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如注,漆黑的夜色里,莫家老宅为了喜事专门挂的红灯笼被狂风撕扯得摇摇欲坠,昏黄的光晕在雨幕中碎成斑驳的暗影。
正堂内,莫忘夏的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襟,莫惊春死死按着她的伤口,可那温热的液体仍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染红了她颤抖的双手。
莫老太太秦氏远远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嘴里一直不停地咒骂着“晦气”,而莫问月则尖声催促仆妇们赶紧把人抬走——“别让她死在这儿!脏了地方!”
之前一直喊叫的文氏此时倒是默不作声了,她盯着莫忘夏的脸,甚至刚刚还想上前,不过被莫惊春冰冷的眼神给镇住了。
文氏要做什么,莫惊春心里清楚的很,之前她也不过是被突然惊到,此时大概是想到莫忘夏这个新娘的身份了。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沉重的喘息,有人踉跄着冲进了正堂——
“让开!郎中来了!”
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撞开人群,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青砖地上汇成一片水洼。
是莫少谦。
他背上背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浮梁县最有名的妙手郎中——陈老郎中。
莫少谦的呼吸粗重,脸色因长时间的奔跑而涨红,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他的鞋和衣袍下摆早已湿透,而且沾满泥浆,膝盖处甚至隐隐渗出血迹!
“快!陈郎中,救救我堂妹!”他声音嘶哑,小心翼翼地将老郎中放下,自己却因脱力而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倒在地。
陈老郎中顾不得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衣袍,立刻蹲下身,查看莫忘夏的伤势。他眉头紧锁,手指迅速翻动药箱,取出银针、药粉和细桑皮线,沉声道:“还好,插歪了,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莫惊春立刻上前,死死按住莫忘夏的肩膀,刘氏和莫恋雪也赶忙过来,按住莫忘夏的腿和身子,而赵氏则含泪固定住女儿的头颈。
银针穿线,桑皮线在血肉间穿梭,莫忘夏痛得浑身痉挛,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可她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屋顶,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不肯让她彻底昏死过去。
莫少谦站在一旁,胸膛剧烈起伏,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目光缓缓扫视一圈正堂中的人,眼底翻涌着愤怒——自己的亲妹妹莫惊春,也是被这帮人逼上死路,如果没有赵大人......如果没有赵大人救下阿春,他现在想都不敢想阿春会怎么样。
可在自家人点破他们的阴谋后,他们毫无悔改之意,甚至再次算计他人,只为谋求自己的利益。
幸好自家分出来了,莫家老宅如此自私自利眼中没有情分只有银钱,以后不认也罢!
文氏和莫世良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计较。
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可新娘子今日却出了事,这忘夏丫头死不死事小,明日给李税官抬不过去一个美娇娘事可就大了。
而且事情闹的如此之大,该如何圆回来说也是一件烦人的事儿。不过还好现在是晚上,知道的也就是堂上这些人,该打点打点,该敲打敲打,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是明天......
下意识的,文氏死死盯着莫忘夏的脸。
如果没死的话,明天抬上花轿也不是不行......
莫念秋在文氏身后退后半步,别看她年纪和莫惊春他们差不多,可心思多的,就是十个莫惊春都赶不上。此时她心里恨的咬牙,恨决绝的莫忘夏,恨无能的二房莫失俭和赵氏,但更恨多管闲事的三房一家。
如今得了官字号,再将忘夏丫头嫁给李税官那就是锦上添花,可现在这么一闹,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此时见莫少谦如此尽心尽力,不由的在一旁阴阳怪气:“哟,少谦倒是热心,大半夜的冒雨去请郎中,不知道的还以为忘夏是你亲妹子呢!”
莫少谦猛地转头,眼神凌厉如刀,声音低沉得可怕:“大堂姐,人命关天,你若再说风凉话,别怪我不认亲戚!”
莫念秋被他这一眼瞪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后退半步,文氏看女儿被威胁,立刻掉了脸:“呵!装什么仁义?我家念秋又没说错,你们三房和二房走得近,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好了演这出戏,故意坏我大房的好事!”
