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中回了一次家,过了两个星期,十月一和中秋连放3天假,9月30号下午上了两节课就放假了。
余梦下午四点多回到村里的时候,就看见黄四娘家门口排着一排排花圈。
黄四娘死了。
余梦心头惊骇,黄四娘五十出头,她从山旮旯里嫁出来,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姑娘,她的小女儿余艳艳也只不过比余梦大一两岁。
平素,余梦对村人有好感的不多,因为家里穷,别人都是翻着白眼和余梦的爸妈说话,哪怕他们喊她爸妈老福爹和仙婆婆,在转身过后立即白眼翻上青天。
黄四娘和母亲从小去山里采药就相互认识,又都是从山里嫁出来的,她们有共同关于大山里的记忆,也都对关于山里的传说了如指掌。尽管在村里偶尔也会有纷争,但黄四娘算得上母亲在这个村里的朋友了。
如果母亲包了葱馅儿的馄饨,黄四娘看见了,在母亲的劝说下,她一定会尝一碗。如果家里没米了,母亲去黄四娘家借米,通常也能借到几斤。
与母亲不同的是,黄四娘喜欢打麻将。或者说。村里的人除了余梦的爸妈,全村人都爱打麻将。
余父余母自然也是会打的,余梦八岁时就会打麻将,但父亲母亲就算再怎么想打麻将,也不会上桌和别人打。她们家即不想去赢别人的钱,更不想输掉自己的钱。何况,她家也实在没有钱输。
村里人打麻将,也分个三六九等,高手们打麻将打两块,五块。如黄四娘这些中年妇女,也会去打五块的,但更多的时候跟村里的老婆子们打五毛的一块的。
只是没想到,打麻将这种娱乐活动,也能死人。
黄四娘就是死在了麻将桌上。余梦听村里人说,黄四娘是因为放了一个清一色的冲,一着急,就脑溢血,没救过来。
余梦上次回家的时候还看见黄四娘挑水浇菜,她家的菜种得一向好,收成也一向好,于是黄四娘长得胖。
而今,人已没。
余梦去地里摘菜的时候,上回来看还结着果的豇豆,依然成了枯槁。茄子辣椒零零星星,空心菜已经全歇了,两个星期前她来种的菜,只长出一些小芽。
这些蔬菜,寿命拢共就那么几个月。只是乍然看到它们一荣一枯的时候,还是叫人心生惆怅。
何况,也亲看看到一个人的消失。
说来,余梦最清晰感受到死亡,是在中考前她放了十年的牛的死亡。她就受在牛的身边,几个小时,牛从痛苦到死亡,到最后体内一丝气息都不再吐出,到最后眼角的泪也不再滑动,她知道,牛是真的死了。
若说丧乱,她经历得也不少,她4岁时候,二伯去世,她6岁的时候,大伯去世,她7岁的时候,本家的堂大伯去世,她8岁的时候,外婆去世,她11岁的时候,外公去世,她14岁的时候,三姨妈去世……
大伯二伯死的时候她年级尚小,连悲伤和恐惧都没来得及深刻感受;堂大伯与她家隔得远,没什么接触,余梦其实一直都不记得他样子,只知道他死去的时候年纪很大,他的儿子们很高兴,她自然也高兴坐席有肉吃。
外婆去世的时候,余梦就难过得哭了,只是因为外婆已经八十多岁,身体也不好,大家说死了是解脱,那就算解脱吧。
等到外公去世的时候,舅伯家已经和余梦家没往来一年多。当时余梦心里想的是,外公去世了,母亲再也不好也潘家村有什么留恋,也好吧。
外公去世时86岁,算得高寿,加上有舅伯那样的儿子,余梦心底实为外公的去世松了一口气。
而三姨妈的去世,余梦除了内心对于人命消殒悲凉,心头并没有生出多少悲伤和悲痛。三姨妈很早的时候就得了神经病。三姨妈一生生了六个孩子,二儿子养到九岁的时候,掉在门前池塘溺水死亡,三姨妈就精神恍惚。又受了村里邪教组织的蛊惑,信了什么教,她每天吃饭前都要在床上坐着念什么口诀。过年也不许家里烧香,清明节也不许家里烧纸。家里人自然不能够都遵从三姨妈,这样过了十几年,家里人都嫌弃三姨妈,时间长了,三姨妈就和小鸡们玩,她时常抱着一只母鸡在身上,和母鸡说话。后来三姨妈卧床不起,但还是坚持每天念什么口诀。可惜,最后她所信仰的教义没能救她。她去世的那个夏天,所有子女都不在身边,三表姐放学回家的时候得知她母亲去世,也不曾流过泪。
那个葬礼上,哭得最伤心的人是余梦的母亲和余梦。
余梦依稀记得,三姨妈家种的桃子熟了,会送半袋子桃子到余梦家。余梦记得,三姨妈哪怕已经神志不清,还会用麦草杆编十分好看的扇子送到余梦家。余梦记得,小时候一年到头不怎么能见到荤腥,每次去三姨妈家,她就抱着她的傻鸡带着余梦去看那些硕大的鸡蛋,那些鸡蛋异于寻常的鸡蛋,很长,一个鸡蛋里头有三个蛋黄。姨妈把这种长长的鸡蛋都留着,等余梦去的时候就给余梦带回去……
三姨妈死的时候,余梦心头涌动的是感激,但若说不舍,却并不多。因为三姨妈已经稀里糊涂不能下床,除了她要念的口诀,谁也不记得了。
那些人的亡故,对余梦造成的心理影响,其实都不深切,因为人们都是在把棺材埋进土里之后,依旧说笑,安排着去打麻将。
唯独余梦家的牛死的时候,她们甚至觉得挖地埋掉牛是暴殄天物,在农村,这么大一头牛死亡,自然是不能浪费的,最后成了牛肉被吃进谁的胃里,那不是吃不起牛肉的余梦该考虑的事。
而今,五十多岁的黄四娘去世了,余梦的感触,也并未到悲莫悲兮的程度,遑论痛彻心扉。
反而,看到这一畦菜园都成了枯槁,方有直击心灵的惊骇。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秋风萧瑟时,草木摇落。人生不如意十常□□的我们,在面临生命消殒时,还不是无可奈何。
至于说祈求来生这等形而上太过的思想,在余梦曾经对她养了十年的牛说过之后,她也是觉得荒诞不羁的。
在菜园踱步良久,余梦终究还是散了一些稍微大点的白菜芽回去凑了一盘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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