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桃花树树叶繁密，左萱站在树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记忆乱窜。
她收拾好纷乱的思绪，打了腹稿，躲闪的眼睛逐渐平静下来。
先是咳嗽两声，再抬高脑袋，让自己看起来不畏畏缩缩：“我真不是间谍，哪家间谍像我一样跑也跑不动，蹲在路边上看池塘而不是探查机密的？”
左萱转裙子，摊开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带。
宋乔那没礼貌的家伙嗤笑一声：“确实，没见识过这么蠢的间谍。”
左萱暗暗瞪他一眼，觉得这人烦死了。
该死的纨绔子弟，一定是自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所以张嘴不是说他谁谁是什么官，就是在喷毒。
明面上左萱则一抖，眼眶红了，她脑子里拼命酝酿情绪，疯狂回忆以前的倒霉事，想自己没赶上飞机两天两夜的火车站票，想自己再也见不到爸妈，想穿越后要面临的各种现实，就疯狂憋，眼泪那么生生落下，打湿了脸庞。
“我叫左萱，我18岁，湘省河市人，父亲左连年，我是逃婚出来的，我爸爸娶了后妈，他们收了彩礼，想把我嫁给有钱的老头子，给我后妈生的弟弟娶媳妇……这些你们都可以去查的，只是我不想回家，我没有家了。”
左萱说完，遥遥位于湘省河市的一个中年人恍恍惚惚地被他二婚老婆给选的未来女婿找上门来。
“你你……”
年纪比左连年都都大的老头唾沫星子喷到了人脸上：“左连年，你老婆拿了我钱，结果你告诉我你女儿跑了？”
这些左萱尚且不知，她周围的村民还在议论她的故事。
“那这是城里姑娘吧？”
“这两个人要不得，我们村都不卖女儿的，就希望孩子找个好人家。”
“你以为哪都像我们村啊，隔壁村不就不把女人当人看。”
“河市那不老远了，我连我们县都没去过。”
还有个老神在在的伯伯胸口别了一支笔，坐在一边吧嗒吧嗒抽旱烟，旁边村人都和他说两句，但他并不参与讨论，只偶尔点点头。
桑花婶子声音从村民议论声里突出来：“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哟，可怜的妹陀。”
而春花婶子觉得对不住人家姑娘，任谁被误会是间谍都要生气的，而且人还这么可怜，她赶忙拿了个小板凳给她说： “小左是吧，快坐下，是婶子对不住，害你被大家以为是间谍。”
“谢谢婶子，大家也是谨慎。”
左萱冲她甜甜一笑，就坐在小矮脚板凳上。
“我后妈跟人说我脑子有问题，眼看我18岁刚成年，就给我找个老头子，邻居都跟我讲她盘算大。”
说到这，左萱声音愈发波澜起伏，语含气愤。
桑花婶子撇撇嘴，说：“好恶毒的心思！算盘打得人隔老远都听见了，咦——”
左萱还想说什么，眼睛不经意瞥过那边打水给小女孩洗头的一个大姐，拿着袋子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就要给小女孩抹，突然站起身伸手阻拦：“等等，这位姐姐用的是什么？”
大姐抓着那白色细粉停在那，低头看了眼袋子，又看向她：“怎么了，六六粉啊，我家艳艳头上都是虱子，给她去虱子。”
说着还要把手里的六六粉往小姑娘头上抹。
左萱一听，吓得冲上去拦：“不行，不能用这个！”
大姐嫌她碍手碍脚，躲过她的手，站着跟左萱瞪眼：“别人都是这样用的，难道城里人给小孩洗虱子不一样？”
村里人都围了上来，桑桑婶子就问：“小左啊，春红她家妹坨头上虱子受不住，又不是个伢子，总不能把头发全剪掉吧？”
“但是婶子欸，六六粉作为农药是剧毒，用了小孩也要中毒，总不能虱子没了，人也伤了！”
六六粉，还可以叫六六六，俗称为林丹，化学名是六氯环乙烷，是一类有机氯类光谱杀虫剂，其成分结构稳定不易分解，进入到人体不能新陈代谢出去就会积累，积累到一定程度而中毒，是一种致癌物质。（注1）
左萱家里开药房，也卖去虱子的局部外用百部洗剂或者是硫磺软膏，她妈妈就跟她说过他们那一代人用六六粉、敌敌畏去虱子，不少人没多久就死了。
就算是洗的时候没被毒死，到后来患了癌症早早去世的。
