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启,男,23岁。”
武汉市某医院的会诊室里,医生正和一名年轻而英俊的男子交谈着什么。
“2019年5月24日被确诊胃癌,你是……他什么人?”
询问声中,魏明禹回头撇了眼门外的男孩,他静静地坐在走廊尽头的连椅上,望着玻璃窗外来往的车流。楼道里人很少,少年穿着白色的长袖衫,如此平凡与毫不起眼。
“他男朋友。”魏明禹毫无避讳地开口,没有理会对方吃惊的表情,“你们怎么不联系他家人,叫我来做什么?”
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不耐烦,似乎并未因苏启患病而有些许伤感。
“他家人的电话都打不通,我们的护士也是一直在争取联系。只是……”医生止了话头,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只是什么?”魏明禹从怀里掏出一包烟,顺手摸出打火机就准备点燃。但他的动作却停滞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似的,不过没等他先反应,便已经有人先开口劝阻了。
“这儿是无烟医院!”医生从他刚进门起就对这个男人有些排斥,对自己恋人的情况谈不关心,也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恩爱。
魏明禹皱起眉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不满地“啧”了两声,抬了抬胳膊示意医生继续讲下去。
“病人今天早上才醒过来,不让我们给家属打电话,虽然说我们也没有家属的号码。他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必须有人来照顾。”医生压低声者,不想让坐在不远处的苏启有所察觉。
魏明禹扬起眉毛,“能有多严重?”
“四期,已经开始扩散了,只剩四个月。”他看到男人一愣,表面上却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心头一团怒火几欲压制不住。“院方希望他的父母能来,毕竟这孩子时间也不多了。”医生叹了口气,心痛地闭上了眼睛。苏启不是他的第一个患者,从医二十多年,他看过太多鲜活的生命一个一个从面前离开,这个男孩也不能幸免。
除非有奇迹发生。
“知道了。”魏明禹双手插进兜里,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只留下医生一人在原地气得自伤肝脾。
空有一身好看皮囊。
“苏启。”男孩听见谁唤着他的名字,却失聪了似的,眼神一刻未离窗外。
“跟我回家收拾东西。”
皮鞋跟敲了敲医院的地砖,发出几声不耐的抱怨。魏明禹又叫了他几次,苏启头也不回,凭空无视掉了这个男人。
脸色阴沉下来了。
被玻璃窗占满的视线里突然闯进一个不速之客,魏明禹忍着发作拉起他的手,却被苏启一把甩开。
他很用劲,甚至将对方的胳膊挣得生疼。苏启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却满是积压不住的怒火。
还有千刀万剐的恨。
“先生,有何贵干?”他扬了扬眉毛,不屑的,冷漠得刺骨。
“我们认识吗?”
跟他装陌生人?魏明禹冷笑出声。真是幼稚到了极点。但这生疏而不卑不亢的语调和往常背驰了许多,已全然不是以前那个温顺得像只兔子一样的苏启了。
“别闹,回家再说。”医院里人多,他实在是不想在公众场合大发雷霆。魏明禹做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举止言谈在别人看来显然是风度翩翩,要是放在一天前,没准连苏启都要信以为真。但如今光是看着这张脸,他都已经恶心得反胃,恨不得立刻揪着领子把魏明禹从这层楼上扔下去。
他握紧了拳头,生生压制住犯罪的恶念。
苏启一脚踹开他,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嫌弃地拍了拍被拉过的手。这不小的动静引来了走廊里几乎所有人的侧目,魏明禹狼狈地跌坐在地上,青筋暴跳。
苏启知他脾气向来不好,却仍要反复激怒,不断挑战魏明禹忍耐的极限。他看他装,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肩头的衣服猛地一紧,苏启整个人一下子被提离了座位,猛烈的劲道迫使着他向墙上撞去。苏启不得不伸手抵抗,小臂磕在冰冷的瓷砖上,隐隐作痛。
“你到底要怎样?”魏明禹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完全对眼前这个胃癌晚期的病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跟我继续在这里发疯?”
