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惊,心想为何禹朝会在这儿,然后抬头想要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就在我转头的一刹那,空间霎时扭曲,变换了颜色。
我还是我,只是服饰变了样子。
我进入结界前穿的是一身干练的轻装,而此刻我却身着一袭金色的长裙,梳着漂亮的发髻、戴着繁复的首饰。
而周围也不是先前那片紫色的混沌,而是一处宫院。
淡金色的墙壁上铺满琉璃瓦,将几座错落的宫宇围在一起。
我身处一方偏殿,殿前的院子里有一汪清澈的碧潭,潭中游着许多金绯锦鲤。隔潭不远处则是一方倚靠着翠竹的小玉桌,桌上置着一套茶具。院中遮天的帝休木下种满了醉夕颜,白色的花瓣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好似在宣告着宫殿主人的高洁。
我看着周围的景色,一股熟悉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全身,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过往。我抬头望向殿门上的牌匾:静语殿。我果然身处禹朝的朝顷宫中。
这里和我当年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记忆中,禹朝总是常年披着狐裘,坐在那一方玉桌前喝茶下棋。
他清冷得不可接近,几乎从不展露笑颜,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平静如水,让人难以猜透。是以宫中的人都不敢和他说太多的话,每每见到他都只是低头行礼而后匆匆离去。
微凉的风吹起我的鬓发带过我的脸颊,我抬手将头发撩在耳后,举目看着这三百多年来一直存在于我记忆中的景象。
什么都没变,却什么都变了,一切如同昨日,又恍若隔世,我已经不再是这里的小药仙,而是三生石旁的摆渡人。
“阿泱,天这样的凉,你怎么还不进来?”
我蓦然回头,看见禹朝从殿中出来。他同现在的禹朝不同,脸上多了一丝苍白,不过嘴角带着令人温暖的笑意,这是我从未见过的。
他向我走过来,将我的手握住放在嘴边哈气。
“手这么冷,还一直站在外面,是想染上风寒吗?”
他语气虽略显严厉,可眼底满是欢喜。
我面对这样的禹朝有点不知所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我…”
“好啦,先进去吧。”
他打断我的话,带着身上的狐裘将我抱在怀里。我更加地诧异,身体竟僵硬地不听使唤,被他慢慢地带进了屋。
他给我沏了一壶热茶,问道:“去老君那儿取布桂丹可还顺利?”
我抬头环顾着四周,这里的陈设还是和当年一样。
“顺、顺利。”
我有些想搞清楚现在究竟处于是什么时间,为何禹朝对待我的态度同我记忆中的他如此不同。
“神君的顽疾还未好吗?”
他满脸疑惑地看着我,“阿泱,今日你有些奇怪,又是唤我神君,又是问我疾症是否好全。你已经许多年没有叫我神君了,何况这疾症自我出生便这样,从未好过。你是不是感染了风寒,现在在说胡话呢。”
说罢他伸手就要来摸我的额头,我眼快地躲了过去。
“哪有,可能是我昨晚做了梦的缘故,我梦到你的病已经好了,一时欣喜,竟把现实与梦搞混了去。”
他的手顿了顿,随后轻轻地抚上了我的头,温柔地说:“阿泱不要担心,以后会好的。不过你往后可不能再叫我神君了,毕竟七日之后就是我们的婚期,夫妻之间这样倒显得生分。”
婚、婚期!?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虽说我三百多年前确实喜欢禹朝喜欢得要命,甚至为此付出了代价,但听说要和他成婚,我的眼珠子确实震惊得要掉了下来,这是我从未想过的。
对于这个阵法我还不甚熟悉,不过目前看来,在这个世界里,我同禹朝是相爱的,他也没有把我罚入无间地狱,一切都幸福美好地发展着。
我端详着禹朝。他除了笑得比之前多,对我说话举止温柔了些,其余的都和我从前接触的他一模一样。
看来要找出这个阵法的阵眼确实是一件比较棘手的事,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天衣无缝,完美得让人无法分清幻境与现实。
禹朝捏了捏我的脸,问道:“怎么了,阿泱?我看你从回来一直都心不在焉,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被他这么一问,我迅速回过神来。
“没、没有啊。我只是有些不可置信你我竟然要成婚了。”
