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街大牢向来只进不出,活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数十年来未曾破例。
沈冬至成了唯一的例外。
他闷声不响地跟在周月朗身后,在所有囚徒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把脏馒头和死老鼠踢回给了隔壁的张老三。
两人一离去,死气沉沉的牢里炸开了锅。
“豁,这个小友了不得啊,犯了啥事能让周阎王亲自审他?”
张老三满脸晦气地把死老鼠踢到对面的牢房里,一边听着对头的谩骂,一边说道:“气性这么大,是得好好吃些苦头。”
“有意思,他要是能活着回来,我要认他做我的干弟弟。”
此时,众人口中死定了的沈冬至正一拐一瘸地艰难走着,小腿上的伤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又挨了冻,带来钻心的疼痛。
穿过漫长而咸腥的过道,一直守着的狱卒一见到周月朗出来,忙点头哈腰地上前,殷勤地问道:“大人,这位是要抓出去大刑伺候吗?还是您要亲自审问?”
另一位非常有眼力见的狱卒连忙从一旁拿来了沾着血的马鞭,烧得通红的烙铁。
周月朗扫了一眼有些发抖的沈冬至,目光凛冽地警告了他们一眼,往前走去。
“啊,是要单独带出去吗,那他岂不是死定了……”
“闭嘴吧你,大人还没走呢,他死不死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活着就行。”
两位狱卒看向沈冬至的眼神里多了怜悯与垂怜。
八年了,周月朗掌管下的八方街大牢,还是第一次有需要他亲自审问的囚徒。
沈冬至咽了咽口水,停住了脚步。
要不,现在回去?感觉张老三也没有那么可恶呢。
前行的男人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催促道:“跟上。”
这小孩,刚刚听说可以出去什么都答应下来,这会儿才开始害怕,有点意思。
沈冬至已然退了两步的脚停住了,双手背在身后扭在一起,颤颤地看着他。
这是不是所谓的弃明投暗?
周月朗故意朝着他迈了一步,沈冬至如临大敌般朝后退去。
最终,被人拎着领子,扔上了马车。
马夫很有眼力见的放下了厚重的棉帘,遮挡了所有的视线和声音。
沈冬至蜷起身子,缩在一个角落里,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让对方发现自己。
可他忘了,马车里也就他们二人。
避无可避,只好给自己加油打气。
沈冬至暗暗想着,怕什么,不就是个人,大不了朝他大腿上咬上几口,来个你死我活。
半柱香后,他鼓起了勇气,慢慢地抬起头,与那威慑力极强的眼神对视上时,所有的勇气被看得粉碎。
好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
“那个,周兄,”沈冬至牙关都在打颤,“我,我,我那会还不知道您的佳名,才乱叫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吧……”
对方只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沈冬至愈发忐忑:“留我一条狗命,我,我可以给您讲故事,如果您喜欢听的话……”
独角戏般的剖白让时间愈发难捱,小命捏在人手上的感觉让他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见对方一直沉默,沈冬至都快哭了出来:“别杀我,要是把我杀了,就没有人告诉你灰狼侍卫说了什么了……”
周月朗半阖着眸,听闻此话,哼笑了一声:“你在威胁我?”
“没有没有没有……”沈冬至慌忙摆手,眼神朝着一旁的车帘看去。
弄那么结实干什么!连个跳车的机会都不给!
等马车终于停下,马夫掀开帘子时,沈冬至冷汗都透了衣。
见到马夫的笑容时,沈冬至发誓,这是他见过最温暖的及时雨。
“怎么,要我推你下去?”
“……”沈冬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半米多高的马车,落地时没站稳,摔在了雪里。雪不厚,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哪个混蛋把雪都扫干净了等着他在这里栽跟头呢!这个窝囊气谁爱受谁受去!
沈冬至愤愤不平地站起来,打量周围一眼。
碧瓦飞甍,朱红门檐,两座巨大而威风的石狮子冷漠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门前的积雪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没进门就看到门后整整齐齐跪成两列的下人们。
沈冬至被这突如其来的奢华与气派迷住了眼睛。
他摇了摇头,擦了擦眼睛,果然,宽阔恢弘的府院门上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匾额,上头是用朱砂写的“睦亲王府”。
这人竟然是个王爷!
汉语言文学出身的沈冬至眼睛都直了,这人肯定很有钱啊!
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嗤笑了一声,不就是摔在雪里吗?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跌打损伤常有的事。
早有下人过来给睦亲王撑伞,周月朗似乎笃定了他不会跑,头也不回地迈进府里,对一旁的人交代道:“安排他住西院,准备点吃食和热水送过去。”
“是。”下人毕恭毕敬地将他送进内院,才收伞出来,打量了沈冬至一眼。
这人一看就还是个小孩,王爷换口味了?
