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可奈何地被燕平芜带到了松烟山脉。
这里位于终虚庭西南,人迹罕至,遍地妖兽。
我们要驱赶的几个散修门派,就坐落在松烟山脉的正中间,门中大猫小猫两三只,还有些名曰“散修”,实际上就是山中猎户的普通人。
这个任务对燕平芜来说根本没难度。
据他所说,他平时干的都是些狩魔猎鬼的“大活”,清理散修根本不在话下。
我却总觉得良心不安。
“平芜仙君,是他们先发现的灵脉,难道不应该给他们用用吗?”
“给他们用啊。”燕平芜说,“终虚庭会出一大笔灵石,买断这片山脉,然后帮忙把他们迁走。”
这就是“拆迁户”的意思了?
我又觉得好像可以接受。
毕竟终虚庭在仙域一家独大,就算把散修全灭门了,直接接管松烟山脉,也没人敢说半个字。眼下愿意礼貌和谈,还出灵石买断,已经是仁至义尽。
“唉……”我禁不住叹气。
“怎么,见不得弱肉强食?”燕平芜一个漂亮的甩尾,在林间停下,袖中甩出两道铁索,笔直地钩中下面的松木。
他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我不知该说点什么。
这时他突然伸出手揽过我的腰,顺着铁索滑向松树。
我的飞剑瞬间失控,掉落在地,身子跟着他朝巨木撞去。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满山遍野扑面而来的青翠让我尖叫不止,周围树林里的鸟兽四散奔逃,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燕平芜轻盈地踏枝起落,翩然落地。
我在他臂弯里叫得嗓子都哑了。
他一边捂耳朵,一边堵住我的嘴:“你没学过纵云之术么,怎么吓成这样?”
我脸色惨白地摇头。
别说“纵云之术”了,我从小到大连海盗船都没坐过。
刚才那个起步速度已经超过现代所有云霄飞车了,这谁吃得消?
“那你师尊都教你什么了?”燕平芜松开手。
我一个趔趄:“师尊就教我一门课。”
他又连忙揽住我的肩膀,我推开他,扶着树吐了。
燕平芜:“……”
燕平芜:“你这基础也太不牢了,我就没见过纵云飞行会吐的……”
等我吐完,他又递来一块有白茶香的帕子。
“算了,人各有所长。渡月尊者教你哪门课?你一定很擅长吧。”
“心拒。”我小声说。
燕平芜一怔,看我的眼神变了变。
不过我晕得厉害,也没在意。
“他亲自教你这个……?”
“是啊。只有这门课是他亲自教的。”
燕平芜微妙地沉默了。
他带着我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再说话。
很快,我们跟御王司密探碰头了。
对方一身黑袍黑面具,见面先甩出一枚终王令,上书“破阵子”三个大字。
我刚想上前自我介绍。
燕平芜忽然抬手,巧妙地把我挡在身后,恭声道:“大人,这位是我的小师妹,出来陪我见见世面的。”
“见世面?”破阵子声音嘶哑,也是经过道术掩饰的,“罢了,这次任务也不难。先去松烟门坐坐吧。”
他的视线从面具背后传来,一股凉意穿透我全身。
我意识到这是御王司专用的探查术。
幸好我出门匆忙,什么都没带。
不管对方怎么探查,也只能看见我随身带一柄破剑。
我们汇合之后就去了松烟门,
这是三个散修门派中最大的,门主松烟真人实力也最高,只要搞定了他,另外两个小门派肯定唯马首是瞻。
松烟门跟现代的道观没什么区别。
环境清幽,周围种着大片灵竹,外面拴着异兽看门。进了道观里面,厢房、大殿也是沿中轴铺开,排列齐整,红砖白墙,颇有古蕴。
这里看起来更像一座建筑。
但是终虚庭就完全是一个国家了。里面建筑鳞次栉比,山河湖海比比皆是,灵脉异兽应有尽有,光是封疆部就足足住着上百万修道者,大得可怕。
这么一座小道观,完全对抗不了那种庞然大物。
几个迎接我们的修道者,修为分明比我要高,却对我点头哈腰。我稍微一板起脸,他们就开始冒汗。
这种奇怪的“上位感”让我很不舒服。
但是破阵子和燕平芜显然不觉得。
他们接受了松烟门门主奉茶,很自然地在主殿正位坐下。
“师妹过来。”燕平芜冲我招手。
我硬着头皮坐在他身边。
殿下的人离我至少有十几米远,我只能看见他们垂下的头颅。
毕恭毕敬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终虚庭贵客前来,恕我等有失远迎。”
“无妨。”燕平芜摆摆手,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我这次来是受终王之命,请各位离开松烟山脉。至于价格,大约可以给到这个数。”
他抬手,袖中垂下一道卷轴。
卷上写着灵石多少,灵丹多少,法器多少……足足有十丈长。
阶下松烟真人颤抖着接过卷轴,跪地磕头:“多谢终王陛下大恩大德!我等将立即迁出松烟山脉,绝不反悔!”
我松了口气。
看来他们对这个价格也很满意。
这应该算皆大欢喜吧?