“够了!”莫老爷子终于忍无可忍的睁开眼,他眉头皱的很紧,重重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
屋内瞬间安静,只剩下莫忘夏微弱的呼吸声和陈老郎中穿针引线的细微声响。
雨水顺着莫少谦的鬓角滑落,滴在地上,混入那片尚未干涸的血泊中。
他沉默地站着,像一尊淋湿的石像,无声地守护着这场生死一线的救治。
灯花啪的一声,爆出一声脆响,也似乎是崩断了某些人的神经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扑倒在血泊旁边。
——是莫失俭。
这个懦弱了一辈子、在家族里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男人,此刻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沾满女儿鲜血的青砖地上。
他佝偻着背,对着主位上脸色铁青的莫老爷子和暴怒的莫老太太,像捣蒜一样疯狂地磕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咚咚”声,几下之后,额角便见了红,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
“爹,娘,大哥,大嫂!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放过忘夏吧!放过我闺女吧!”他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卑微和绝望。
“她不想嫁!她真的不想嫁啊!求你们高抬贵手!这亲事......我们不结了!不结了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给李家磕头!我给李老爷磕头赔罪!要打要罚都冲我来!冲我来啊!放过忘夏......求求你们......放过她......” 他语无伦次,只是不停地磕头,每一下都用尽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头颅撞碎在这冰冷的地面上,以换取女儿的一线生机。
“放屁!”文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莫老二!你昏了头了?!这婚是你说不结就不结的?庚帖换了!婚书下了!满浮梁县谁不知道?李老爷那边怎么交代?咱们莫家的脸往哪搁?窑口还要不要开了?!”她越说越激动,脸上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指着血泊中气息奄奄、脖颈还在不断渗血的莫忘夏,口不择言地吼道:“没死透是吧?没死透就给我听着!明天!花轿照抬!门板也得把她给我抬过去!进了李家的门,是死是活,那就是她自己的造化!由不得你们二房反悔!”
“没死透就给我抬过去!”
这句冰冷、恶毒、毫无人性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赵氏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一直紧紧抱着女儿,之前哭得几乎昏厥过去的赵氏,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哭泣、所有的哀求、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狂暴的力量所取代。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被泪水、血污和绝望彻底扭曲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那双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里,所有的软弱、所有的哀求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的、母兽护崽般的凶戾光芒。
那光芒,比莫忘夏方才眼中的疯狂更冷,更沉,更令人胆寒。
看着郎中的缝合接近尾声,看着女儿疼的昏死过去,她轻轻松开女儿的肩膀,小心地、像对待最珍贵的易碎瓷器般。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恐惧、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沾满女儿鲜血的双手,在衣服上无意识地擦了两下,留下两道更加刺目的暗红。
她的动作有些僵硬,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文氏那张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脸上。
“赵氏,你那是什么眼神?!”
文氏脸色通红的大吼。
赵氏没说话,而是一步,一步走出了大堂。
“哥!”
莫惊春惊呼,莫少谦赶忙追出去。
赵氏却冲着莫少谦摆摆手,她走向院子角落那堆为了准备明日待客而劈好、码放整齐的木柴垛。
她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弯下腰,再起身时一把厚重、沉重、刃口带着新劈开木头时留下的粗糙毛刺和森然寒光的——劈柴斧被她握在手里。
冰冷的、粗糙的木柄入手,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赵氏双手握紧了斧柄,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她慢慢地转过身走回大堂,沾满血污的下摆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在烛火和血光的映照下,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她双手紧握着那柄巨大的劈柴斧,斧刃斜斜地拖在地上,与青砖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赵氏最终站在大堂门口,她抬起头,目光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主位上脸色煞白、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发抖的文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疯狂。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寒冬腊月里最坚硬的冰凌,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平静,一字一句地砸在死寂的厅堂里:
“好。”
“一起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雨夜,将厅堂门口赵氏那血染的身影、手中森然的斧刃、以及满堂惊恐扭曲的面孔,映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
紧接着,一声几乎要将天地都劈开的、震耳欲聋的炸雷,轰然落下!
三千字送上[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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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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