直到下人交代完所有事情,轻轻掩上门时,沈冬至还没从巨大的震惊里回过神来。
这间屋子也太豪华了吧!
熏香软塌,屏风雅间,堪比五星级酒店啊!
此时的沈冬至觉得自己像是个乞丐,他一秒钟都没办法忍受,迅速扒光了自己跳进了宽大的浴桶里,直把自己搓得皮肤泛红,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穿衣。
他用软布擦着头发,走到镜前,才发现这是一张他极为熟悉的脸。
澄澈通透的鹿眼,舒朗细密的眉毛,白皙细腻的皮肤,像极了他十七岁的样子。就是这幅身体原来的主人看起来日子过的比较清苦,下巴尖瘦,锁骨凸起,瘦削弱小,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沈冬至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仍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他摸着及肩的长发,叹了一口气,活下来,早日回到现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莫名地想到周月朗,一个词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金屋藏娇——
呸呸呸!沈冬至扇了自己一巴掌,娇什么娇,他是猛男!
猛男为自己这般的想法感到羞愧,躺在松软的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生着闷气推开了门。
雪夜月色皎洁,细密的雪浅浅地铺了一层,北风难得的柔和,簌簌地吹着枝上的白霜。
西院很大,共有数十间屋子,放眼望去还有好几间亮着灯,而且看规模,都要比他这间要大。
敢情自己感慨了半天的豪华房间竟然是这里最次的一间。
看这些屋子的情况,狗头兄竟然是个海王?真的玩金屋藏娇的好把戏?
沈冬至再次叹了口气,有钱人的生活真是枯燥而乏味,令人意想不到呢。
大抵是沈冬至的到来引来了娇娇们的兴趣,不一会儿,透着光亮的门就陆陆续续了开了,众人们倚在门边好奇地张望着。
有年过半百的老者,有与他一般的少年,还有面容姣好的女子。
“嗨。”沈冬至摆了摆手,算是给大家打过了招呼。
海王就是海王,老少皆宜,荤素不挑,口味丰盛。
总有人不甘心只瞧他两眼,便离了房门朝他走来。
来者少年模样,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绿衣,唇红齿白,手里卷着半卷书,说道:“这里许久都没有新人来了,今晚听说王爷带回来一位,我便想过来见识见识,没想到是一位这么年轻的公子哥。”
他浅浅一笑,说道:“我姓秦,秦鹿鸣,是王府里的客卿。西院的里的一些小事,由我说了算。”
“啊,秦兄,”来人分明是来给他下马威的,沈冬至很有眼力见地招呼着:“久仰久仰。”
秦鹿鸣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敷衍,直接了当道:“公子年纪轻轻便能在西院住下,想来是有过人之处,不知公子走的是什么路子?”
什么路子?
蹲局子的路子吗?
啊,古代的娇娇们都这么的豪放吗?
这人看起来,就比其他人要厉害。沈冬至摸不清人,也不知道西院是干什么的,只好含糊其辞,希望能打发过去:“狗……呃,周兄见我可怜,施舍给我一个住处。”
“周兄?”秦鹿鸣重复着他话语里的称呼,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又自上而下地打量了沈冬至一眼,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觉得被戏弄了,沉下了脸色道:“兄台何必戏弄于我。既能这般称呼王爷,想来也是与王爷有非一般的交情,倒是鹿鸣莽撞了。”
“啊?”沈冬至怔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忙说道:“不是,我不是那个,你放心,我不会分走王爷对你的感情的。”
秦鹿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气愤道:“你!你!怎地如此不顾礼法,厚颜无耻!”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沈冬至感慨着,正宫的气势就是不一样,自己还是住个一两天就赶紧跑吧,免得被下毒或者被人沉井,毕竟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绿衣少年似乎被气得不轻,正想说些什么,眼神却落到沈冬至身后,瞬间收敛了颜色,朝着来人下跪:“鹿鸣见过王爷。”
“嗯。”周月朗摆了摆手,示意秦鹿鸣起身,转头便迈进了沈冬至的屋子。
沈冬至僵硬地立在原地,已然脑补了一场狗血的三角关系。
还站在门边看戏的娇娇们也纷纷行了礼,悄声地关上了门,只有微茫的烛火在门板上跳动。
一时之间,偌大的西院只剩下了沈冬至一人。
沈冬至转过身,看着周月朗的背影,心生怨念。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走来走去的干嘛啊!
这下完了,新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就这么吹了。
“三息时间,若不进来,我再把你关进牢里。”
沈冬至在心里给秦鹿鸣道了一百次歉,才不情不愿地挪进了屋子里。在周月朗威胁的眼神下,视死如归般地关了门,跟门板站在一起,再不肯前进半步。
周月朗当做没看到,径直地催着:“澡也洗了,吃也吃了,现在可以把剩下的故事讲完了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