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打火机还我。”
谢琉安的声音让孟悯塘猛地回过神来。
少年从他兜里顺走了刚才烧纸用过的打火机，冲着拱门迅速地按动了一下打火机。原本空空如也的门中央猛地燃起了一圈鲜血般艳红的火焰。
七七坐立起来张开大嘴，从口中伸出来长长的舌头，被谢琉安跳起来拍了一下后，那舌头便从空中拐到了孟悯塘脚前。
“上去吧。七七会带你去地府。”
孟悯塘低头，那宽厚的舌面裹满了晶莹剔透的口水，还冒着热气。
“不许嫌弃我们狗中白无常！”谢琉安推着他就要往舌头上走。
“扶老板，你不回地府吗？”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就不陪着你了。别担心，那头有人会替代我接应你，教给你一切的。”
孟悯塘还想说什么，那人却放开了他的手。
七七的舌头卷上了他的衣角，孟悯塘感觉有一股极强的吸力从脚底直冲头顶，他被卷着升起来，一低头，看见了留在原地的自己的身体。
谢琉安从怀里摸索出个小木盒，正是孟悯塘刚写字的时候在他店里瞥见的那种。他掐了掐手指，孟悯塘的身体便缩成了一个小小的木偶，掉进了盒子里。
“一条龙服务，看在扶老板的份上就不收你钱了。”谢琉安冲他眨眨眼，“你赚了，我收费可是很贵的。”
“你是看在我的份上吗？”老板笑着摸了摸盒子里的小木偶，“孟先生，你的身体他会保管好，福利院那边，我会帮你打点。你尽管放心。”
“扶老板，不要给院长钱......”
“我知道，他从来不带生病的孩子去看病，不是吗？”
还没等孟悯塘再开口，七七的舌头就缠着他撞向了拱门，在熊熊燃烧的烈火直扑他面门的前一刻，他被吞进了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
七七口中意外地干燥而温暖，孟悯塘坐下来，把头埋在了膝上。
他还没来得及问老板的名字。
谢琉安看着白狗飞过拱门消失得无影无踪，关上了手中的盒子，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你知道吗，孟悯塘长得很像他。”
半晌没有回话。谢琉安抬眼，那人拄着拐杖，把整个身子都靠在上面，浑身都在隐隐发颤，透明得仿佛一阵将散的烟。
他还没来得及过去搀扶对方，只见那人用拐杖在地上狠狠地划出来一个“门”字。
谢琉安一愣，那人猛地转向门的方向，拖着身子往诡谲的火上撞了一下。那火光顿时包裹住了他，转瞬间他便重新变成了方才刚见到孟悯塘时那样，身体不再透明。
“你们一个两个能让我省心点吗？”谢琉安抹了把眼睛，“扶琢，你是不是又听不见了？”
“不要紧。你刚说了什么吗？”扶琢撑着拐杖，一点点直起身来。
“没说什么。”
孟悯塘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脚前方突然裂开一道小小的窄缝，有昏黄的光透出来，他探探头，就看见下方一道宽而下陷的沟渠，只是里面仅有浅浅的水流，泛着黯淡的银色光泽。
看来，这大概就是扶老板刚提到的将要干涸的忘川水。
还没看几眼，那道窄缝就突然变成了一个大豁口，孟悯塘脚底一下子就悬空了，接着就直直地掉了下去。
都说人死后要被黑白无常带着过鬼门关，再游荡过黄泉路，才能瞧见忘川水，孟悯塘觉得他要是还有机会回人间得纠正一下，也有可能是从一堆鬼火里穿过去，然后在狗肚子里突然被甩飞，一头砸进忘川水沟里。
但他还没实现最后一步，就见一只通体漆黑的巨鸟疾驰而过，用一双庞大的羽翼稳稳地接住了他。
孟悯塘忙翻过身来，紧抓住鸟背上比他小臂还长的羽毛，一扭头望见七七变成了正常大小的小狗，翅膀也不见了，正贴着他狂吠，那声音听着倒像是欢喜极了。
巨鸟载着他落在了河畔边，降落的冲击力掀起了一阵黄土，孟悯塘被糊了一脸土，呛得直咳嗽。
眼睛里好像进沙子了，他揉揉眼，抬眼就见滚滚黄沙中走出个宽肩窄腰，通体被漆黑铠甲包裹的年轻男子来，对方梳着高马尾，手拿一柄长枪，活像个英武不凡的少将军。
孟悯塘边咳边想，不公平，为什么他没有这么酷的出场。
