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王李桓均,当朝皇帝李逢儒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能在皇帝眼皮底下做个年纪相仿、有点权势、又活得好好的王爷,李桓均自然是有点本事,无他,就是历朝历代用惯了的——装傻充“草包”。
李桓均不仅能充草包,他还深谙“把柄”之法的重要性,比如贪污点小钱、睡睡哪个大臣的美妾、偷走皇帝的宝马,就这些不大不小的错,当成各种把柄落在皇帝手里,皇帝偶尔对他小惩小罚,只道他是个混吃等死的庸才弟弟。
李桓均奉旨犒赏三军,展开圣旨没完没了地念了一堆赞美的空词,萧靖初跪得膝盖都要冒泡,本来刚和谢询互通心意,又被他们打断了,他心里直窝火,最后还是要按苏定拟好的词,背一遍客套话什么“都是将士用命”“君臣一心”,这一个流程总算走完了。
等萧靖初终于站起来了,李桓均把圣旨交给他,乐呵呵地道:“定安侯这几场仗打得着实好啊,朝野上下都在夸赞,实在年轻有为……”
萧靖初心里喊烦,但表面上还得装装样子,他知道李桓均可绝对不是个“草包”,精明的很。
果然,李桓均话锋一转,问:“陛下还有一道口谕,说问问谢卿,近来可好?”
萧靖初接圣旨的手一顿:“谢卿?哪个谢卿?”
李桓均:“诶,定安侯何必装傻,自然是谢询了。”
萧靖初笑着把圣旨卷起来:“陛下口谕问谢卿,敢问陛下是还把谢询当臣子吗?”
这话问得有些锋芒在里头,李桓均也不是个傻子,便道:“定安侯可别揣摩圣意啊,这是陛下原话,本王只是奉旨传达,至于陛下有无意重召谢询回长安,那是陛下琢磨的事,我等臣子,不该胡乱揣测。”
萧靖初点点头,问道:“这道口谕是给我的吗?”
李桓均颔首:“自然。”
萧靖初答道:“那臣便回答陛下,臣也不知道谢询过得好不好啊,臣又不是他本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这个问题应该问谢询本人啊。”
李桓均暗暗咬牙,朝里还有人说萧靖初是什么莽夫,简直瞎了眼,这话答得虽糙,但又在理,可皇帝想要的东西却什么都没套出来。
萧靖初也脸沉了一瞬,这个口谕抛出,说明横亘在他和谢询之间最大的障碍也慢慢浮出水面了——帝王的猜忌。
杀父之仇、屠杀四万定安军之仇,岂可轻易化解?可塞北的密探都知道,谢询没死。
他要是过得不好,那就得说出不好的凭证来,让皇帝稍稍安心;
谢询要是过得好,多半就是定安军已经知晓了当年的真相,如此滔天大仇,皇帝还怎会相信定安军会誓死效忠李家,猜忌只会越来越深。
这两方恩怨先抛开不谈,李桓均却又自己的打算,他亲切地拉住萧靖初的手:“侯爷,当年你在长安的时候,与我、与谢兄也算相交甚好,就不谈这道口谕,我想听听你的体己话,谢询过得究竟如何?”
“相交甚好?”萧靖初不答反道,“那我倒想起来了,献王殿下当时喜欢把仆从赶到猎场里射杀,看他们跑得快,你心里就乐的欢,好巧不巧我老师看见还劝阻了两句,你就一怒之下射穿了他的狐裘,哦,我好像还因为这件事,跑到你府邸跟你打了一架,我记得,应该是我赢了吧……”
李桓均越听越尴尬,越听越恼火,最后只是勉强笑道:“定安侯说笑了,都是当年的荒唐事,谁还没些年轻时候呢。”
“这话说错了吧王爷。”萧靖初负手摇摇头,“被你射杀的小仆从就没有年轻时候啊。”
李桓均简直气得要吐血,这个萧靖初,猖狂至极,能不给面子绝对不会给丝毫面子!他脸色变了又变,终归还是平复下来,道:“定安侯把话岔远了,本王方才提起三人之交的意思是,谢询毕竟与本王有故,本王难得来一趟塞北,想见见他本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萧靖初一拱手:“献王殿下的面子,本侯还是要给的。请献王殿下在别院稍息片刻,我去把人叫来。”
李桓均终于感觉稍稍满意了。
而萧靖初早就恶心得想吐,他心里本来就念着谢询,还要一直应付他,就像吃饭有苍蝇在耳边飞,烦都烦死了。
入夜时分,李桓均在别院等了几盏茶的功夫,就看见谢询一袭天青色绸衣,长身玉立,步入院来,肩上还披着柔软有光泽的狐裘,看起来气色尚佳。
谢询朝李桓均不卑不亢地一拜:“草民谢询,见过献王殿下……”
他话音未落,李桓均已双手托住扶起他,仔细打量着他:“谢兄啊,一别经年,不想塞北重逢,来,进屋入座。”
两人在烛火下对坐,李桓均让小厮上了两壶茶,便差左右都退下,昏黄烛光下,他凑过去低声对谢询道:“谢兄,你可不够意思啊,本王在长安时时记挂你,给你写了三四封书信,你是毫无音信,本王都以为你……”
“王爷。”谢询淡淡开口,“在下身陷塞北,很多事情并非想做就能做的。”
谢询来塞北后,李桓均的确给他秘密寄过三四封信,信中明显有拉拢之意,还明言只要谢询有意站在这一边,必想办法助谢询脱身。
但谢询一直是个冷漠待之的态度,密探又传出谢询仍在定安军中,的确受过定安军旧部的虐待,却并未毙命,他更困惑谢询为何不给他回信。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谢询有意吊着他的胃口。
谢询知道,眼前这个皇帝以为的草包弟弟,早在自己被贬充军时就藏不住了野心。像谢询这样犯了大罪、却又才华横溢的能臣,遭到皇帝抛弃而落难,想把他拉起来的人,不是像崔戚风那样的有情有义之辈,就是企图拉拢人心的不臣之徒,李桓均就是这只露出了头的鸟。
“原来如此。”李桓均松了一口气,“我还道谢兄并无此意,连拒绝的话都懒得说出口。谢兄放心,这附近都是我的亲卫,无人监视,有任何话,但说无妨。”
谢询神色严肃,直截了当地道:“献王殿下,听闻陛下近年来屡屡咳血,似有肺疾,小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却年仅七岁。打开天窗说亮话,敢问殿下可有此意,是否需要我为你谋划?”
