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地边境的驿站小楼，今天格外热闹。
十几个大溪旅人正在小院里热火朝天吃菌子火锅。这是无为村的固定仪式，大溪旅行团离村前最后一顿饭，由驿站负责请客，宾主尽欢。
艳阳天的下午，小院有树荫遮蔽，体感气温凉爽，菌子火锅鲜美入味，一行大溪人围坐了两个木桌，吃得欢畅淋漓。
彬彬一身白衣走进院中，举杯向众人敬酒：“这次旅行有半月余，各位可还玩得愉快？如有招待不周之处，彬彬在这里先跟大家赔罪！”
众人皆称岂敢。一老妇人道：“招待的太好了，你们无为村山灵水灵，什么都好吃，人也热情。”
另一年轻姑娘跟着说：“这时节大溪已经热得很了，无为村却还像春天一样的舒服！阳光也好，我都想在这多住个三年五年！”
彬彬大笑：“若要三年五年，倒是可以来我驿站工作！或者做个领队，还能赚份钱。”
“为了这菌子我也想来！”年轻姑娘朗声应道，“可惜新鲜的带不回大溪，我背了两大包干的回去，给我们家人尝尝。”
“可惜啊可惜，回到大溪，几时还能吃到？”众人皆叹。
通关手续办妥后，彬彬看着车马都装点好，一路把人送走，前后大家告别了许久，皆依依不舍。
一小姑娘甚至哭了起来，抱着彬彬说道：“大姐姐，这几天我交了许多朋友，一想到日后多年无法相见，就觉得心酸不舍。”
彬彬宽慰道：“未必多年不见！无为村和大溪交好，以后见面机会多的是呢！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姐姐喜欢你，日后你若想来无为村，就给姐姐写信，姐姐给你想办法，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抽着鼻又道：“等我长大了，也来森林地工作，我喜欢这里，不喜欢大溪——”
这时一妇人赶紧拍了拍小姑娘，紧张道：“说什么呢！小孩子就是一时兴起说些胡话。”
“这倒不算胡话。”
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人语。轻轻然却掷地有声，众人皆吓了一跳。
只见树影婆娑之下，一戴草帽的青年女侠正背倚着树，向人群这边望来。她一身武者打扮，身型十分干练，草帽之下看不清面目，只觉气质怡然，不是个草莽之辈。
那女侠朗声语：“小姑娘，你不必怕，大溪有好，自然也有坏，我也是大溪人，知道这个道理。你年纪尚小，日后有足够年月去见证，大溪会变得更好，无为村也会变得更好。”
彬彬见那女侠谈吐不俗，形单影只，心下了然，忙迎客进驿站，在小院里站定，那女侠便脱下草帽，露出一双水亮亮的眼睛。
“果然是您！”彬彬喜道。五年未见，决明变得英朗了许多。身量修长，整个人褪去了稚气，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还带着当年的慧黠气息。
决明嘻嘻一笑：“刚来就听到自己国民哭着不想回，你们无为村到底什么本事？”
彬彬爽朗大笑：“老话说远香近臭，无为村的村民若去了大溪，只怕也是流连忘返！”
两人一边说笑，只见彬彬常带着的一个小姑娘款款走来，微笑道：“手续都办好了，贵客可以随时入村了。”
“怪不得无为村把大溪人迷得不行，从这驿站就能看出端倪了。如沐春风，宾至如归啊。”决明盛赞，夸得彬彬等人皆脸上有光，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待。
“领主十天前就嘱咐下来说您要来，我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走在去往村里的林间路，彬彬热情跟决明道，“领主这些年刻苦修炼，您寄来的书籍古卷真是帮了大忙。我们就算不懂的，也能看出来领主出神入化的进步。说起来，您也算我们领主的半个老师呢！”
光透在枝桠的缝隙中，决明的脸在光线中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彬彬只觉得她淡淡的，看不出好友多年重逢情绪热烈的样子。
“阿柯天赋好，又好学，有进益是自然的。我只是跟朋友分享见闻喜好，交流读书修身的心得，算不上帮忙，更提不上老师。”决明声音温润，缓缓回道。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便进了无为村。彬彬引着决明左拐右拐，走到一幢二层小楼，只见楼门上方一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凡人堂。
彬彬道：“这便是领主在村子里的家了，领主还没回，请您在这稍等。”
决明见这小楼的一层布置的倒像个酒馆，前厅里立着个酒柜，上列数十酒壶。再往里走是正厅，横着四张小桌，四面窗通透摆满了鲜花绿植。
她往里走，又见墙边有几排书架摆满了书，凑过去一瞧，只见尽是些画本，抽出一本书名竟叫《大溪国王四大男宠揭秘》？！再定睛看，一整排都是些什么《古墓奇恋：她舍弃成仙只为一位王子》，《雪国之崛起：千古女神的秘密》。
