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不可能是天天上朝吵架吵的就是了。
如此吵了五日,估计永晏帝实在是被烦得焦头烂额,传了圣旨,叫我入宫议事。
皇宫的结构我已经很熟悉,新鲜感过去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我总觉得大气有余,人气儿不足。
宫殿书房内,永晏帝李明淳坐在上首,听到内侍通传,懒懒抬了抬眼皮:“传。”
殿内阒无人声,只有内侍轻而又轻的脚步在其间回响。
永晏帝的目光从桌案间移向我:“鹤卿来了。”
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陛下。”
“想必鹤卿也该猜到了,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永晏帝道。
“臣鲁钝,请陛下明示。”我状似不解。
李明淳微微叹气:“追衣,这些年来,你我之间,越来越生分了。”
我要是不生分,他就该怀疑我想造反了。
我腹诽。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不至于蠢到把这话当着他的面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臣有别,臣不敢逾矩。”
永晏帝不再称呼我的字:“鹤卿,任子之事,你作何考虑?”
“回陛下,”我躬身道,“任子制由来已久,本意是体恤功臣,也通过其为朝廷培养后备人才。但经过朝代更迭,任子制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成了高官贵族养不成器子孙的另一种方式。往朝廷输送的不再是人才,而是累赘。贤才无处可栖身,朝廷被无能之人搅得乌七八糟。任子制的废除,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顺应情势。”
内侍早已有眼力见地退出殿外,永晏帝挥挥手让起居郎和起居舍人也出去,才道:“朝廷反对之声如潮,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打算如何做?”
“臣知晓此事推行艰难,本也没打算这一次就做成。”
我垂眸看着店内铺地的金砖。
“先提出些过火的要求,之后再由陛下出面,驳回废除任子制的折子,提出只是减少每个品级官员可荫人数。推行起来,自然容易得多。温水煮青蛙,慢慢来,总有一天能彻底废除此制。”
恶人由我来做,好人帝王来当。永晏帝没理由不答应。
“委屈爱卿了。”永晏帝语气温和。
“臣为陛下、为大燕做事,甘之如饴。”
次日早朝,我的态度越发咄咄逼人。就在争吵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永晏帝打断了两拨人的交锋,顺理成章地提出了各退一步的意见。
高官贵族本来还有些不忿,刚开口说了个“陛……”,就被我截口打断:“陛下,臣以为不妥。”
“鹤卿以为有何不妥?”永晏帝道。
“回陛下,大凡做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此刻不将此事彻底落实。今日之情状势必会卷土重来。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无用功。”
我的视线凝在永晏帝衣袍下摆,朗声答。
右丞林知一步跨出队列。
“陛下,‘治大国如烹小鲜’。依臣鄙见,吏部尚书所言有理,却操之过急。任子制流传千载,贸然废除,必然打破其间平衡。臣听闻,边疆的回真部吞并了执桑部,近些年发展迅速,颇有卷土重来之势。我大燕虽不缺精兵良将,如若内部生乱,却仍是容易让外敌乘虚而入,犯我大燕。当此之际,一些小的改动做得,彻底废除任子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永晏帝颔首:“右丞说得有理。”
他又看向我:“鹤卿以为如何?”
朝堂上一时沉默,众人都在等我的回话。一片寂静里,我对着高台上行了一礼:“臣以为……此事仍需再议。”
很明显的一副不肯放弃,却迫于帝王的态度,只好想法子拖延。
“朕倒是以为不用了。”永晏帝一锤定音,“鹤卿不必再言。”
废任子的事终究还是没有彻底做成。永晏帝下了圣旨,将高官可推举子弟的数目减了多半,给这场争吵画了个不算太圆满的句号。
争吵的时候大家都忙得发昏,没人有闲暇和精力小聚宴请。待争吵盖棺定论后,京城骤然恢复成了往日平静如水的状态。
温饱又有闲,大家自然都喜欢出来聚聚。往常我是各家宴席上的常客,如今的请帖数却大大减少。就算请我去了,也是面上恭敬,态度却隐秘的敷衍。连请倾川的文人都少了不少。
我自己没所谓,却自觉有点对不起倾川。
——当然,被他挟愧疚以换花样折腾了无数遍后,我就不觉得对不起了。
不仅不觉得,还有点想弑夫。
这几天众人看我的眼光都多了同情,特别是在我上朝下朝的时候,望着我慢慢拖着步子,走在众人之后,背影一副孤寂的样子,眼中的同情就尤为明显。
我察觉到他们的眼神,又不好向他们解释我走得慢的真正缘由。心里憋屈,回去就绷着一张脸,然后被洛倾川亲破功。
这男人又开始不要脸了。
我木着脸任他亲,心里想。
再这么下去,为了我自个儿的性命着想,恐怕只能把这男人团吧团吧丢了。
寝屋里,正在努力的洛江潜莫名感觉周身一寒,心底一阵慌乱,似乎怀抱里的人将要离他而去。
他立刻收紧手臂,腰连同胯部用力狠凿了几下,感觉到自己的物件儿被吮吸,听到爱人因为自己的动作在耳边而发出的撩人呻吟,洛江潜满意点头。
嗯,不慌了。
*
直到十多年后的某一天,众人才隐约看出我此举的目的。
永晏二十五年,帝王下旨,封左丞鹤岚渊为尚书令。
众人皆哗然。
按常理来说,官员任免,几乎没什么好讨论的,更别提在官场上掀起多大的波澜。
但这次的任职不一样。
尚书令。
这三个字有绝对的分量。
因为担任尚书令一职的人,也就是我,还健在人世。
我依旧是个孤臣,但却有帝王的宠信,和凌驾于百官之上的权势。
朝臣们可以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但永晏帝不是个没脑子的昏君。朝廷上的明争暗斗都是帝王权术操纵下的平衡。生杀予夺的大权,永晏帝不可能放给旁人。
我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换一下身上紫色的官袍,圣旨跟着后脚就到了家。
领完圣旨,倾川从背后揽住我:“恭喜,我的尚书令大人。”
我偏过头和他熟稔地接了个吻:“老夫老夫了,还这么黏黏糊糊,也不怕旁人看着笑话。”
倾川又亲了亲我耳垂:“谁敢笑话?你是我夫,我不与你黏糊,还与谁黏糊?”
