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南知微只觉得胸口闷痛,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只见房内灯火昏黄,崔景略正坐在床前看着她,流云则端着药碗站在床边,眼眶通红,此刻见她醒来,惊喜地喊道:“小姐!”
南知微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回应她道:“别担心,我无碍。”
崔景略闻言面无表情,声音冷冽如泉:“无碍?要不是你这丫鬟伶俐,找出了解药,你就要被九华丸害死了。”
闻崔景略此言,南知微眼眉低垂,一副神伤的模样:
“崔公子……我不忠不孝,如今又为江都王所辖制,便是活着,也只会拖累你,倒不如死了干净。”
流云见状跪在床边,泣声道:“小姐怎能这样想……”
崔景略则皱了皱眉,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南知微道:
“你何必如此自苦?终究是性命要紧,日后江都王问你什么,你如实作答便是了,我不怪你。”
南知微问他:“崔公子当真不介意我背叛你?”
崔景略道:“你性命都由人摆布,背叛也情有可原。”
南知微偏过头去,轻声道:“我不想崔公子今后冷淡警惕于我。”
崔景略默然一瞬后,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道:“我不会。”
南知微抬眼,面上有惊喜之色,缓缓牵住了崔景略的手。
崔景略咳了一声,到底没把手挪开,对流云摆摆手道:“你下去吧,我们要就寝了。”
崔景略熄了灯烛,二人和衣睡下。
黑暗中,南知微侧头看着身边的崔景略,心道她今日这苦肉计能如此成功,多亏了崔景略是个面硬心软的主儿。
此刻崔景略突然出声道:“崔氏有几支来往于南疆的车队,九华丸的解药,我会尽力为你寻找。”
崔景略能做到如此地步,南知微也是不曾想到,她默然片刻后,并未再假模假样地演什么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反而是真心实意地吐出了两个简单的字:
“多谢。”
之后南知微算是在荆国公府安顿了下来,荆国公夫妇对她倒是不错,起码面子上绝对过得去,她也知足了,并不奢求更多。
南父头七之日,南知微身着素服,携崔景略和流云一同回到南府祭奠。
祠堂外,他们被守门的小厮拦住,小厮面色为难道:“这……大小姐,您不能进祠堂。”
南知微神色冰冷地看着他,话中隐有怒气:“谁给你的胆子在这儿拦我?”
“自然是我。”南子修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
听到南子修的声音,南知微转身道:“哥哥!”
南子修抬手,制止她道:“我不敢当你的兄长,你既嫁了出去,以后便是崔氏的人了,与南家断了关系吧。”
流云闻言瞪大了眼睛,急道:“少爷这话说得糊涂,你和小姐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如何能断了关系?”
南子修看也不看她,强硬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南知微不忠不孝,不配为南家子孙,我作为如今的南家家主,即日起便将她逐出南家了。”
崔景略闻言拧紧了眉头,正欲开口,却被南知微拦住了。
南知微望着南子修道:“哥,父亲离世没多久,你心中悲痛,难免口不择言,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咱们还是兄妹。”
她想给南子修台阶下,南子修却不领情,沉声道:“南府不欢迎你这位客人,请即刻离开。”
南知微定定地看着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崔景略见状冷声道:“南兄,据我所知,那日在宫中若不是你妹妹,你恐怕早丧命于江都王刃下了吧。”
南子修猛地看向他,有些咬牙切齿道:“我只恨那日江都王没有将我一剑穿心,反叫我苟活至今,眼睁睁看着这世间的龌龊!”
南知微闭目,偏过头去,知道南子修的态度是不可挽回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她不再看南子修,直接转身跪在了祠堂外,对着祠堂高声道:
“不肖子孙南知微,在此告慰亡母先父。”
语罢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将眼泪都甩进地里后利落起身,拉着崔景略和流云离开了南府。
来日若能成事,她定为父母另起一座祠堂。
当天下午,南子修便对外放出消息,与南知微割席,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南知微被逐出了南家,族谱上也已将她除名。
流云将此事告诉南知微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南知微却只是微微一怔,然后继续在案前临她的字,心中并不意外,只暗道看来她将来要重新建的不只是祠堂,还有族谱。
崔景略大约是听到风声,也跑到她面前晃了半天,虽然一言不发,但明显是在暗暗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没什么异样,才又回去跟荆国公对弈。
几日后婚假结束,南知微穿上官服,与崔景略一同前往宫中上朝。
此时江都王已于黄金台登基称帝,金銮殿中,他端坐于龙椅之上,满朝公卿俱匍匐于阶下,纷纷向他叩拜。
叩拜完成后,作为殿中唯一一位女官,南知微手持朝笏,站在同僚中间,眼观鼻鼻观心,静听着殿内的动静。
奈何南知微虽不欲张扬,却还是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此刻一个御史站在阶下,正在义正词严地参她身为女子,不配入朝为官。
他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南知微听着他抑扬顿挫的腔调,心中则尽是冷嘲。
她身上最惹人争议的,明明并非身为女子却迈进朝堂,而是不忠不孝,为江都王改史,在国孝家孝之际大张旗鼓行嫁娶之事。
可惜说了前者会得罪当朝皇帝,道出后者又会一定会牵扯到世家之首的平虞崔氏。
所以这位御史就只能捡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来大做文章,既显得他刚正不阿,又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
真是个深谙为官之道的老油条,正适宜在如今的朝堂上生存。
“南爱卿,被人如此参奏,你可有辩驳之言?”新帝在尊位上抬手,点名要南知微作出回应。
南知微见此迈步出列,也并不辩驳,只是说了一番感恩皇帝器重之类的歌功颂德之语。
那御史见状指着她鼻子骂道:“妖女!妖女巧言令色!祸乱朝纲!”