大家傻眼了，春红姐也吓得一哆嗦，差点把药粉撒了，但是到底没舍得，飞速把药粉塞回了袋子里，弄来水洗手。
“婶子们伯伯们你们想一想，这农药一打，接触的虫立马就死，给小孩洗头的时候一不小心进了眼睛嘴巴里，不得出大事？”
村民们点头。
他们之前还不觉得什么，左萱这样一说，农药洗头，好像确实不怎么稳妥。
“我小心一些不让六六粉进我家艳艳眼睛嘴巴里应该可以吧？”
春红姐又有些犹豫，她娘家嫂嫂就是这么教她的，说是六六粉去虱子飞快，这怎么又不行了？
“不行，就算只是皮肤接触这个农药，身体也会受损伤，之后得病的几率会增加，有些人就是用农药洗头被毒死了，或者后来得了绝症没了。”
左萱停顿了一下，看到村民们害怕地样子，接着说：“我也知道这位姐姐是没办法，也不知道这问题，只是我看到了我就得说，如果是去虱子的话，我倒有些法子。”
那个一直没开口在一旁吧嗒吧嗒抽烟的伯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左萱旁边，他一开口，村民们就都不插嘴了。
“那什么法子我们能用？”
这村里也难买药，左萱想了想，她好像在路上看到了蔓生百部，便说：“用百部洗，绝对比六六粉更安全。我刚刚在路边看到了百部，估计这边山里也有，只是这个季节百部没长好，村里有人认识和采过吗？”
为了让村民把百部这个名字和药材对上号，左萱带着大家来到竹林子边，她弯腰拨了拨一株缠绕着旁边灌木长的大叶子草，然后寻了一株壮硕的摸到根部，两只手用力一拔，拔出一根长长的根。
“就是这个，一般春秋采收，现在夏天采的没那么好。”
左萱庆幸自己学过百部形态、性状特征等等，不仅记得牢，还上山采过。
“看来，姑娘你学过医啊？”
左萱看他，就知道他估计是这村里的主事人之一，连忙不好意思地说：“我学过中药，但没正经学过中医，对这些花花草草的中药熟悉一些。”
这是实话，左萱正经学中药三年，中药歌诀她都背了好几百，不能说精通，只是有个什么病症该用什么中药，这中药是什么样子该怎么炮制，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经典的也都能上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的刘嵘领过来一个老头。
老头背着个背包，手背在后面，眼睛向下看，一身和其他村里人差不多的土布衣服衣领都折在了里面，袖口上都是棕色的灰，走近一股草木的味道，不难闻也不好闻。
这老头一站定，没看其他人，先对那个伯伯开口：“村长，你急匆匆叫嵘伢子跑过来叫我干嘛？”
村长颔首示意他看左萱：“老张，这姑娘说春红拿六六粉给艳艳去虱子不对，有剧毒，说是用百部更好，你是我们村的医生，你来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刘长民在旁边给老张说清事情经过，老张当即从包里翻出一本册子翻了翻，眯着眼睛念：“治疗头虱，用醋，用篦子梳，百部水煎，一两百部二斤水煮沸半小时后过滤，擦头发，毛巾包头发。”（注2）
左萱亮起眼睛。
但是这老张还在念：“0.5%六六粉一两，擦在头发上，包头过夜，第二天用温水仔细洗头。”
春红姐本围在一边，这时去捡起了六六粉袋子。
刘长德说：“照你的意思，这个姑娘说的那个百部也可以灭虱，但六六粉也可以用？”
左萱一边凑上来，一边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书……赤脚医生大全？好书啊。”
这本书一出，真是经典中的经典，对农村医疗有着重要影响，当然她记忆中叫赤脚医生手册。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她了，毕竟是左萱说不能用六六粉，现在老张拿着书说可以用六六粉，她不辩驳，反而称赞老张的书是好书，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桑花婶哈了一声：“这姑娘，你不会是来诓我们的吧？”
这话得到了周围村民的应和。
“什么事嘛，小姑娘家家，那什么什么——”
