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记忆一瞬间如浪潮般涌了上来。
贺听竹双眼紧闭,身子一瞬间跟着僵住了,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她睁眼,只见贺狗儿站在身前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他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短,稍稍动作便露出了其结实的小臂,胳膊上骤然暴起的青筋在贺听竹眼中看得一清二楚。
在看到娘子受到惊吓的时候,贺狗儿几乎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面前的男人肥肉横生,张牙舞爪地向着他扑了过来。
贺狗儿眼神晦涩,迅速出手捉住此人右胳膊,他手腕一拧,便听到了一声骨头错位的闷响。
“啊!”一声凄厉的喊叫划破桃源村上空。
贺茂长年野外活动,从小大鱼大肉养着,身上的力气能轻易扛起两袋百斤重的麦子,在桃源村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没成想居然被眼前这个长得跟姑娘似的人轻易遏制住动作。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他拆卸野味多年,何尝不清楚这人用得是巧劲。
但巧劲归巧劲,此人就算拼蛮力他可能都比不过,对方出手利落,被攥住的时候挣也挣不开。
贺茂此时已经疼得冷汗直流嘴里不停发出嘶嘶的声音,他本就生得矮胖,这时候捂着胳膊缩成一团好似个皮球。
“你,你做了什么?”贺听竹被面前的场面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贺狗儿握了握拳头,似乎觉得出手的动作有些熟悉,但再细想那几分熟悉也已烟消云散了。
他茫然地眨眼,无辜的仿佛刚才将贺茂教训一通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只想着要保护娘子。”
这话听的人心有些暖。
贺听竹瞥向地上哀嚎的贺茂,心知等会必定有一场腥风血雨袭来。
看他样子应该是胳膊脱臼了,贺听竹幼时家境殷实,父亲是童生,母亲也略懂些医术。
她半蹲下身拉过贺茂的胳膊,那人眼神惊恐仿佛贺听竹还要继续对他动手一样。
随着咔的一声将其胳膊归位,贺听竹利落松了手。
“好了茂哥,你说你想要回猪肉直说不就行了,何必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趁着我夫君手上想要对我做些什么呢。”
说着她将肥腻猪肉扔到同样油光满面的大脸上。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贺茂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发现除了隐痛后完好无损,一怒之下拿着猪肉扬长而去。
小屋也安静了下来。
贺听竹一回头,发现刚刚还英勇无畏挡在他身前教训恶人的贺狗儿用那种爱慕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娘子,你好厉害。”
他本就生得唇红齿白,此时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贺听竹,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对方的仰慕。
她撇嘴,拉过贺狗儿的手,轻轻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
贺狗儿鸦羽似的眼睫轻颤,看着贺听竹修长脂白的脖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吞咽口水。
他声音微哑:“娘子,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正在仔细观察他手指,猜测此人是不是会武功的贺听竹两眼一黑,差点没将这人扔了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保持着温柔姿态道:“乱说什么呢?我看你刚刚有没有受伤。”
将贺狗儿的手掌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发现他虎口和食指生出一层薄茧,长年拿剑的人才会在此处生出茧。但观他其它地方保养甚好,一双手摸起来比姑娘家的还顺滑,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习武之人风吹日晒应该不会有如此细嫩皮肤。
贺听竹忽然生出几分后悔心理,隐隐觉得自己惹了大麻烦,但贺茂已经出了门,杀人灭口也来不及了,此时她家赘了一个年轻男人的事情估计传遍了整个村子。
“娘子,你不要收那个人的猪肉,你要是想吃肉了,我明日就去山上打猎。”贺狗儿想起刚才男人凶恶模样,心中更气愤了。
他皱着眉头心疼地看着贺听竹,觉得她如此瘦弱一定是自己从前没有好好打猎让她吃上肉的缘故。
“你还惦记着吃肉,等过些日子雪化了些我带你去镇子上瞧大夫。”
贺狗儿傻笑,“为什么不今日去?”
“先不说今日雪还没化,等会还有麻烦等着呢。”
话音刚落,一群人乌压压从门外涌入,小小的院子差点站不住这些人。
贺听竹家虽然偏僻些但周围邻居还是闻声赶了来。
贺听竹掀起眼皮,扫视一圈后高声道:“三伯,今天吹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来者不善,贺狗儿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但是看这些人的面容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他就近找了根棍子,气势汹汹地守在贺听竹身边。
贺三伯率先开口:“好你个贺听竹,自从你家出了事我一直照拂你,没想到你如此不识好歹,竟然将我家茂哥儿打得胳膊都动不了了。”
听见贺三伯如此不要脸的话,一向牙尖嘴利的贺听竹都有些沉默了,她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什么时候贺三伯对她多有照拂了?不给她使绊子都算好的了。
贺听竹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大,索性也放开性子讥讽他,“三伯,说话要有凭有据啊,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打得过你们贺茂。”
“是啊,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贺茂肥得跟什么似得,要说贺听竹打他,我是万万不信。”
村民搭腔,让贺三伯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拎起拐杖,指着贺狗儿,嚷嚷道:“谁说是你打的,我说的是你那奸夫伤了我儿!”