他没忍住笑出声。这是我头一次看见他笑得如此灿烂,从我认识他那天起,他脸上几乎没几幅表情,一直都是淡漠、从不会将心中所想表现出来的样子。
笑过之后,他的眸子渐渐地暗了下去,语气中带着自责。
“我应该早些娶你的,是我让你等得太久了。”
我方才只不过是搪塞了几句,没成想他竟如此认真,我连忙打圆。
“不是的,我只是很开心,很开心能和你成婚。”
他神色放松许多,“阿泱,今晚我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可能不回来了。晚膳我已经为你热好了,有你最喜爱的碧桂梨子糕。”
我活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他竟然还会做饭,而且还知道我最喜欢的吃食。
都说神仙辟谷,不需要每日进食,只有像我们这样低阶的小仙才需要,看来在这个世界里,禹朝是真的很爱宿泱。
“好的,那你注意休息,切莫太过劳累。”
他今晚不在是一件好事,这样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寻找阵眼了。
待他走后,我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寻找,可都未发现什么异常,我叹着气随便找了一个偏殿休息。
这偏殿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我推开门,一股夹着灰尘的发霉味迎面而来。
我皱起眉,捂着鼻子施法将这里的味道散去,顺道变了几个烛台,漆黑的屋子立即变得明亮起来。
看着眼前熟悉的陈设,我仿佛回到了三百多年前在这里生活的时候。
我抚上身旁的柜子,手指在上面轻轻地划出一道痕迹。此前所有关于我的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消磨化为这房间里的灰烬。
我尝试着在这个房间里找寻出阵的方法,当我打开一个柜子时,从里面掉出来一个老旧的册子。
册子封面的字已经被腐蚀的有些看不清,我蹲下来将它捡起,掸去了上面的积灰,里面的内容让我有些吃惊。
“今日神君脸色比昨日更苍白些,要多些加些当归……”
“近日天气渐凉,要给神君熬一些祛寒的汤药,明日起要去拿些海风藤和附子……”
“神君今日忽然吐血,病情又加重了,施药娘娘都束手无策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神君已经昏迷三日了,神君快点醒来吧…”
“今日我在藏书阁中发现了一个可以救神君的方法,只是这个方法被视为禁忌……”
……
我皱着眉头翻阅着册子,这里面全部记载着当时我对禹朝的一点一滴。当我翻到最后一页时,心蓦然地一沉。
最后一页原本被用浆糊粘在一起,可由于时年已久,纸张也不受约束,慢慢地展开了,里面被藏着的内容也不再是个秘密。
“阿泱喜欢禹朝神君这件事谁都不可以知晓,桃遥说过,若是有人喜欢禹朝神君却被别人知道,那他一定会死得很惨。我要好好地守着这个秘密,因为我只想好好活着然后待在神君旁边。”
不过从现在看来,我没能好好守住这个秘密,但是无妨,再过些时日,我便再也不会与他有任何瓜葛了。
翌日,我从一阵淡淡的雪松香中醒来,当我想要睁开眼睛时,却被一双温暖的手遮住。
“阿泱,日光有些大,小心伤了眼睛。”
我渐渐睁开眼睛,看见禹朝正满脸笑意地看着我,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被禹朝抱在怀里,他在我的身上搭了一件麾衣,坐在连廊边的木凳上。
“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今早我看你不在,找了你许久,发现昨晚你竟宿在了多年前你住过的偏殿里。我来时你还未醒,本想将你抱回寝殿,没成想还没走到你就醒了。”
我皱着眉,脑袋隐隐作痛,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我一点印象都无,灵台一片混沌。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去了那儿,可能是最近睡眠不佳,梦游了。”
“那今晚我点些安神香。”
说完他将我放下,站起来把麾衣系在我身上,然后牵起我的手说:“今日锦华阁送来了几套婚服,去选套阿泱喜欢的吧。”
我笑着应了他,可心里总感觉缺了一块,好像在我的记忆长河中存在着一件不可磨灭的、对我非常重要的事。
可明明我一生顺遂,与爱的人相爱、相守,从未强求、失去过什么,为何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哀伤,失落。
