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今日不能陪你归宁……”
长公子的嗓音就如山巅上初融的冰雪,即便说着拒人的话也无比动听。
以至于崔兰因听此“噩耗”都生不出讨厌的情绪。
更何况,他还姿容绝美。
卯时的天将亮未亮,随从提着纱灯,朦胧的光映亮长公子的脸,比他送来当聘礼的那块和田羊脂玉还要白润,他浅色的瞳仁像是紫云英蜜,流转间眸光缓慢而柔和地滑过,如春风温柔拂过。
崔兰因不由得想,他这双眼睛,怕是看路边的野狗都温柔。
但他总不至于对狗也生出温情,所以只是他得天独厚,长了一副讨人欢喜的温柔相罢了。
“不妨事。”崔兰因笑眼弯弯,话音脱口不过片息的功夫,又自然地补上两个字,“夫君。”
哪怕三日前他们还是陌生人、哪怕成婚后他们还未同床共枕,共度良宵,崔兰因还是毫无芥蒂地改了口。
但不是所有人都如她这般痛快地习惯关系的转变。
至少这位兰陵萧氏的长公子还没有。
他实在过于忙碌,就连大婚当夜都只将将在新房内待了半柱香用以完成婚仪,恐怕连她的脸都没看清,便被人叫走。
大婚三日的休假更是一日没用上,成日早出晚归,根本不来后院歇息。
妻子在他眼中兴许不过是他后院多出的一件摆件。
作为一件无足轻重的摆件,崔兰因有自知之明。
今日若非傅母强拽她起床,她又怎会巴巴在这里堵住就要出门的长公子,在他面前碍眼?
这般不识情识趣的事情,傻子才做。
思及此,崔兰因暗暗叹一口气。
她现在就是那个身不由己的傻子。
萧临的目光微抬,触及屋檐上新染的一抹霞光,眨眼间视线又重新落回新妇假模假样的笑脸上,他开口道:
“并非有意托辞,待公事不忙碌了,我再亲去崔家向外父、外母请罪。”
这是一句解释?
崔兰因眨了眨眼,转瞬便领会了。
如长公子这般盛名在外的人,更是在乎名声。
他虽然无奈娶了自己,但也不会苛刻对待。
今日不能随她归宁是当真忙碌,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会去崔家走个过场,不给人留下半句话柄。
“夫君言重了,都是自家人,父亲母亲定能体谅。”说完,崔兰因赶紧腾地方让路,客客气气道:“夫君先去忙吧。”
“失陪。”萧临朝她一颔首,才带着随从离开。
即便匆忙,这位长公子的姿态依然优雅,脚步挪动间衣袖仅微晃,就如仙人信步在瑶台阆苑。
崔兰因静静欣赏了一会,待长公子前脚迈出月亮门,她扭身就奔回屋。
萧临这厮起的比鸡还早,就为问这一句话,陈媪把她的美梦都吵飞了。
“娘子!”陈媪是上了年纪的人,脚步没崔兰因快,等她气喘吁吁回屋,她的小娘子已滚回被窝,床帐子遮得密不透风,一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架势。
“这、这怎么能行!”
陈媪老脸色变,围着床来回踱步,听见屋门外有婢女说话的声音,赶紧先去关了门,回到床边撩起半边帐子,苦口婆心劝道:“娘子,快起吧,可不能任性了,这儿不是崔府,而是萧家!”
“萧家的家规不是都背过了吗?卯时起正衣冠,晨读勤练不可停……”
崔兰因能阖上眼睛,却关不上耳朵,陈媪的唠叨一字不落地都听了进去。
正因为听进去了,才越发诧异。
萧家那本枯燥无味,却足足有上百页的家规居然还真有人会去背?
她失眠睡不着,拿起来翻了两页就昏睡过去了,比药还管用。
“奴打听过,长公子此人看着温柔,但治下相当严格,从小照顾他的傅母就是因为违反萧家规矩,被他不留情面地逐出府,一家子都牵连进去了,这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
陈媪痛心疾首,仿佛已经看见崔兰因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幕,颤声道:“若是娘子还这般……万一、万一……”
崔兰因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洋洋道:“萧家为什么要定下这门亲事,傅母难道不知情吗?”