“在下范离鹫，幸会。”男子冲着他便是一抱拳，孟悯塘看见他身后收着一双翅膀，正与刚刚七七和巨鸟背上的一样。
“你好，请问......”孟悯塘刚想向这位半人半鸟的酷哥了解一下情况，就见他突然懊恼地一拍脑门，劲还挺大，把额头都锤红了。
“我怎能把名讳告诉旁人呢！”
不是，这剧情怎么这么似曾相识。
七七蹦跶地跑过来开始舔孟悯塘的脸，孟悯塘痒得很，揉着它的头：“都是土，你也不嫌脏。”
再抬眼，就看见范离鹫愣愣地紧盯着他的脸看，眼里貌似还隐隐约约泛着点水光。
这剧情走向更熟悉了。
“那个，恕我冒昧，你不会是想说我长得像你一个朋友吧？”孟悯塘犹豫着问他。
范离鹫没开口，直直地站在原地，孟悯塘突然觉得背后发凉，一把推开七七闪到另一旁，范离鹫手中的那柄长枪紧擦着他耳畔直刺而过，空气仿佛都被震得打颤。
这人刚刚想要他的命。
孟悯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真是懈怠久了，忘了自己总是厄运缠身。
对方非常人，武力显然不低，不仅有武器还有翅膀，他们现在处于平坦的黄土上，没有可供闪躲藏匿的地方，情况对他极为不利。
而且，这里是地府，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谁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回想起老板温润的声音。
“别担心，那头有人会替代我接应你，教给你一切的。”
孟悯塘深吸一口气，如果真如老板所说的那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撑到那个人来。
范离鹫收回了长枪，翅膀刹那间展开，孟悯塘瞬间陷入一片黑影之中，他腾空而起几米，向着阴影之中的孟悯塘就要直冲下来。
这时，一旁的七七突然凄厉地嚎叫起来，范离鹫身上的翅膀顿时消失了，他重重地摔向地面，还未起身就被一股大力又更深地砸进黄土之中。
孟悯塘一手抄走了范离鹫的长枪，用膝盖死压着对方最为脆弱的脖颈。
“你觉得我会有呼吸吗？”范离鹫冷笑，孟悯塘注意到他的瞳孔变得比方才初见的时候血红了许多。
“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你是个鬼了。”孟悯塘回敬，“范离鹫？”
范离鹫突然便浑身解力，孟悯塘接着说：“七七看着像认识你，这双翅膀，也不知道究竟是归你还是它。看在你是个鸟鬼的份上姑且算你的。你和谢琉安，熟不？”
范离鹫本来偏过头去，听到谢琉安的名字后愤愤地转头瞪着他。
“他也跟你一样，告诉了我名字又后悔。我觉得纳闷，就叫了次他的名字，结果发现他愣了几瞬。再加上他说七七是狗中白无常，那我猜，你是鸟中黑无常？”
“胡说八道，你才鸟中黑无常！”
孟悯塘低头看着他，才发现这人和谢琉安一样，看着还是少年模样。此时俊俏的脸蛋跟刚才的自己一样被糊了满脸脏兮兮的尘土，倒显得他在欺负小孩了。
但没辙，他这人不论长幼尊卑从不心慈手软。要不是七七刚才有如神助加上他反应快，他的脑袋怕不是都要被长枪捅了个对穿。
他从不敢轻易怜悯他人，因为自身都难保全。
“寻常方法对付不了你，但是你的名字就是弱点，没错吧，范离鹫。我要等接应的人来，在此之前，你最好安分点。”
七七跑过来，呜咽着舔着孟悯塘的手，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流血了。
血滴滑落到范离鹫下巴上，孟悯塘惊奇地发现，对方眼里满是愤愤不平的血红居然褪去了。他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惊慌地朝四处乱看，目光望见孟悯塘撑在一边的长枪，挣扎着把头死命撞了过去。
孟悯塘连忙撤手，可范离鹫速度太快，额角还是磕到了枪锋，他眼瞧着对方的太阳穴边裂开个硬币大的窟窿，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一缕细而乌黑的烟，接着便单膝跪在了他面前，满脸惊恐不安的神色。
