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余梦读高中以来最为漫长的一个下午。
她在写诗的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大大的“梦天”两个字。
曹淼一直在看历史书，看得很认真，是不是给余梦讨论下历史老师在书上留下的笔记。
曹淼说：“盛唐的历史真令人唏嘘。若是没有安史之乱该多好。”
历史总是不能够有假设的，曹淼也是个理想主义者。余梦暗想。她不禁觉得曹淼的可爱之处。
万莎和董倩倩那边在讨论岑舞娉失恋的事。
然后，看书的曹淼凑过来说：“岑舞娉喜欢隔壁班的陈锋，她和陈是初中同学，结果陈锋喜欢刘星雨，岑舞娉看见陈锋给刘星雨表白被拒绝，就去向陈锋表白，结果陈锋拒绝她了。”
“啊，你们咋都知道。”余梦疑惑。
曹淼说：“刚才我从宿舍过来的时候碰见岑舞娉了，她气嘘嘘的，我问她她就跟我说了。”
咳，年纪轻轻的，大家还兴失个恋。
曹淼突然问：“偷偷问你，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呀。”
“啊~”余梦经不住一顿，一阵麻木的感觉在面部浮起来，余梦压抑住战栗，撇开忽闪的眼神，淡淡说：“没有。”
其实她心里隐藏着一个答案，关于那个名字，以及记忆中早就模糊不再的那个影子。
七年了，听到那个名字至今，七年了。
可是除了听闻，她再也没有关于他更多消息，也更耻于打听。
那是喜欢嘛？
而喜欢，又是什么呢？
只是，想起那个名字的时候，心底有几分希冀，有几分忐忑，更多的，是失落。是想到她在务农时候抠泥巴和他站在市高最高领奖台上差距的失落，是她在一日四个馒头的斤斤计较中和他在市高优渥奖学金资助下衣食无忧的失落，是她在二中就算拼了命或许也够不着他影子的失落。
若说家境已然不可改变，后天的努力，她和他也相聚十万八千里了。
老师私下讨论说她和刘星雨可能是二中有史以来最有喜欢考上985的两个学生，那是他们最大的希望，也是最渺茫的希望。那个人呢，他说不定轻轻松松就考进了北大。
她对他是喜欢嘛？是从最开始的不服气，到后来的心悦诚服？是从最开始的照片一晤到这么多年的心心念念？是从最开始的懵懵懂懂，到而今的可望不可即？
或许，那也是喜欢吧。毕竟她从来没有在心底惦记一个人这么多年。
或许，那确实是喜欢吧，因为当别人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她除了李星辰，再想不到第二个名字。
这是第二次，有人这么直接地问她这个问题，上次还是木纤纤。
曹淼笑嘻嘻，说：“你这么优秀，估计一般的男生也看不上吧。”
余梦其实最怕听到别人说自己优秀的话，除非她自己吹牛，否则别人谁的夸奖，她都觉得是恭维。
余梦问：“你有喜欢的男生嘛？”
曹淼说没有。
万莎和董倩倩那边，还在讨论班里的事，又说起石细柳喜欢班里的林磊。
呵，石细柳还有喜欢的男生咯，还弄得人尽皆知？余梦有些诧异，竟然听到如此八卦的花边新闻。
不过，这也许就是青春的样子吧。
余梦看着窗外，绿油油的树丛，下边花坛百花竞艳，好不热闹。
曹淼目光落在余梦手中的字句上，说：“你都写了这么多诗歌啦？可以慢慢攒着，以后发表。”
余梦笑着说：“没啥发表的，世上的文字垃圾够多了，我就不去污染文学世界。”
曹淼诧异：“你那么有才华，怎么这样妄自菲薄呢？”
余梦低声说：“二中第一才女可是董倩倩，你忘啦。”
“她是写作文好，但真正论文笔，论真情实感，我个人更喜欢你的文风。”曹淼真诚说。
余梦就更加意外了，除了作文竞赛和几次优秀作文展示，余梦写的东西很少公之于众。遑论让别人看到自己文笔的情况。
而且评价如此之高，令余梦受宠若惊。但余梦很有自己的原则，除非她自己吹牛，别人谁的夸奖她都不认。眼下，曹淼的眼神和鲁毓婧燕然的一样真诚。此前，鲁毓婧和燕然是余梦认为的高中以来最要好的两个朋友。
余梦说：“我写东西完全写着玩，以后也不会发表。”
“那你的人生理想是啥？”曹淼突然问。
如此直击灵魂的问题，在余梦选择文科知道此生当物理学家和数学家无望之后，她很回避这个问题。就像之前村里的黄四娘问她学三角函数有什么用的时候她疑惑过。
而今，人生理想是什么呢？
一个文科生的人生理想应当是什么呢？
是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是致君饶舜上，再使风俗淳？是钓周猎秦安黎元，小鱼鵕兔何足言？是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
在余梦所背的诗词里，在她所感受的昂扬洒脱的豪气干云或者失落悲伤的茕茕孑立里，没有一种能形容她此时的复杂心情。
对辍学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对人生的不确定，都令她无所适从。
曹淼又问：“如果以后读大学，你会选什么专业呀？文学？”
这？余梦心头愈发像压着石头。少小的经历种种浮现在她眼前：因计划生育罚款和社会提留导致家里的粮食一收上来就被村里的力夫抢走；因家里没钱还罚款爸爸妈妈都被弄去免费修水库把六岁的余梦和四岁半的弟弟锁在家里；因家里孩子读书没钱修房子外头落大雨屋里落小雨；因读不起书她被赶回家不准去学校，10岁的她和校长围着学校院子打游击……
如此种种，她有一种渴望，以后希望通过自己的能力让这些事不要发生，以后有能力，她要捐钱建希望小学，让所有孩子都读得起书，以后有能力，也不让路边流浪的人去垃圾桶捡垃圾吃，饿的时候有一口热乎的白米饭也好啊……
曾几何时，她想当科学家，想通过科学救国，因为美国日本强大都是科技改变发展格局，曾经也算强大的满清在外国的坚船利炮之下打开国门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
小时候余梦就听过周总理说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话，她觉得中国最需要科学家提升国力，所以她的梦想是当科学家。
后来的她，跪在现实面前，她失败了，她选择了文科，她辱没了少时的志向。
很长一段时间，余梦在心里纠正对文科的偏见。历史必须得学，不学历史，祖国的灿烂文明何以继续彪炳千秋？地理必须得学，不学地理，何以知道祖宗一寸一寸守下来的江山留给今人的物华天宝？政治也得学，不学政治何以正本溯源，何以继往开来？
文科，没那么不堪吧。余梦想！
最后，她说：“我选新闻专业，以后去当一个揭露世上所有黑暗的记者。我要做一个蜡烛，我要发光发热，我要用力地去照亮这个世界。”
倘使周围一片黑暗，那我便是唯一的光。
这一次，她的人生理想，和他无关，她决心走出自己路，一条此生可能都和他没有交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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