砭走了，簋挣扎着要起来喝汤药。
苏七七扶了一把，让他靠在她的怀里。
“你，你……”少年气急，鼻尖又冒出了热汗，左顾右盼，尤其是看到角落里的柷，他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不能在这里！”
“这里？”苏七七重复了一遍，拿起了汤药。像是为了他喝起来方便，汤药里插着小根竹节，中通的，可以当做吸管。
芦苇是不是会更方便些？
她把药端到了簋的嘴边。
少年的脸一下子绿了，又红又白又紫，最后恶狠狠地咬住了竹管，一口气把汤药都喝完了，他脸色一黑，推搡着，“你走！”
但她是来吃……
簋的肩膀冻得有些发颤，但后背敷着药，不能盖被子，烧火盆又不利于伤势愈合。
这样的伤，只能是静养。
但是，还是会冷吧。
苏七七想了想，俯身搂住了他，把人捞起来，“这样会暖一点吗？”
“你，你，你……放开我。”这样的姿势，对于毫无准备的簋来说，有些刺激了，像是强行被掰过去似的，他双眼震动，仿佛又要晕厥过去，“腰，腰，我腰疼。”
“哦。”苏七七正要松开手。
却听见门廊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俊美儒雅的男子出现在门外，“夫……”
扬起的笑容还未展开，就凝固在了脸上。里屋，半身赤.裸的少年面色绯红，欲语还休地趴在神女身上，神女却也没有拒绝，反而反手抱住了他。
听到动静，两人齐刷刷地看来。
容昌瞳孔瑟缩，捂着心头，倒退了一步，看着举止亲近的两人，他惊疑不定，“你，你们……”
刚还有些忸怩的簋反手抓住了苏七七的胳膊，看着风流随性的陌生男子，俊俏的脸上阴晴不定，“他是谁？”
夹在中间的苏七七眨眼，还是想着先扶着簋躺下，然而，刚刚还说腰疼的簋，反而扭着腰坐了起来，虽然因为伤的地方在背上，不好发力，显得有些僵硬，他还是硬撑着扭了。
绑着药渣的布条因此渗出了草药汁，顺着腰线蜿蜒而下，少年却恍若未觉，硬邦邦地靠在了苏七七的怀里，泛红的眼睛盯着不速之客。
“哪来的外客，瞧着陌生啊。”
苏七七有点想撑着点，但又怕碰到簋的伤口，最后还是搂住了他的腰，或许，她能做个支起来的木架子，要是小甜果不想躺着的时候，也能扶着起来或者稍微站着。
衣裳的话，也许能做成开背的，类似反过来的斗篷。
这样，小甜果也能快些痊愈吧。
痊愈之后……嗯。
容昌不过震惊了一瞬，看到簋那急于争锋的模样，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笑眯眯地拱手，“有礼了，我是……”
“堵在门口做什么？”
其后又响起了不悦的声音，容昌侧身让开，却见一个满脸沟壑的老翁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童子，童子举着托盘，里边有师铃、师锣、师钹，还有鞭子、竹筒、面具等物。
苏七七看着来人的脸，总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这老人家长得，和巫医砭好像，那童子也和砭身边的童女相似。
都是双生子吗？
苏七七有些疑惑。
老翁环顾四周，看到了自闭中的柷，又是吹胡子瞪眼，“没病没痛的闲杂人等赶紧离开，别杵在这碍眼。”
被指桑骂槐的容昌也不生气，露出了笑脸，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他转而看向苏七七，“既然如此，夫人……”
“谁是你夫人？你一个外人喊……”簋冷嘲讥讽，说到一半，又噎住了，“喊我们楚君的夫人做什么？！”
“你怎的知道我不是楚人？”容昌不甘示弱，脸上仍是能气死人的笑脸，说话也是不急不缓，“夫人贵重，即便是外人也能如此尊称吧。”
“够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苏七七：……？
“我不走。”
一听到是要把柷独留在这里，哪怕只有老翁和童子，她也觉得有些不对。
“既然是施法治病，有什么不能看的？”苏七七记得，宫廷巫医治病，还要大张旗鼓，敲锣打鼓，巴不得人来看，又怎么会像这样，关起来门，见不得光的？
闻言，老翁也没强行撵走她们，只嗤笑一声，“若你们不怕神魂动荡，那就留着吧。”
说完，也不管几人是什么反应。
他佝偻着背，扭头往里走去，挂在腰间的铃铛，随着他的走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本还呆若木鸡的柷，突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紧随其后。
苏七七看在眼里，更觉得不对了。
“我要去看看。”
苏七七看了一眼怀里人。
“不去。”簋下颌微抬，别过头，“要去你自己去。”
“哦。”
苏七七应了一声，松开了扶着人的手，让少年重新趴下了。
完了，她也没看容昌一眼，几步追上前面的人。
自觉得了偏爱，簋半是得意半是挑衅地看了男子一眼。
长相贵气的男子懒得计较，他摸了摸脸颊，轻点脸侧，若有所思，“看来她不喜欢热烈的性情。”
内室。
待苏七七进去之后，童子从外面关上了门。
“吱呀。”
本就昏暗的房间漆黑一片，苏七七瞳孔微缩，眨眼间就适应了内里的环境。
“嚓”的一声，老翁点燃了烛火。
奇异的香气，在小小的暗室弥漫。
“现在走还来得及。”老翁声音沉沉，烛光倒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晦暗难明。
苏七七摇头，“我在这看着。”
老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点燃了剩下的六盏灯，一共七盏灯，像星星一般，高低错落。
亮起的烛光照亮了四壁，和在墓室中看到的不同，房间里没有各种神灵异兽像，只有一张张长条布，石墨写在绢布上，悬挂起来。
甚至可以称之为旗或者幡了。
柷则站在房间正中，低垂着头，双眼没有神采，颇有些失魂落魄。
却见老翁拿起了师铃。
“铃铃铃……”
伴随着声音响起，绢布无风自动。
刺耳的声音让人本能感觉有些烦躁，苏七七看了看余下的器具，似乎都是些会发出恼人声音的东西。
苏七七忽然想起了口粮跟她说过的故事。
祝由术起源于上古，那时还是人神混居、神魔乱战的时期。
当时的人和现在不同，那时全民皆巫，人人都有神通，称巫术。
随着战争愈加激烈，人们对于巫术的要求越来越高，那时私巫众多，巫术驳杂，时常因为争论高低，影响救治。
再加上后来，部落内分工细化，人们无暇兼顾巫术，众人迫切需要专精强大的巫，因而有了共巫，也就是祝由。
相传，祝由是轩辕黄帝时期的官职，地位崇高。
再后来，巫术的形式统一了下来，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巫术集大成者，称祝由术。
能借助符咒禁禳，治病驱邪，移精变气。
但随着上古时期远去，人神分离，巫成了神的代言人，人崇拜神灵，疏于己身，祝由术的传承因此断绝，几乎成了与上古传说一般的存在。
如今的巫只在上层人中，职责也更加细化，除了巫祝依然保留着崇高的地位，参与国家大事，其他分支，只是作为官职辅佐，并不能左右君王。
楚人“信鬼神，重淫祀”。淫祀就是非正式的祭祀，也就是簋曾说过的，不拘于形式，随时随地都能祭祀，换句话说，楚地的祭祀是非常多的，与楚人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
祝由术却是不同，它不请神求神，而是沟通自然之气。
老翁踏着大禹七星步，嘴里念着咒语，冷风呼呼。
苏七七却是感觉到些许熟悉的气息，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片段。
……自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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