仅仅是一滴血，对方就突然从想置他于死地的危险分子变成了虚弱的臣服者，孟悯塘不敢轻举妄动，攥紧了那柄长枪。
“得罪了！方才险些伤了您，我死不足惜。”
七七跑到范离鹫身边，蹭着他颤抖的身子，孟悯塘看着小狗亲昵的姿态，大脑飞速运转。
七七和范离鹫很熟，那双翅膀能在二者的背后自由地切换，范离鹫和谢琉安必定有什么关系。
二人的名讳不能轻易告诉他人，却都在见他的第一面就脱口而出，他的血还能够让范离鹫瞬间性情大变，如此看来，他或许在这地府有一定的初始自保能力。
他猜，可能与老板所说的两界命数有关。
“请您先戴上这个！”范离鹫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呈在他面前，但始终单膝跪地，死死地低着头。孟悯塘一看，是一个青铜制成的面具，上面雕刻着牛头马面各一半。
“我是奉谢大人命令前来接应您的，牛头马面能遮蔽您身上阳间的气息，也可以掩盖容貌，趁还没有人发现我们，您必须赶紧戴上。”
他的语气中充满着担忧与焦急。
七七把面具一叼，跳起身来就扣在了孟悯塘脸上。见他戴上了，范离鹫才敢抬眼直视。
“你是来接应我的人？”
“是的，谢大人在阳间保管驭主肉身，而我负责在阴间入口引驭主进地府。抱歉，刚才看到您的脸时，我完全忘了自己要来做什么，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孟悯塘一愣。
“谢琉安说，我的脸和他一个旧友长得很像。”
“我不知道谢大人的私事。但这张脸让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范离鹫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漆黑的瞳孔瞬间缩小，“杀、无、赦。”
孟悯塘赶紧把面具使劲往脸上按了按，还怪沉的。
“我是长得像你们地府的什么头号通缉犯吗？”
“不清楚，但这是最高指令。”范离鹫浑身打了个寒颤，“作为噬魂使，我们要做的就是服从驭主的指令。您可以把最高指令理解为，驭主中的最高层下达给所有噬魂使的命令。”
他抬手在空中高举向一方，孟悯塘顺着看过去，方才围在他们身侧的黄沙不知何时消散殆尽了，远处血红色的空中，矗立着一座挺立的高塔，像一柄巨剑直指苍穹。
“那是八寒塔。”范离鹫走到他身侧，“现如今，地府就是被八寒塔所统领的。八寒塔吞并十殿阎罗，坐落在整个地府的中心，是掌管驭主之地。”
他又指向了相反的方向，另一边的天空比八寒塔上空的红色更加暗沉，像凝固的血块。地平线上是绵延起伏的群山，山体完全漆黑。
“那是幽都。所有的噬魂使都是自幽都诞生的生灵，我们诞生的使命便是配合驭主一同处理极恶的魂灵。因为它们造成的执念过深，无法入正常轮回，所以驭主负责以忘川水支配恶灵的行为，让它们受到足够的报应，而噬魂使要做的就是在报应值满后，吞噬恶灵。”
“忘川水，不应该让人忘掉所有前尘往事吗？怎么做能让恶灵被报应呢？”孟悯塘不解。
“这就需要您在三千世界中自行探索了。”范离鹫往前行了几步，“我只能说，遗忘并不是一了百了。对执念极深的恶灵来说，遗忘是远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
孟悯塘望向前方，只觉片刻前还离他们极遥远的八寒塔仿佛突然就变近了不少，像活物一样挪动到了几百米开外。而面前一座长桥拔地而起。
他听到好像有无数生灵在喃喃低语，它们高低不同的声音像水流般汇聚成一股温柔有力的浪潮，一遍遍地涌向他耳侧。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欢迎回到八寒塔，孟悯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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