陈媪的哭腔一收,眉头慢慢拧起来。
崔兰因抱着被子滚进内侧。
萧家不可能在这个关头毁掉这门亲事,所以她压根不用在乎守不守规矩。
陈媪叹了气,终于安静离开了。
崔兰因又在床上赖了好一阵,直到实在不能再拖延,才让陈媪和婢女们为她重新梳妆,梳洗后先去给阿家请安。①
萧家都知道长公子“怠慢”了新妇,故而众人只用怜悯的眼光瞧着崔兰因,就连她那传闻中十分挑剔严肃的阿家也没有苛责她的懒怠,只叮嘱她萧家有门禁,要早去早回。
萧临没有空闲,但是府里的管家却万万不能忘记这件颜面尤关的重要事,于是崔兰因带着萧家备好的三车重礼,携一众奴仆归家去了。
说是家,其实崔兰因并不熟悉。
毕竟两年前,她还只是盈水边白孟城里的一名孤女。
五岁时,崔家就弄丢了她。
/
崔兰因从犊车出来,就见崔府门前阶上立着的父亲母亲,以及他们脸上露出的异色。
她也露出遗憾的神情。
长公子实在忙碌,连这份面子的时间都抽不出,也怪不得她。
萧家管事带着礼单迎向崔父,转达长公子不能前来的惭愧,两人走在前,崔母便挽住崔兰因在后边说话。
“阿樱,你今日归宁,可有问过长公子?”崔母的语气里难掩失望。
“问了,但他公事繁忙,不得空闲。”
崔母扭头,后面陈媪点了点头。
“那在萧家有没有守规矩,没闯祸吧?”崔母又关心道。
“没有,母亲。”
不过才三天,她又不是猴子,还能窜天上去?
崔兰因眼皮都不抬,专心盯着路。
脚下是石子路,灰色的石子里掺了彩色的石子,拼出的花样多种多样,不似萧府,清一色的青砖铺地,就和萧府的人一样沉闷无趣。
“那长公子他……”崔母话到口边又打住,改为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言劝道:“无论如何,长公子乃建康万里挑一的儿郎,你能够嫁给他,不知道多少女郎羡慕得很,这样的好事,就是吃点苦,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其实如人在世,就没有不吃苦的人。
纵使那坐在山巅上的人都要时时提心寒风凌冽以及脚下万丈深渊。
穷有穷之苦,富有富之愁。
崔母自有多活十来年的感悟来宽慰她。
“是吗?”崔兰因以为自己从前吃得苦并不少,不想到这苦还要一直吃下去。
崔母并没听出深意,颔首道:“萧家规矩多,你那阿家更是严格,把长公子看得如眼珠子般仔细,别的郎君十来岁就有女子近身,偏他房里连个伺候的婢女都不许搁,所以他不近女色,不亲近你也是正常的事,你也不必灰心,日后总会有机会改善。”
若一个新妇新婚就守空房的事广为人知只怕要羞愧地不敢出声,但崔兰因开口问:“倘若长公子一直都不喜女色,也不亲近我呢?是不是几年后我就该被休离了?”
崔母脸色微变,急于反驳,“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呢!”
对比崔母的着急,崔兰因淡然许多,“随便说说罢了。”
“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如何都改不掉。”崔母颇感有心无力,“你要是实在想说话就偷偷写下来,少动嘴,少出错,知道吗?”
崔兰因乖乖闭上嘴。
崔母没听见回应,偏头看她。
崔兰因用细白的手指在半空描了个“好”字给她,崔母差点被她气个仰倒。
因为萧临没有出席,场面也无须那么隆重,一家人坐在各自的矮几后,菜摆了几样,难得还讲究地用上新鲜的花草点缀摆盘。
倒也算精致丰盛,却不是崔兰因爱吃的。
崔兰因心不在焉,眼睛滴溜溜环视一圈,这屋里除了父母外,只有嫂嫂伺立在母亲身边,刚刚还朝她投来好奇且幽怨的几眼。
好奇她能理解,这幽怨为哪般啊?
崔兰因问陈媪,“阿姐与兄长怎么不在?”
陈媪哪知道,她浅皱眉头提醒:“娘子,食不语。”
崔母看见崔兰因转头转脑,又没专注吃饭,便搁下筷子,“你兄长公事忙碌,你阿姐她……偶感风寒,故而在屋内歇息,没叫她过来。”
“阿姐病了?”
