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柯默默不语。
决明见她不说话,便继续道:
“第三件事,便是凡人的来历。”
“我从小就疑惑,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有神力?
神力完全来自于大自然,与人实际无关,就算是上神,也只是更能代表大自然的一个存在。人和神,归根到底,唯一的区别就是神力。
这几年,我作为仙使御下奔走在各个仙山之中,每到一处,我都会留意收集当地的传说故事,以及附近村民的口述历史。保留地白纸黑字的历史是假的,但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一定会有真实的痕迹。
我听到一个传说,叫做生死一心。
在这个传说中,没有觉醒神力的凡人,也可以对抗神。只要凡人之间抱有同一个心愿,至诚至勇抛却生死之际,就一定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这个传说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在这个传说里,神是一种可以对抗,甚至可以忽略的存在,生死一心的实现,靠的竟然是凡人与大自然的直接沟通。这简直太奇特了。完全不符合人间的常识。果然,除了森林地外,保留地六国里完全没有这个传说的影子。
于是我相信,这个传说一定有非常真实的部分。经过这几年大量的考察,分析,猜测——对,大部分结论依旧只是我的猜测,一种依赖于直觉的猜想。希望我足够幸运,猜的能靠点边吧。
结论就是——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还记得你给我讲的那个传说么?人神大战,赢的人成了神,输的人做了凡人。不服输的凡人去了森林地,但森林地两百年来没有过任何神力的踪迹。
我推测的结论,也与此相似。
神力本流转于天地之间,是一种人人皆可运用的能量。就像水和空气一样,人人得以用之。
不同的是,神力是一种门槛稍高需要一定的学习加工后才能使用的能量,就像一碗白米饭,凡人想吃,就需要种植,晾晒,蒸煮,还要学会怎么一口一口咀嚼下咽。
可惜这种能量,太过于强大。凡人学会了运用神力后,人人皆可无疾长寿,腾云驾雾,运转乾坤。于是人无限的繁衍,像稻米地里无忧无虑的老鼠一样数倍数倍的膨胀。
而大自然的能量并不是无限的。于是,当凡人的数量到了一定程度后——人们开始流血争夺,争夺神力的归属。
那大概是个非常黑暗毫无伦理的时代吧。
血流成河,人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人决定改变这种现状。
可能他们尝试过很多方法吧?但思路也无非就两个:一是控制凡人的数量,二是控制神力的归属范围。
于是,一小部分凡人把神力垄断了,创造了几乎无法打破的等级制度。
大部分被剥夺神力的凡人,被圈养在保留地,学着伪造的历史,被蒙蔽着世界大部分的真相,生老病死,劳作一生,无知的活,无知的死。
而垄断了神力的凡人自称为神。
他们垄断了神力,获得了长久的寿命,丰富的物质——但代价是,他们失去了繁衍生育的能力。他们只能独自衰竭,最后死去,无法把这种垄断继承下去。太有意思了,大自然总会有人想不到的设计。
因此,为了维持这种统治,他们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办法:分给保留地听话的凡人一些神力的名额。由这些修炼的凡人,继承神的位置和力量,一代一代地,保持神力垄断的统治阶层运转。
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一定有过很多次揭竿而起,很多次改天换日。凡人一旦察觉知晓了神原来不过如此,便绝不会再甘于被统治。
我猜也正是因此,每一代上神上位,人间往往都要重来一次。因为这样才安稳啊,不是么?全新的历史,全新的无知的凡人。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所熟知的人间,是第几个人间了。
保留地的历史只有三百年,但森林地却很有可能一直是森林地。总有那么一些凡人,痛恨被圈养欺骗,也不屑于垄断神力,于是他们远离了神力,成为了最自由的凡人。
我在这五年里数次想来森林地进行考察,但阻力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我的父王被扣押在无妄山,大溪王室风雨飘摇。我无法跟他进行直接沟通,每次去看他,我们聊的都是最无关紧要的话题。
但我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来,他很恐惧。而且一次比一次恐惧。
上神的争夺即将分晓。大溪国国王被无妄山软禁五年,王室早就暗流涌动。一派投往空心,一派投往大庭。
各势力纷争复杂,独有大姐一人在大溪坐镇,实在力所不及。最近两年,我被仙长四处指派,总也不在大溪,上次回大溪还是半年前,民间已经种种乱象横生。
这次借了仙长的指令,我得以来无为村一探,有幸与你得见。阿柯,你要万分小心。
我不能等了,明日我就返回大溪。”
灵台一阵静默。阿柯和决明都没有再开口。
不远处传来牛牛姨“咚咚咚”剁菜的声音。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了数层云,烈日被遮住,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牛牛姨冲着田里扯嗓子喊了句:“大金,大白,二白!进屋了!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狗二猫三只身影飕飕从田里蹿了出来,一溜烟进了村房。
雨哗哗下了起来。一股青草的湿香气漫开。
阿柯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这湿润的天地都吸进肺里一样。她转过脸冲决明一笑:“那今晚就大醉一场吧!”
