话都说不利索：“你……你……”
沈青若皱了皱眉，却是没再说什么，重新坐回她的位子上。
“柳衣衣”素来凶蛮跋扈，她最是厌恶同她这种人打交道。今日若不是沈清霜，她是不会和这位大小姐多说一句话的。
只是……
她看向柳含霜。
柳含霜为人冷淡，却心地善良。她从前对她有些好感，甚至在她被“柳衣衣”刁难时还出手帮过几次，现在为何也同柳衣衣混在一处了？
书塾第一天开课，便在这个小插曲中度过。
方学士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最爱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嘴里念叨着什么“之乎者也”。不过他的课倒是有趣，索然无味的史记算论也能被他讲得津津有味，见解独到，讲解清晰。
就连最闹腾的临安也少了聒噪，多了分认真学习的态度。
这日，方学士正在台上讲“同窗之谊”，讲到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时他突然停住，苍老却不浑浊的眼鹰一般地扫视台下。“是哪个小家伙今日迟到了？”
整个书塾就那么几个人，此刻缺了个人，他想不发现都难。
临安立刻兴冲冲地举起手道：“柳衣衣。是柳衣衣迟到了！”
方学士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看得临安是稀里糊涂，摸不着头脑。
这时门外巧合般传来了少女清亮的嗓音。
“方学士。”
是柳衣衣。
她十分有认错态度地垂下头道：“对不起，我今日迟到了。”
方学士问：“今日为何迟了？”
她这几日又是练剑又是射箭，还抽出时间学打马球看医术。晚上还会和谢云景比剑。
最近还要完成方学士每日布置的作业！
整个人被掰成了好几块用，今日就没起来。
柳衣衣老老实实说：“起晚了。”
“我早看出你这几日心不在焉。”方学士有些恨铁不成钢，“饶你天资再聪颖，如此态度，如何能有所成？”
“学生知错。”柳衣衣诚恳道歉。
“柳衣衣，你也太不把方学士放在眼里了，”临安又蹦出来挑事，“还浪费我们大家的时间。”
柳衣衣瞪了临安一眼。
“你看什么看，又不是我让你迟到的。”临安得意洋洋。
“沈清霜，你以为自己就没问题吗？”谁料，方学士却转移了目标，对着临安吹胡子瞪眼。
临安傻眼了，方才不是还在说柳衣衣吗，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你看看你的作业，”方学士抽出一张鬼画符的宣纸，“你看看你的字！形如鸡爬！”
柳衣衣忍不住嗤笑一声，等到大家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才反应过来抿紧了唇。
临安怒气冲冲剜了她一眼。
“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到外面去！”方学士怒道。
柳衣衣和临安并排站在墙根。
柳衣衣竖起耳朵去听方学士讲课。
“柳衣衣，你现在又在这装什么用功。”
柳衣衣白了她一眼：“你不学别打扰别人学，这是美德。”
“你还好意思说！”临安刚扬起的声音瞬间压低，心有余悸地瞥了眼窗内，转头恶狠狠道，“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罚到外面站着。”
“临安县主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柳衣衣不疾不徐开口嘲笑，“怎么方学士只罚你不罚别人？还不是你字如鸡爬。”
“你！”
“再说，若不是你刚才上赶着挖苦我，方学士又怎么会单拎你出来？”
临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甚至觉得柳衣衣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散学后，众人纷纷向方学士行礼离开相府。
临安锤了锤酸涩的小腿，刚想到屋里坐坐，就被方学士喊了过去。
“柳衣衣、沈清霜，你们两个留下。”
临安与柳衣衣对视一眼，哼了一声走在前头。
柳衣衣在后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大小姐怎么隔段时间就犯病。
“你们可知我为何单独留下你们？”方学士摸着胡子意味深长。
“因为我迟到了。”
“因、因为我的字像鸡爬。”
柳衣衣掐着自己的大腿使劲憋笑，临安偷偷瞪了她一眼。
方学士耐人寻味地又看了二人一眼。
他慢悠悠道：“同窗之间要互帮互助，亲睦友爱；你们两个觉得自己做到了吗？”
“做到了！”柳衣衣理直气壮，“除了沈清霜，我与每个同学都相处得挺好的。”
“你！”临安又恼火起来。
“沈清霜难道就不是你的同学了吗？”
“沈清霜是我的同学，可她与别的同学不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方学士循循善诱。
“别的同学都对我敬爱有加，再不济也能相敬如宾、互不干涉，因此我也愿意回以同等的态度。”柳衣衣瞥了临安一眼，“可沈清霜不一样，她见我就像刺猬见到落在地上的果子，恨不得立马飞奔过来扎我一下。”
临安愣住，没想到柳衣衣将全部责任推到她身上。
“沈清霜，你有什么想说的？”
“她血口喷人！她……”临安指着柳衣衣的手气得发抖。
“你为什么说柳衣衣污蔑你呢？”
柳衣衣也看向临安。
“她……她……”临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偏又理直气壮，“反正她不是个好人！”
柳衣衣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她觉得她这辈子的白眼都要用在临安身上了。
“哦？”方学士又问，“那她可对你做过什么坏事？”
临安支支吾吾说不出了，柳衣衣确实没对她做过什么坏事。
她总不能对方学士说她与她抢太子殿下吧。
“沈清霜，你的问题是最大的。”方学士板起脸。
“你性子急躁易怒，又嚣张跋扈，看不起那些家世不如你的同学，长此以往下去，绝不是件好事。”
“他们处处不如我，我凭什么要高看他们一眼？”临安不服气。
“不是让你高看他们，而是让你以平等之心对待他们。当今陛下奉信‘人无贵贱之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更应该明白其中道理才对。”
“天下至尊尚且如此，你又为何如此执拗啊。”方学士无奈长叹。“你这性子，着实该改改了。不然以后恐遭祸事啊。”
“方学士，您不喜欢我就直说。何故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戏耍我！”
临安气冲冲走了。
方学士在身后捋着胡子无奈叹息：“朽木不可雕也。”
临安恶狠狠瞪了等在门口的谢云景一眼，快步走出院子。
她绞着手帕，嘴里念念有词：“该死的柳衣衣，装什么好人！”又对着路边花草拳打脚踢，发泄自己的怒气：“就你会装好人！就你会装好人！迟早有一天我让你暴露出真面目！”
方学士对柳衣衣道：“你也走吧，有人还在等你。”
柳衣衣闻言转身看向门口。
少年长身玉立，只是身形还是颇为纤瘦。
柳衣衣皱眉，回身对方学士拱手行了个礼：“学生告辞。”
她走到谢云景跟前，轻声道：“走吧。”
谢云景回身对方学士点了点头，乖乖跟在柳衣衣屁股后面。
“你在等我？”柳衣衣明知故问。
“嗯。”谢云景轻轻点头。
“什么事？”
柳衣衣对着他倒着走路，刚才不快的情绪一扫而空，脸上重新挂上笑容。
“你这几日为何这么晚才到？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柳衣衣懒洋洋的，“不过你头一次这么关心我，小姐甚是欣慰。”
“……”
她不说，谢云景也不再问。
柳衣衣转身自顾走在前面：“今晚梨树下见。”
谢云景秒懂。
“还是上次那招？”
“嗯，”柳衣衣顿了顿又道，“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厉害的新招式？”
“没有。”
“好吧。”
柳衣衣话里有些失望。
“……不过，我之前学过的一招，小姐要不要学？”
“你会的我当然也要会。”柳衣衣语气又兴奋起来，“今晚你便教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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