崔母瞪了她一眼,“并无大碍,你坐下。”
崔兰因坐回去,“哦”了声。
“被生病”这事她熟。
从前家里有贵客来,出来表现崔女端庄有教养的活都是阿姐的。
这次怕是因为萧临的缘故,母亲才这样安排。
用过饭,崔父问起萧家事。
但崔兰因只道自己安分守,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事都一问三不知。
崔父只好打发她去见崔老夫人。
崔兰因的祖母出自赫赫有名的陈郡谢氏,据说兰因的长相与祖母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这也是她能够在十年后被谢氏的郎君从人海里捞出来,还归崔家的缘由。
祖母疼爱小辈,更重要的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崔兰因学识不好而对她有过偏颇。
所以崔兰因很亲近祖母。
从主院出来,崔兰因带上陈媪以及几名出自萧府的婢女前去拜见祖母。
刚走进松景园,隔着一排盆松,一位年轻的郎君朝她挥手,兴致勃勃道:“盈盈?这么巧!”
崔兰因瞥了他一眼,没搭理。
那郎君紧跟着她挪动,声音从舒展浓绿的松枝后传来,“听说你在萧家过的不好,我小妹在宫里高兴地都差点放焰火了,早说过你别嫁他偏不听吧?萧家长公子是什么人,那是眼高于顶,就连公主他都看不上,不过是图崔家好摆布罢了,是不是这个理,你自己想想也明白。”
“殿下怎么有空来这里?”
要不是后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崔兰因真想挖一块泥巴堵住齐蛮的嘴。
这件事众所周知,还用得着他讲?
陈媪耳听齐蛮一顿狂词,脸都黑了,又生怕给后面的萧家婢女听了去告状,把脚步压慢,用宽膀圆腰的身躯挡住其她人没法靠前。
齐蛮老实回道:“哦,我替阿耶来瞧瞧崔老夫人,碰巧听到你要来,所以等了等。”
崔老夫人的耶娘是圣人敬重的长辈,齐蛮为讨圣人欢喜,自是要处处表现。
崔兰因哼了声。
刚刚还说“这么巧”,现在又说“等了等”,齐蛮的话总是真假掺着来,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就好像从前他说,等他回到建康,会娶她,好让她永远做肆意快活的小娘子。
可后来他又问,崔家肯把两个女儿嫁给一个郎君吗?
哪怕他是天皇老子亲自来,崔家也不可能让两个女儿给他做妻妾!
所以崔兰因把祖母的话听进去了。
若不能找到个喜欢的,为何不嫁个最好的?
崔兰因小脸严肃。
“不信?我从前答应过你的事可是永远作数,不管你嫁没嫁过,你要想回头,永远都来得及,本人一诺,重于泰山!”齐蛮也微蹙起眉,显得那张俊脸正气凛凛。
这句话倒还像人话。
小路的尽头,崔兰因仰头打量已经装扮得人模人样的齐蛮,心中微动。
曾经他们都是孤儿,颠沛流离的那十年间,见识过对方最狼狈的模样,他们之间患难与共的情谊总不会是假的。
崔兰因才暗暗感动了一阵,又听齐蛮说道:“谁知那姓萧的到底是什么眼光,就连芙宁都不曾讨到一分好,更何况是你呢!要我说,他八成是块臭石头,你还是趁早死了心,早做打算,免得日后被人牵着鼻子走,知道吗?”
崔芙宁是兰因的姐姐,但也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而是在她走丢后,父亲从族内过继来,为安抚母亲痛失爱女后几欲崩溃的精神。
崔母呕心沥血花了十数年把崔芙宁教得如珠如玉,乃是建康城最有才貌的女郎。
齐蛮这一比较虽然很有说服力,但崔兰因那一点感动顿时烟消云散。
她走过去,往齐蛮脚背上狠狠一跺,不服气道:
“你怎知我就不能撬开这石头?!”
开文啦!宝宝们新年快乐啊!
祝大家蛇年巳巳如意[比心][发财][发财][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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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指南
1、SC、HE
2、爱撩爱玩但没心的小黄花女主X高道德感但阴湿偏执男主
3、架空魏晋南北朝,私设多,勿考究。
3、姐姐疼妹妹,互相爱护,无竞争关系。
4、开段评(收藏、V后订阅20%)
注:
①阿家的意思是婆母。
②傅母特指负责辅导贵族子女的中年妇人。
③女主兰因有两个小名,一个阿樱是儿时家人所叫,一个盈盈是流落在外的名。兰因二字出自“早悟兰因,不结絮果”,意思为早领悟某些事情的缘由,就不会带来不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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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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