笑声刺痛了苏启的耳膜,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如此陌生和残酷。
终于是原形毕露。
魏明禹憋着砸手机的冲动打开通讯录查找了一串电话号码,“嘟嘟”的盲音响起,苏启腹间突然涌上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伸手去抢,却被一把推开。魏明禹的力气大得要命,以至于苏启以往被他摁在身下时全然没有任何主动权。他被制约着不能靠近,眼看着联系人“苏生”下方的显示屏开始接通计时。
苏启瞬间感到深深的后怕和无力,他发了疯似的对魏明禹拳打脚踢却毫无用处。苏生的声音就这么一点点在空气中回荡,狠狠扎在他心上。
“有事吗?”见对方语气不善,魏明禹的口吻却仍然是轻佻的,没有丝毫变化。
“你哥病了,院方希望你们父母能过来。”话音刚落,苏启便听见电话那头母亲询问来电者的声音。他不由得眼眶一酸,心里很不是滋味。
苏启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再听见她的嗓音了,他对不起母亲,更对不起他所有的家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苏生知道如果不是什么大事魏明禹也不至于跟她来沟通。苏启似乎隔着手机屏幕都能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恐惧的气味,答复一出,苏生几乎崩溃。
她忘记了挂电话,抹着眼泪,脚步声匆匆地传来。苏启只听得几个字音响起,便是母亲哽咽的前奏。
戛然而止地,被“嘟嘟”的盲音所打断。
魏明禹摁下了挂断按钮,冷冷地看了他几秒,随即大步离去。
棕色风衣和脚步声逐渐从视线里消失,原地只剩苏启一人空洞呆滞,堕落进淤泥。
走廊里静静的。
他在医院里被人抽扯来推搡去,回过神来却不知何时换了身病号服躺在床上。反复折腾了一下午,耗得夕烧都已被迫现了身。苏启蜷在一团雪白的被单里,目光不离落晖里的云翳。
背影几乎孤独得可怜。
门被轻轻地推开,他单薄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说到底,是不敢。
苏启心里有数,也许是以前学过音乐的缘故,他听力过人得好。虽然导医台在隔着一堵墙外十几米的地方,但他还是能辨认得出母亲的声音。方才有人在门前踱步,迟迟不肯进入,叩响沉重而压抑,那是他父亲。
而开门的是苏生。
苏启倏地松了一口气,却仍如履薄冰。他已经做好了面对劈头盖脸的指责唾骂和妈崩溃情绪的准备。
可这是白忙活了。
像是约定好了一样,父母对他的病情和过去只字不提,仿佛就只是久别重逢来看他们疼爱的儿子。苏启想象的一切一件都没有发生,烧水壶的声音“吡啦呲啦”地响着,在寂静的空气里扩散开来,橘黄色的灯光柔和着,妈的头发花了。
苏启知道他们是把情绪发泄够了才来见他的。母亲的眼眶肿得通红,必定是哭了一路直到医院才勉强止住;父亲坐在沉默地角落里,竟是第一次没有对他大发牌气,不停滑动着手机屏幕,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苏生……抱着一本书坐在他床脚,还没看两眼,总要盯着他发愣,一对上哥哥的目光,又低下头去再看一阵。
谁都不开口,却又都心知肚明。
五月二十五,他被诊断出胃癌的第二天。离六月不远,苏生高考还有13天。
魏明禹个混账。
“月月,书翻错页了。”听到苏启的声音,她猛地一抬头,险些扭了脖子,随即慌慌张张扒拉到目录的下一页,皱起眉头,仍是心不在焉的。
“快高考了,”苏启摆出一副要好好谈谈的样子,但苏生不肯再搭理他,“你回河南去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角落里,母亲手里的活停了一下,针线又飞快地走了起来。
“不回。”她淡淡地应了一句,刻意将念书的声音放大,试图盖过苏启的说教。
“先以高考为重,其他的之后再说。你听哥的一次,别拿前途开玩笑。”他的语气很严肃,却是满心希望苏生就此离开。
“我说了不回。”她似乎开始有些不悦,语气凌厉,也是不容他再说下去。
“我……”苏启还是不想放弃劝阻,但话没说完,又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我说了我不愿意回去,你们为什么非得都要我走呢?”她情绪有些激动,书被“砰”地一声合上了,“什么叫我在这里就是浪费时间!高考就高考,又不是要命!在你眼里什么叫前途,就跟你现在……”
没等父亲出声制止她,苏生就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急急的的在原地乱踩一阵 ,小声说了句“我去收拾你的行李”,开门欲走。
“月月。”听见苏启的叫声,她不肯去理会,咬着牙向前冲了两步。
“苏生!”
“又怎么了!”她回过身来,鞋底把地板踹得连连哀叫。语意里的怒气冲得要命,声音却是涩的,泪水在眼眶里转圈,鼻尖早已是红透了。
苏启顿时一愣。
“给你,坐车小心点。”
她草草抹了一把眼泪,快步走过来,将钥匙和手机接过扔进大衣口袋里,答应的声音很小。
门“咔嚓”一声关上了。
良久,他摇了摇头,重新躺回床上。
“月月也是担心你,别和她计较。”母亲劝了一句,是怕苏启难过。
“知道。”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夜空中的一处,不做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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