决明一时晃神,她看向阿柯。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阿柯却笑得英朗明媚,脸上毫无阴翳的影子。就像一株挺拔的水杉。
决明于是也笑了,她点头说好。
明月集到了落日时分最热闹。
下午一场雨后,空气清新。傍晚霞光升起,整个村子依山傍水,屋舍瓦墙皆镀上了一层金光般。无为村的村民仿佛全都聚在了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摆出了好吃好喝好玩的,挤出来数十里的热闹集市。
饭香菜香烧烤香酒香,夹着杂耍逗趣、说书唱戏、叫好叫卖的庞杂声音,喧闹热腾极了。决明和阿柯一下子被激起了玩心,每个摊点都要兴冲冲尝过试过一番。
“决明,尝尝这个!”阿柯从一口热腾腾的锅里小心翼翼挑出来一串鸟蛋,“好香!”
决明一口吃掉,她的眼睛一下瞪得大大的。“好辣,好辣!”她一边吐舌头,一边又塞进嘴一颗。
“我们这个汤是菌汤,辣椒用的是森林地的辣椒王,叫天灵椒!”摊主大婶自豪地说道,“领主,你这个朋友以后肯定会想这口鸟蛋的。”
阿柯哈哈大笑,拽着决明又去下一个摊儿大吃。
决明购置了一箩筐的新奇物产要带回大溪。吃得滚瓜肚圆后,两人来到一个茶楼的三楼天台小坐,叫了壶花茶,静静等天黑后的烟火大会。
夜色渐浓,远山隐进暗夜,而从茶楼的三楼望下去,无为村街市蜿蜒数十里的笙歌灯火,就像夜空中的银河般璀璨。
决明赞道:“阿柯,无为村之政和人通,和平繁盛,我走遍六国都难见。你真的辛苦了。”
阿柯嘻嘻一笑,又正色道:“我五年前就立下志愿,今生今世,定要护住这一片周全。”
决明点点头。此时砰然一声巨响,夜空里烟花四绽。
楼下街市传来奏乐声,大概是无为村的民乐,喜庆,节奏明快。有些年轻人跟着节奏开始跳起来舞步,小孩子手指着烟花大声欢呼。烟花噼里啪啦在夜空中绽放着,街市熙熙攘攘,歌声,笑声,欢呼声,炮竹声——好热闹的一夜。
“决明,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流彩光芒中,阿柯忽然认真的看向决明。
决明一愣。
“你非常聪明,非常真诚。你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好得多。仙长忽然让你来无为村见我,为的大概就是你我二人有往日交情,他指望你会竭尽力气诱导我。但你没有。”
决明眼睛亮亮的,她定定看着阿柯:“无为村是你最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诱骗你毁了它?”
“谢谢你。我把无为村看成最重要的东西,是因为我认定,我不会再逆来顺受,不会再稀里糊涂,不会再接受任何所谓的愚蠢的天罚了。我要保护我自己,保护我爱的一切。你今天告诉我的一切,更加让我认定了这点。”阿柯轻轻地说着,在这热闹的夜里,这样的声音显得太小太小了。但这话却是最重最重的话。
“决明,不止无为村,你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也要保护你。”
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燃尽了。决明震动的看着阿柯。
“我要协助你,保护你的家人,你的大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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