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租房时，签订的合同是短期的。时间也来到了昆屯跟英泰伦也该到了搬走的时候。
昨天晚上道恩给他发消息说，屋里的家装基本上被复原得差不多了，只是英泰伦曾经摆里面的一些小装饰，他上网去找了也没找到，叫他问问英泰伦，是先将就着住还是怎么处理。
英泰伦表情很平静，还保持着微笑——不过因为表情模块坏掉了，他似乎一直都是这么平静。
他在网上稍微检索了些什么，然后平静地问道：“可以帮我问一问，谁有能够查询机密档案权限的吗？我的要求不高，能查询到附近监狱里的服役人员名单就行。”
昆屯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不是，等等，你要……？”
英泰伦的语气里，含着一点赴死的悲壮：“我要和那只鸡人同归于尽。”
昆屯被吓一跳：“不是不是，你冷静，收藏没了可以再收集，人没了……不对，你如果被抓去销毁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英泰伦摇头，他的嘴角一向上扬，但此刻却突破了情绪模块的限制，向下弯了好几度，肉眼可见的那种：
“我很珍惜我的收藏品，他们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此。它们寄托了我的乐趣，寄托了我的审美，寄托了我毕生的理想与追求。”
“如今它被毁坏掉，无疑是对这些意义的彻底否定。人之于一堆碳水化合物，仿生人之于一些金属零件，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在文明的演化中，赋予一些仪式的意义。”
“如果我们没有了意义，那么我们同一堆纯粹的物质之间，已经没有了实际上的区别。与其就这么顶着一堆物质而活，我不如为了我的意义而战！”
昆屯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感动。不为别的，为了英泰伦越来越通人性，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
但这种自豪感极其微弱，在昆屯完全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之后，它很快又被惊吓所代替了：
“不不不不，你的意义只有这些收藏品吗？还有别的东西吧。比如我们的直播账号……”
英泰伦遗憾地答：“那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一份支持我追求理想的工作。”
“那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回忆……”
英泰伦说：“那些分量不够重。”
昆屯在此刻卡了壳。他很想一个泰山压顶之后，狠狠把英泰伦碾几个来回，再冲他嚎叫说：那你看我分量够不够重？没有分量我还有体量！
但他还是没能做成。昆屯疯狂地试图在终端上搜索这个问题：如何让一个想走极端的仿生人冷静下来？
回答1：摁身上的一个纹身状的开关，让它的意识中枢进入休眠状态，给CPU降个热先。
昆屯围着英泰伦绕圈圈，试图找到他身上的可疑图案，但失败了。英泰伦露在外面的皮肤光洁无比，仿生人连汗毛都没有。
回答2：刻思想钢印，把它打服了之后，将自己的权限调到最高，对它下令放弃这个想法。
昆屯估计了一下，自己与英泰伦的力量差距不止一星半点，所以这个做法被他叉出去了。
回答3：仿生人都不听话了，那它肯定不能要了，直接送去销毁，再买台新的吧。新款仿生人联系热线：xxx-6666。
不成不成，这不成。英泰伦是他过命之交的小弟，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把兄弟给抛弃掉？
还有打广告的叉出去。
在他焦急但一筹莫展之际，之前联系合作的漫画工作室发了条消息来：
“模糊小馄饨先生，你好。我们工作室的vr动画师之一很喜欢你们的视频内容，为你们制作了虚拟形象，希望你们在直播中使用，可以吗？”
后面跟了个文件包，昆屯打开，里面是两个完整的虚拟形象的拆分，还附了完整的使用教程。里面摆了两个皮套，分明就是前几天他们敲定好的那一版漫画形象。
工作室继续发消息，应该是那个vr动画师顶号了：“如果不满意的话，跟我说说有哪里不满意？我可以回去微调，拜托啦。”
昆屯心想，他可能暂时只拿得到他自己的意见，因为另一位此刻……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从资料库里进行了搜索，找到了利用日常材料组装轻型杀伤性武器的方法，准备马上付诸实践。”
不是，你的资料库里到底还有多少这种可怕的内容！