谢询这话说得太突然、太直白,目光如有火炬,似乎要把李桓均看穿,李桓均被他一激,刹那胸中燃起的野心也藏不住了,便从他神色里流露出来,他狂喜了一瞬,又急忙压制住,摆出神色如常的样子。
谢询一下就捕捉到了,心中马上就有数了。
李桓均仍然摆出局促的样子试探道:“谢兄,你说的可是大逆不道的话。”
谢询直白道:“王爷,如要我帮助,还请坦诚相待。”
李桓均暗暗掐紧了拳头,心道既然已经被看穿了,他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谢询,实不相瞒,这些年来皇兄待本王的确很好,但只有一个原因,因为我是个可以逗他开心一笑的猴子,一个会耍猴戏、却没有脑子的猴子。本王与他一母同胎,流的都是同样的天家血,自认为不比皇兄差,那个位置,我要的起。”
“谢询,你一身才华,却在塞北蹉跎。不如我俩合作,你助我登上那顶宝座,我还你高官厚爵,如何?”
谢询曲折手指在桌上一下下敲,似乎在认真斟酌,李桓均则目光灼热地看着他。
谢询摇了摇头。
李桓均大失所望:“你要拒绝我?”
谢询道:“我并非拒绝,而是我暂时不同意做谋士。”
短短交锋,谢询已经摸透了李桓均的心境和处境,他记恨他当了皇帝的兄长,可却又不承认自己没有资本,他身边既无出谋划策的谋士,也无统领一方兵马的将帅,空有一腔野心而已。
所以他太需要谢询了。这样给了谢询更多谈判的筹码。
李桓均不解:“什么意思?”
谢询徐徐道来:“王爷,你搞错了一点,陛下对你好,不是因为觉得你是个猴子,而是你没有一丁点实权,没有实权就没有威胁。我可以做您的谋士,前提是,我要看到王爷的价值。”
李桓均冷哼道:“你说本王的价值?你自己被困在塞北就有价值了么?”
谢询:“我活的好好的,就是我的本事。”
李桓均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继续问:“你要什么价值?”
“在我做你的谋士前,我们先做个交易。”谢询道,“你替我解决眼下一桩麻烦,我替你指一条路,助你掌握一点实权,如果能做到,我们再合作也不迟?”
李桓均两眼一亮:“要解决什么麻烦,但说无妨。”
谢询:“此次犒赏三军,陛下肯定托王爷你问问我的处境,还请您酌情回答,不然,我会很麻烦。”
“你想让我怎么跟陛下说你的处境?”
谢询突然笑了:“王爷,你听过青楼花巷里的一种猿猴吗?成天被别人用铁链拴在院子里,只有一丁点大的活动范围,大多浓妆艳抹,因为长得像人,所以可以供一些追求新鲜刺激的人……寻欢作乐。”
李桓均在风月场所里泡的当然不少,也不是没听过这种玩法,但没想到谢询那这玩意比喻自己,他好不容易找到措辞:“你是不是想说定安侯把你当成那种……然后做了一些……”
谢询解开狐裘,将系带一拉,露出领口处一道浅浅的咬痕。李桓均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微妙,他又一想,倒也不奇怪,谢询长得确实漂亮,不怪定安侯对他有点歪心思。
谢询面无表情地继续扯开领口,他的锁骨到后肩,有一道很深的鞭伤,那是当日孙成武一鞭子下来,至今还留有印记。
他一言不发,也装作看不见李桓均越来越惊讶的脸色,继续把衣服往下拉,手臂上有深浅不一的剑痕,那是他几番出入战场留下的。
手肘上有一道又深又粗的刀疤,分外显眼,是当时他想砍下自己的右臂留下的。
他的小腹和前胸都有淤痕,是被定安军踹、拳头砸伤的。
至于两手的手腕上,有充军时镣铐磨出来的伤,有些结的痂到现在还没掉。手指上还有冻疮留下的疤。
他撩起衣摆,膝盖上有纵横交错的损痕,是当时被定安军和萧靖初强压着跪下受的伤,还有右足的脚踝有些变了形,因为脱臼了不止一次。
李桓均的表情变换了很多次,最后只剩尴尬:“我还道谢兄气色不错,以为你过得很好。不成想定安侯做也就做了,到底是以前的老师,还玩得未免……太出格。放心,我知道怎么对陛下说了,那你给我指的路呢?”
谢询慢慢把衣服穿回去,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让李桓均豁然开朗的话:“你最先要拿到的是兵权,就从兵部尚书孙钊有手上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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