他手腕颤抖,一副被气得不轻的忠臣模样。
南知微置若罔闻,心知他这戏唱不了多久。
果然,他还没说几句,皇帝便开口道:
“周御史,你如此激愤,是在说朕识人不清,用人有误吗?”
皇帝的话一出,周御史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满脸通红的迭声说着不敢,接着告罪退回队列中了。
南知微见状原本也想躬身告退,不料皇帝却道:
“南爱卿,朕如今还有件事要向你请教。”
南知微立即低头恭敬道:“陛下此言真是折煞微臣。”
皇帝问她:“朕欲迁都,不知爱卿觉得如何?”
朝堂中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
南知微亦是心头一凛,谨慎问道:“不知陛下欲将都城迁往何处?”
皇帝道:“迁往鸿都,爱卿以为如何?”
南知微知道,鸿都是皇帝进京前封地的治所,但他如今说这话,是试探还是真想退回老家了?
南知微摸不清他的意图,只好斟酌着道:
“此乃家国大事,微臣不敢妄言,还是要请满朝公卿一同商议才好。”
她这明显是在和稀泥,皇帝颇为不满道:“有何不敢妄言?说两句话罢了,难道朕会要你的命?”
南知微避无可避,颇为无奈地做出选择:
“微臣以为,贸然迁都怕是不妥。”
皇帝默然片刻后冷声道:“哦?爱卿倒说说是如何不妥?”
南知微心道看样子她是选错了,皇帝应该是想迁的。
于是她便说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理由:“近日恰逢雨季,若要迁都,必是多方腾挪,想来十分不便。”
皇帝闻言笑道:
“爱卿所言不无道理,那就依爱卿之见,让钦天监在下月择一良辰吉日,咱们再动身迁都。”
南知微闻言心一沉,皇帝这是把事情直接算到她头上了,如此一来,她不就成了靶子?
但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难道她还能辩驳皇帝不成?
于是南知微假意笑道:“陛下思虑周全,微臣自愧弗如。”
她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几个官员跳出来围着她骂。
这帮人不敢明着跟皇帝作对,骂起女人来却是极为得心应手,激昂得就像南知微掘过他们的祖坟。
南知微听着听着,身躯逐渐颤抖起来,捂着心口面露痛苦之色,往后一栽就晕倒在了朝堂之上。
女子体弱,心性不佳,听两句重话就受不住,这可都是周御史方才抨击她时所言,她不过是依言照做罢了。
再说眼下这状况,她要是不晕过去,今天怕是难以收场了。
南知微听到她倒下后,金銮殿内顿时乱作一团,不久后,有人过来将她抱起,径直退出了大殿。
那人一路将她抱到了宫外的马车之中,南知微估摸着到了安全之地,终于缓缓睁开双目。
果不其然,眼前人正是她所想的那个。
南知微浅笑道:“此番多谢崔公子为我解围。”
崔景略动作有些不自然地将她从怀里放开:“下回装晕,别往地上倒得太快,容易磕碰。”
南知微见崔景略看出她装晕心中微诧,随即点头承认道:“崔公子好眼力,只是方才那情形,我若不尽快脱身,只怕会成了陛下的靶子,被万箭穿心也未可知。”
崔景略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沉声道:“皇帝是铁了心利用你,你躲过今天,未必躲得过明天。”
南知微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如今马行在夹道内她已是难以回马,轻叹道:“我身中九华丸之毒,哪还敢奢望什么明天。”
将南知微的话收入耳中,崔景略面上的神色愈发冰寒,直到下车都没再出声。
二人抵达荆国公府后,还没歇息多久,朝服都没褪,宫里就传来了旨意,只好又前往前厅接旨。
传旨太监抖了抖手里那明黄色卷轴,尖声道出了一件恐怖之事。
皇帝将今日朝上带头反对迁都的官员名单录了下来,他要南知微领旨,将这些人通通抄家。
南知微听旨听得手脚冰凉,这回是真想晕死过去一了百了。
她早朝时想错了,皇帝根本不是拿她当靶子,而是拿她当一把趁手的铡刀,就算碰上硬茬磕断了也不可惜,反正是无意捡的,只当是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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