“也是。”我应了声,牵着他的手往里走,“外面热了一身汗,也亏你亲的下去嘴。”
“这有什么?”洛倾川贴上来,“追衣身上汗更多的时候……我都亲过。”
“你不要脸啊。”我笑骂了他一句。
“要追衣,不要脸。”洛倾川在我脖间蹭了蹭。
面前身着紫色官袍的男人眼尾已经生出了几道几不可见的鱼尾纹,岁月的温柔却保留了其间依稀的少年意气。身上的气质在多年的官场沉浮中沉淀下来,像是一坛酿了许多年的美酒,香气沉稳醇厚,引人心动。
洛江潜望着身旁人的侧脸:这么好的人,何德何能,竟然能归了他?
“你看我做什么?”我问洛倾川。
“今日没什么事吧?”他答非所问。
“确实没有。”我点头,看见倾川眼中浮现出一抹欣喜,才慢悠悠道,“得亏没什么事儿,今儿越姐姐和岑安要来,总要好好陪陪他们。”
我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十分乐意宣告他今日的计划破产。
之前岑安还小,洛江潜还挺乐意他来的。特别是岑安用奶乎乎的声音唤他的时候,洛江潜心都要化了。
但小孩子招人喜欢,不代表长大了也是。
特别是长了个儿的少年扑在他爱人身上,把他挤开撒娇的时候。
这小兔崽子怎么这么招人烦?
洛倾川体会到了我父亲之前对我的心情。
说曹操曹操到。刚回房换了身常服,越姐姐就带着岑安到了。
越姐姐上了年岁,这些年大燕和塞外的河山她也逛遍了,索性就留在京城里陪着儿子,补一补这些年缺少的陪在儿子身边的日子。
今儿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越姐姐她们才到了不久,我妹他们也来了。
午膳很快摆上了桌,岑安和乐生两个半大孩子三下五除二吃饱了肚子,不知道一块去府里哪个地方疯玩去了。反正都有下人跟着,我们也不担心。
我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杨如清语气有点酸溜溜地开口:“也不知道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分明刚开始我官职比你高。这些年你一路晋升,现在居然都做到尚书令了。”
“没办法,”我叹口气,“脑子太好使,魅力也太大了。不像有些人,巴巴儿倒贴那么久,才好不容易能在别人身边有点位置。”
杨如清:“……”
杨如清脸黑了。
我妹瞥我一眼:“闭嘴吃你的吧。半老不老的两个人了,还这么幼稚。”
我反唇相讥:“跟我们混在一起,你又能好到哪去?”
“你不知道吗?”我妹给杨如清夹了一筷子菜,“我和倾川一样,出你们俩而不染。”
“闭嘴好好吃饭。”我给她夹了一筷子白玉虾圆,“杨如清又不是没长手。好手好脚的,你给他夹菜做什么?”
一边斥责我妹的行为,我一边张开嘴吃下洛倾川喂进我嘴里的菜,嚼了嚼。
嗯,没毛病。
至于区别对待——不区别对待怎么能显示出来亲疏远近,爱憎情仇呢?
我就是看他杨如清不顺眼,怎么了?
*
永晏二十七年,回真执桑二部撕毁协议,卷土重来,大燕节节败退,良将死伤殆尽。
尚书令鹤岚渊力排众议,启用年轻将领陆安平,大败蛮夷,凯旋而归。
此一战后,大燕迎来五十年和平。
永晏三十一年,河清海晏。尚书令鹤岚渊辞官,永晏帝驳回,反复近一月后,得偿所愿。携爱人洛江潜云游四海,在人生之末,双双归隐山林。
*
等我再一次恍惚地睁开眼,眼前是泛黄的昏黑,半透明的莹白色魂魄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间或有穿着我不熟悉式样黑色官服的人穿梭在人群间,维持秩序。
这是……地府?
我缓缓意识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引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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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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