旁边接了句：“危言耸听。”
“对对对，就是危言耸听！”
左萱一脸正气地说：“我称赞赤脚医生大全这本书，是因为这本书确实指导了我们很多农民同志使用中草药治病救人，对我们农村医疗建设起到了极其重要的意义，但是，这和我说六六粉有毒并没有相违背，大家想想，我有说过六六粉不可以灭虱吗，没有吧？”
春花婶子点头：“确实，你没有说，你是说不能用，有毒！”
左萱继续说：“是的，赤脚医生大全上说用六六粉灭虱是可行的，但是并没有提六六粉的毒性，我想这是这本书还有所欠缺的地方。知识是永无止境的，没有哪本书是完美无缺的，而正因此，我们要在实际中总结经验，不断的完善它。这位医生同志，我太感谢你了，正是你拿出这本书，倒叫我想到，我可以给这本书的编辑部写信，反映这件事！”
左萱说话掷地有声，字句一落，旁边三声“好”，引得所有人，包括左萱都看了过去。
春花婶子，和刚刚接“危言耸听”的宋乔以及旁边的年轻些的女青年被十多双眼睛瞅着，正是这三人叫的好。
宋乔扭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接话捧场这么快。
春花婶子盯着众多视线有点脸热：“这姑娘说得确实好嘛，比我家长民还要说得好。”
倒是那位女青年一下就站了出来，整个人一股向上扬起的气质：“这位同志说得对，学无止境，我王春妮愿意帮你验证六六粉灭虱是否安全。”
左萱不认识人，还是春花婶告诉她：“这是咱们村王家大闺女，叫王春妮，这个人啊，一股子牛劲。”
作为全村公认的专业人士，一直没说话的老张若有所思，最终开口：“我觉得她说的，有她的道理。”
然后左萱和老张又去采来一些百部，让当头要给女儿洗头的春红姐有药可用。
往回走时左萱还不放心，薅了一袋子桃叶。
她挑挑拣拣取了两截植物块根，热情地跟春红姐说：“一次这么多，洗干净，一盆冷水泡一个小时左右，大火烧开到冒泡，就可以转小火煮个半小时，然后放温，就可以给艳艳洗了。”
老张也认可后春红姐立马应下来，连声道谢，把东西接过来。
“妹子，你摘桃叶干嘛？”
左萱稍稍举起桃叶袋子：“小动物身上出这些虫子比较多，艳艳也可能是被小动物传的。正好我看村头的桃树长得好，就揪了一些，像小动物身上的跳蚤，就可以把桃叶剁碎，放在袋子里，系好，露出像小猫小狗的头，大概五分钟，就可以去掉绝大部分的跳蚤，效果很好的，春红姐需要吗？”
“这么神奇吗？”
村民们叫她快试试，看效果如何。
春红姐动作麻溜，先用了桃叶给狗去虱子，这个花费时间不长，那么一操作，春红姐就直呼有效果。
“虱子大片地死了！“
春红姐瞧着手里的百部也多了信心，对左萱道：“我家艳艳就是喜欢和大黄玩染了虱子，就这效果，真是谢谢你啊，小左。”
“哈不用谢，都是为人民服务。”
“我对你说的百部也很有信心，用好了回头再跟你们说。“
春红姐说完不再等回复，就脚步匆匆，带着去过虱子的大黄，拉着艳艳，手拿百部，也没忘记那袋还能当农药的六六粉回家去了。
其他努力记方子的村民闻言，也哈哈笑起来，转向左萱的眼神都亲切起来。
无论在哪，有真本事还愿意帮助别人的人，都不缺尊重。
没人再怀疑左萱，这时候村民们也渐渐散去了，留下的都是有目的的。
比如村长，他眼见百部和桃叶效果，问道：“你说的这个不能用六六粉洗头这件事，我们会重视。不过你也看到了，六六粉去虱子，你说毒害人，但今天有春红这样做，那昨天和明天就有其他人都在这样做，按你的想法，又应该怎么做呢？”
大修大改哈。
注1：农村很多人癌症去世，跟这个不无关系。
注2：真实参考赤脚医生手册，平行世界叫赤脚医生大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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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六六粉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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