锦华阁送来了三套婚服,一件绣着鸳鸯,一件绣着凤凰,还有一件绣着并金色蒂莲。当禹朝问我喜欢哪套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并蒂莲。
他拿起那件绣着金色并蒂莲的衣服问道:“为何阿泱想选这件,其余两套衣服看着也很不错。”
我拉着禹朝的肩膀说:“因为我希望阿朝和我能如并蒂莲一样,同生同心,相守百年。”
禹朝笑着将我拉进了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我,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颗跳动着的、炽热的心,伴随着的是他温和而带有坚定的语气。
“好,我定会与阿泱同生同心,相守百年。”
随后他捧起我的脸颊,用手掠开我额角的发丝,在我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夜里,雷云在天空中无限制地发怒,激烈地朝前翻滚,发出声声可怖的、震耳欲聋的吼叫。
我倏的睁眼,发觉自己陡峭的石崖边,地下是翻涌的血河,倒流进整个天际,将其染得猩红。极速刮来的风像薄刃一样将我的脸打得生疼,我稳住身形,害怕一不小心便会落入底下的深渊。
在我前面不远处,站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不用让他回头,我便已知晓他是谁。
“阿朝!”
我高兴地叫他,一种重生的喜悦迅速占据我的全身,因为有禹朝在,这个骇人之地我也不再感到惧怕。
他听到我的声音后也慢慢地转过身来。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抱紧他,告诉他在这里我很害怕。于是我近乎要摔倒地奔向他,可迎接我的不是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他用法术将我推开,眉眼间的寒冷几乎可以冰冻这里的一切。
方才的喜悦立刻烟消云散,因为在他的眼底里没有我的影子,我望见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所有有关我的一切全部被吞没。
我有些心慌,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阿朝,你怎么了?”
我颤抖着声音去拉他的手,我害怕他又会像刚才那样将我的手打开,所幸他回握住了我。
我稍稍安心些,随即问道:“阿朝,方才你怎么了,像是不认识我一样。还有你的手为何这样冰,是否是疾症又发作了?”
还未等他回答,下一秒他就牵起我的手飞速地向崖边闪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朝我胸口击了一掌。我的五脏六腑几乎被震碎,鲜血从我口中喷涌而出,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崖下坠去。
“阿朝,不要!”
被洪水吞没的最后一刻,我望见禹朝白衣猎猎的站在崖边,整个人冰冷似铁,淡漠无情。
“不要!”
我在床上惊坐而起,心脏极速跳动无法平静,汗水浸湿了我的鬓发。
当我意识到刚刚是一个可怕的梦之后,我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
禹朝被我这一举动吵醒了,坐起来轻声地说:“阿泱,你怎么了?”
我望着禹朝,梦中的画面又再一次在我脑海中闪过,心中的不安再一次发作。
“我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将我推下了血海翻滚的悬崖。”
我的声音略有些颤抖。许是他察觉到了我的害怕,轻轻地擦拭我的眼角,随后便将我揽入怀中。
“没事的,阿泱,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下,整个人蜷缩着躺在他身边。他将我圈住,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地说:“阿泱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不会。”
许是他的安慰起到了作用,亦或是他的怀抱太过于叫人安心,我的内心渐渐地平静下来。
突然间,我感到很庆幸,庆幸在我面前的禹朝永远不会伤害我,庆幸我能够一直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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