决明正无语，只听彬彬在一旁笑眯眯道：“这些书籍都是精心在大溪进口，领主平时不常在，这一层的图书对全村免费开放，孩子们时常来学习。”
孩子们......学......习？决明默默把书塞回书架，决定对无为村的教育方针不做过多评述。她转头也笑眯眯道：“有趣有趣。你们领主什么时间回来呀？”
“领主肯定能感知到您已经到了，那肯定最快时间回来！我给您倒茶，您吃点果子零食，看看书，稍作休息！”彬彬一边说着一边马不停蹄去忙了。
决明无奈，只得又抽出一本奇书，落座阅读。这小楼倒是人来人往，总有人进出挑书看书，看来这里真算是无为村的公共图书馆了。
日头位移，阳光逐渐缓了，傍晚的颜色已画上天空。街头逐渐热闹起来，归家吃饭的，摆摊夜市的，烟火芬腾里忽然一只森林鹰一路疾飞，闯进小楼。
“呆头！”决明眼睛一亮。
呆头似乎对决明很有好感，发出几声长鸣，便停在她手边，猛地伸出爪，一脸骄傲。
“诶？呆头，你怎么也跟小白一样，还要我去你爪子上取信了！”决明惊呼，并不知阿柯前些日子正对呆头进行过教育。
取下信来，只见一行短句，写信者的幼圆小字几欲写飞，透出其兴奋。
“决明，跟着呆头快来！”
没头没尾，无因无果，只说快来。决明却心里一阵痒，笑容像是春天柳树发芽一般萌动上了嘴角。她拍了拍呆头：“就靠你了。”
呆头长鸣一声，骄傲得盘旋飞出屋檐，屋外正是晚霞烂漫，群山峰头一片金黄。呆头越飞越高，越飞越快，无为村的村落很快变成了石头般的大小。
她一路跟着呆头飞，感受着森林地的风。这里的风干爽通透，就像阿柯这个人，永远利落爽快。
而大溪的风却永远是带着水汽的，人飞久了，衣衫和头发都会浸湿。
不知飞了多远，直到太阳彻底落山，群星已升起，呆头终于开始下落，只见一片雪白天地，这里该是森林地的最高山峰了。
决明逐渐降落，只见冰天雪地中一个小人儿正冲自己笑着招手。她心里一暖，飞身奔至。降落在陆地上，才发现自己刚竟一直没顾上说话打招呼，只在傻傻笑。
眼前的女子，跟记忆中的那个人，有些微不同。她瘦了，长高了，穿着麻布色的粗衣服，扎着丸子头，眼睛圆圆的闪着光。她不再穿小女孩的衣服，不再像个珠圆玉润的小兔子。她的气质就像森林地一样广阔粗粝。但决明知道，她就是她。
阿柯笑着冲决明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来！”
决明跟着阿柯在雪地里跑了起来。忽然，眼前一片开阔。在这冰天雪地里竟有一片宁静的湖。湖面反射着晶白色的光。
阿柯不知从哪变出来一艘晶莹剔透的小船，一眼望过去，这船上竟塞得满满。厚厚的绒毛毯子铺在船板上，船头船尾各安置着三两盏莹莹发光的玻璃灯，船中间摆着一个红通通的碳炉，边上几壶酒，几大盘子瓜果熟食，真是好惬意的所在！
阿柯笑着拎出一件长袄扔给决明：“穿上，决明，我们去湖上看雪。”
哪有雪意？决明抬头看天，正是一片万里无云透亮的夜色，星星月亮闪烁盈透，后半夜大概还能看到银河。她掩不住笑意，一边跳上船。
船上一片暖意，两人各自倒了碗温酒入喉，举目四望，一片晶白，如梦如幻。
决明赞叹道：“阿柯，古人云逝者如斯夫，五年过去，你我仍能同舟赏月，真是太好了。”
阿柯咧嘴一笑。不知怎么的，修炼之人的身体异于凡人，不怕冷不怕热，但决明总觉得阿柯的鼻子有点红彤彤，像是被这冰天雪地冻着了一样。
“五年前你说可惜从未赶上一次雪夜泛舟，如今你我不但能同舟赏月，过一会还有雪景可赏。”
阿柯眼睛闪亮亮的，一边不知从哪拿出两个手炉，递给决明一个。
“森林地天气多变，没人能预测的准。常常前一秒晴天，后一秒大雨。你别看现在月明星稀，再过一会就会下雪了。”
决明一笑，竖起拇指：“阿柯，你的灵台越发与天地共生无隙了。”
阿柯嘻嘻笑了，一边用铁夹拨弄着碳炉上的橘子，见烤的差不多了便收在盘子中。
“决明，你这五年过得如何？”阿柯问道。
决明笑道：“四处修炼，遍访名川大山，闲的自在。七国倒是走遍了。”
阿柯笑意微敛：“决明，森林地不是第七国。”
决明点点头，语气里有一丝疲惫：“我知道。森林地自古就是自由之地，数个部落散居，无统一文字语言，无统一货币交易，无明文的制度法规。自然不能称之为国家。”
阿柯点头不语，递给决明一个烤橘子。
忽然云起，月和星的影子都不见了。湖上一阵霜雾，是下雪的前奏了。
决明吃了瓣烤橘子，直呼“好甜好甜”，两人酒碗倒满，一饮而尽。
小船随波逐流，在这浑然一白的天地间摇荡着，倏忽间，有一粒雪落在了阿柯脸上。
“下雪了！”阿柯兴奋呼道，话声刚落，只见天地间雪花纷舞，宛若另一个人间。小船夜灯围炉，宛然冰雪天地间一个明亮温暖的小巢。
决明喝酒猛了些，此刻有些酣然，她不知从哪变出一只长萧，对着这情景吹奏起来。
雪中箫声，清鸣幽远，冷阔明亮，天地空廖，让此情此景更显寂然了。
一萧曲毕，两人都有些恍然。阿柯定定地看向决明，许久问道：“决明，你是带着任务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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