“没有监狱犯人的宿舍名单不要紧，我可以找到非重刑犯的监狱公开位置，再利用代码进行侵入，在里面一间一间地寻找，直到找到那只鸡人为止。”
你的耐心不要用到这种地方！
“我所进行的是一项孤身的复仇，一场伟大的殉道，不必劝阻我，因为我心意已决，如同材质最优良的铬，永不动摇。”
你不要说得自己跟一个狂信徒一样！这是什么好事吗！
昆屯叫住了他：“这场复仇……是马上去不可吗？”
英泰伦：“原则上是的。”
昆屯把终端界面递给他看：“那你把这场复仇先缓缓，我们来试一下这个皮套。人家辛辛苦苦做的，还是别辜负人家了吧。”
英泰伦凝视着属于他的那个皮套。它凝结着科技的光辉，凝结着实物科技与虚拟科技的双重光辉。那光辉在电子的引擎上面流转，最终落入了他的眼睛中央。
在直播间中，它不受真实世界的物理法则影响，因此只要储存好它的数据，在某种意义上，它说完全不朽的。
同时，穿着这个皮套直播，意味着他可以将自己的审美理想分享出去。大数据算法会吸引那些与他拥有同样爱好的人，他们可以进行一些这方面深入的交流。
意识中枢运算了十秒钟之后，英泰伦做出了他的决定。
“好的。我会试试。”
昆屯打开了调试。这个皮套大概就是智能地在显示屏上，可以自调虚拟背景（）也可以在现实取景之中，把他们整个人都替换成这个皮套的样子。
跟地球上那种虚拟主播不太一样，这个皮套是三百六十度的建模，只要不要脑子抽抽了故意整一些高难度动作，日常使用要求都是能满足的。
他自己倒是要求不高，确认了那个皮套动起来没有bug之后，就不想再动了。他把这个电子舞台让给了英泰伦。
英泰伦凝视着显示屏中的自己。他久久不语，凝固仿佛一尊雕像。
“你动啊，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昆屯问他。
英泰伦答复道：“不，我只是在欣赏它。在此，我要真诚地感谢那位vr的动画师。”
昆屯：？
昆屯：“那你调试完再欣赏啊，我还等着跟人家回话呢。”
英泰伦点头：“好的。”
他不动则已，一动惊人。整个房间已经变成了他的运动场。英泰伦在房间里跳上跳下，像一只猴子一样荡来荡去，而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英泰伦颇为满意地看着，在宇宙的虚拟背景里，他的皮套正在不断推进，脚下冒火，在一个不知名的星系里到处穿梭。
可惜那位动画师还没来得及添加弹药相关的特效，因此唯一令英泰伦遗憾的是，他不能操作这个宇宙无敌究极酷炫机甲打败敌人。
如果昆屯知道了英泰伦在想什么，估计也要原地化身地铁、老人、手机.JPG。
拜托，人家只做了两个人的皮套，你还想人家把其他全部工作都做完，在直播间玩星际大战不成？
英泰伦又继续说：“不要紧，我们可以后续通过一点经济的手段把它补齐。”
昆屯忍不住了：“你差不多得了，我们是小主播，又不是一个游戏工作室。”
英泰伦很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去学。”
瞧着英泰伦此刻的样子，如果昆屯一个手误，把他这副德行直播出去，估计明天在榜热搜就是：#震惊 仿生人竟也会得失心疯。
昆屯默默无语，只是看着在英泰伦的大幅度动作之下，而变得不可避免的、比较杂乱的房间，说道：“等下试完你自己把房间收拾干净。”
英泰伦温和地回复：“好的。”
昆屯问：“你不是还要去复仇吗？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英泰伦回复：“我认为我在心境上达到了与自己的和解。因为就在此刻，我发现了我生活中的另一种特殊的意义，那就是化身成为我自己想要的形象。”
昆屯无话可说，默默地退出房间去，拧上了门把手。
他其实有个问题，不知道谁能来为他解惑：如果一个人沉迷别人的虚拟皮套，这种人在地球时代被叫做管人痴；那么在星际时代，一个沉迷于自己皮套的人，不，仿生人，应该被叫做什么？
昆屯不知道，昆屯脑子很乱。
他在走过楼梯间时，发现了前几天缪可送给英泰伦的那套机甲外骨骼。虽然设计不太相似，但是内核共通，此刻它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光。
昆屯：……他怎么把这玩意给忘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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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仿生人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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