所有人的眼神都顺势看向了贺狗儿,刚才听贺茂说贺听竹家里藏人,他们这才赶来凑热闹,但他们也没想到那人看着如此年轻,穿着旧棉衣都遮不住逼人的气势。
“三伯,你话可得谨慎说,什么叫奸夫?王二柱已死,按照大周律法我便可改嫁,难不成村子还有什么规矩能胜过大周律法不成。”贺听竹顺势冲北边拜了一拜。
北边可住着皇帝,就算桃源村离京城有段距离,他们也不敢在此妄言。
贺三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更何况他本就想着贺听竹早早改嫁让贺茂断了心思。
再开口气势都弱了下来,“三伯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那三伯什么意思?”
“三伯没什么意思,三伯觉得你们挺好的,我也听茂哥儿说了,既然是你父亲早年定下的,也合乎情理。但是我儿受的伤总要好好算算吧,他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手,前不久才和虎子共猎到一头野猪。”
说着还扔下拐杖,用两条胳膊滑稽地比划了一下野猪大小。
有人嗤笑,悄声说那野猪是隔壁村子的打伤后跑了让他俩捡了便宜。
贺三伯老脸差点挂不住,又道:“不管怎么样,伤人就得赔钱!”
“可是三伯...”贺听竹蹙眉,牵过贺狗儿的手委屈道:“我家夫君才能下炕走路,如何能够对贺茂动手呢?”
她对着人群说:“大家可要为我做主,你们看我家夫君身子单薄,也就贺茂一半宽,三伯无凭无据就来我家讨要说法,我看是觉得冬天田地无收然后算计到小女子头上了。”
村民都是墙头草,纷纷认为那样俊的少年郎干不出那事。
讨不到便宜反而惹了一身唾沫星子的贺三伯脸拉到了地上,准备弯腰拾起拐杖走人,此时一人先一步将拐杖捡了起来递给他。
少年人笑容和熙,眉眼皆是柔和风情。
贺三伯一愣,觉得他是在讨好自己这个长辈,心中不免有了几分得意。
顺势挺直腰板准备接过拐杖,“既然已经入赘了我贺家,便可随着听竹唤我一声三伯。”
拐杖纹丝不动待在贺狗儿手里。
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贺三伯脸色突变,沉声道:“小子,你别太过分了。”
贺狗儿扬起唇角,“三伯,欺负了我娘子还想直接走可不太行啊。”
众人鸦雀无声,就连贺听竹都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出头,毕竟在她眼里贺狗儿只是一个免费的人丁罢了。
“你还想干些什么?”贺三伯有些肉痛,这根拐杖买的时候可是用了他的棺材本,就为了神气地在村子里炫耀。
“和我家娘子道歉。”
“你,你真是倒反天罡!”贺三伯气得翻白眼,“从未听过有长辈给小辈道歉的道理!”
众人哄堂大笑。
最后还是贺茂赶来对着贺听竹道了歉,这才灰溜溜扛着老爹回了家。众人意犹未尽地散了场,这次贺家的闹剧够他们说上几月了。
“你想什么呢?真不怕把那老头气出个好歹。”贺听竹又气又好笑,感觉自己捡回来了个傻子。
她将人牵回屋子里,表情严肃道:“你现在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贺狗儿摇头,有些不满:“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执着往昔。”
在他短暂的记忆里只有娘子,以后他也会好好努力打猎,让娘子过上好日子。
贺听竹哑然。
总归是没想到他会信得如此深。
*
雪景迷人眼,猎户常常连着数天捕不到一只。
山头上有个穿着褐色粗衣的年轻人守在一棵树后,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石块,他十分有耐心,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石头后面冒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耳朵随着风声微动。
年轻人左手紧握住长弓,右手伸向背后的箭篓,他拿出一支三尺长的箭,箭头泛着金属银光。他将箭搭在指间,拉开长弓。
蓄势待发。
那对耳朵的主人见四周安静,大胆地从石块后走了出来。
他紧抓时机,长箭呼啸而去,直直射进梅花鹿的脖颈,温热的血液顺着长箭流了下来,染红了尾羽,将地面的雪地都浸红了一片。
梅花鹿颤颤巍巍走了几步还是倒在了地上。
年轻人正是贺狗儿。
见射中了鹿,他咧开嘴兴奋地笑了,连忙将四轮小车拉了过去,这只梅花鹿可是贺狗儿盯了半月,有了这头鹿,好一段时间的食物都不必担心了。
留下一部分让娘子晾成肉干保存,另外的部分卖出去,然后用厚实的鹿皮做个靴子让娘子穿。
念及这儿贺狗儿心里涌入一股暖流,从自己第一次捕猎成功,娘子便在睡觉的时候松开了他身上的绳子,还夸奖他干得很好。
之后每一次自己猎到动物娘子都很开心,他想要娘子开心。
将梅花鹿放到车上,路上引人纷纷侧目,不少大娘都夸他能干,贺娘子找了个好夫君。
每逢这个时候他都在心里默默反驳,是自己有幸遇到娘子。
将推车拉进小院,贺听竹反常地没有迎上来。
他也不说,想着悄悄给她一个惊喜,却在靠近屋子的时候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皱眉凑近想仔细听,下一秒就听到贺听竹冷静道:“我迟早要扔下一切离开这里。”
他怔在原地,如被五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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