正当我满意之时,余光却忽然瞥见了燕平芜的神色。
他略带微笑,但笑意未及眼底,听见松烟真人感恩戴德,反而视线微斜,很巧妙地打量了他一番。
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这样说定了。”燕平芜看向旁边的破阵子,对方也点头同意,“明日我们再来,希望届时各位都已经迁走了,”
我们在树林里休息了一夜。
燕平芜带着一顶帐篷,从帐篷进去,里面是一处小洞天,鸟语花香,十分舒适。
“这个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燕平芜得意道:“这是须弥芥子之术。”
我对修道界的东西不常觉得好奇。
但这个我真的很感兴趣——要是学会须弥芥子术,我回现代都不用买房,也不用停车位了。
这很有用。
“你能教我吗?”我眼巴巴地看着燕平芜,“师兄你好厉害。”
“我也不会。”燕平芜尴尬一笑,手指绕着红色发绳,“这帐篷是纵横部专配的,因为我在外行走比较多。就算在终虚庭,会用须弥芥子之术的人,也少之又少。想学的话,还是去请教你师尊吧。”
这时,一整天都沉默如朽木的破阵子开口了。
“星姑还会这个?”
我正要说“不是”,燕平芜又截过话头。
“当然会啦。”他反应极快,微微笑道,“怎么,你瞧不上她?”
“自然不是,星姑这些年在魔尊手下,也受委屈了……”
破阵子沉默摇头,不再言语。
我隐隐感觉会须弥芥子术的应该是渡月尊者。
但燕平芜不知为何要隐瞒我的身份。
今天白天,我想自我介绍,他也拦下了。
他和破阵子之间似乎有些不协调。
我揣摩了半天,想不明白。
‘算了,不想了。等明天任务完成,顺利回去就行。’
一夜无话。
第二天,几个散修门派果然人去楼空。
除了道观里的建筑,什么都没留下。
我松了口气。
本来还担心他们想作妖,最后跟燕平芜打起来。现在看来,他们是不敢与终虚庭作对的。
‘这样也好,既不用被灭门,又拿了补偿。’
我很没骨气地想。
“看来是彻底离开了。”燕平芜低声道。
我注意到他面色并不轻松。
破阵子声音微沉:“你该回纵横部复命了。”
“不,我还要测算一下这片灵脉。”
燕平芜说着就取出一枚铜印,上面华光四溢,宝相森严,一看就是非常不得了的法器。
“万里江山印?”破阵子诧异道。
我听过这个法器。
不对,应该说是法宝。
这东西是封疆部的,可以丈量万物。
部里每次开辟新房地产,就会用“万里江山印”量一量。当初峭壁洞府也是这么量出来的,铜印一出,就知道那处灵脉能供二万多人修行,于是直接修了二万个洞府。
别提多方便了。
这东西想要借出终虚庭,可不容易。
“来之前,我特地上请御王司,由御王司出面与封疆部交涉,这才借出万里江山印。”
燕平芜拿着铜印往地上一扣。
山摇地动,万兽奔腾。
我看见铜印上疯狂冒光,光圈一个接着一个,应接不暇。
我快速数了一下,最多冒了有三百多圈光。
燕平芜掐诀收印,笑容逐渐平复,语气微寒:“也才三百多亿灵石。”
三百多,亿???
我对大数字没概念。
但是燕平芜肯定觉得少了。
他朝着破阵子走近一步,举印问道:“这和之前测算的结果,好像有点差别吧?灵脉范围如此之大,少说也该有千亿灵石。”
破阵子面不改色,声音平稳:“三个门派在此地经营百年,用掉一些也正常。”
“正常吗?”燕平芜冷声反问。
我小声嘀咕:“这怎么可能正常?”
我虽然不知道一个门派用多少灵石,但我知道我自己用多少。
正常修炼,几个散修门派是不可能百年用掉上百亿的。
破阵子的眼神马上像飞刀般投向我。
“您看看,晚辈都知道不对。”燕平芜嘲道,“前阵子兽潮北上,许多门派发现灵气异常,您才上报松烟山脉灵脉一事。是担心自己知而不报、暗度陈仓,终于瞒不住了吗?”
我心下剧震。
燕平芜这话的意思是,破阵子早知灵脉,却隐瞒不报,偷偷将灵石运走或者用掉?
我不觉得破阵子有什么问题。
反倒被燕平芜的指控颠覆了认知。
我以为按仙侠小说的套路,在修道界,天材地宝、机缘巧遇、灵石异兽,这些东西谁捡到就算谁的。
毕竟都是无主之物。
可在燕平芜的指控中,修道者即便是对天然的、无主的灵石,也没有处置权。
这些修炼所需的基本生产资料,牢牢地掌控在终虚庭手中,任何人都不能自行获取,否则就要绳之以法,严惩不贷。
这……这也太魔幻现实了。
修仙修的不是逍遥自在,而是资本积累。
终虚庭也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仙门,而是个可怕又严密的暴力机器。
眼下,燕平芜直接从袖中甩出两道铁锁,将破阵子缚住。
破阵子不以为意,冷哼一声,手掌翻覆,盖在自己的面具之上。
“看看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个破面具吗?
破阵子浑身一震,真气澎湃而出,周围落木萧萧,天空也逐渐阴沉,
他周身的铁锁寸寸崩断,眼看就要挣脱束缚。
我见势不妙就往远处躲,没想到直接被燕平芜用锁链拽了回来。
他手腕轻轻一抖,我就像个陀螺似的被推到破阵子面前。
我没站稳,扑到他怀里啃了一口。
燕平芜:“……”
破阵子:“……”
凝重的气氛被我搞得有点尴尬了。
我连忙站直,只听燕平芜在我身后道:“我知道……你是御王司的人,只受御王司或者终王陛下辖制。”
“那你还敢动手?”破阵子冷哼一声,抬手就要将我推开。
燕平芜自信一笑:“这里不止你一个御王司的人。”
我连忙掏包:“没错,我也是御王司密探。”
我掏半天掏出一份百窑坊的绣球酥。
“不对,不是这个。”我赶紧把糕点塞回去,重新拿出一张玄铁黑面,覆在自己脸上。
这下对味了。
我沉声道:“御王司,鹧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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