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凝在院子里新栽的桂花树上，像撒了一把碎水晶。
莫惊春裹紧藕荷色夹袄，呵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庄子门口的匾额是新挂的，“续物山房”四字笔力遒劲，是大哥莫少谦写的，之后又让匠人雕刻成牌匾。
“阿春，第一批招的六个学徒都到了。”莫失俭搓着手说道，“人是你忘夏姐按你要求挑的，都是手脚勤快、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你......要看看不？！”
“二叔，行啊！”
莫惊春跟着莫失俭朝庄子后头的工坊走去，刘氏从厨房出来，端着桂花糕。
“阿春，先吃点再去。”
“二婶，我一会儿回来吃，对了，忘夏姐回来没，我找她有事。”
莫惊春嘴上说着一会儿回来吃，可手却不听话的拎起一块桂花糕。
“好烫！”
“慢着点，刚出锅。你忘夏姐去给驿站送货了，少谦的同学定的，应该快回来了。”
“好，我先去工坊。”
说完，一边吹着烫嘴的桂花糕，莫惊春一边和等自己的莫失俭继续朝着后院的窑口走去。
经过差不多快两个月的修复和重建，续物山房的西山庄园正式启用。
三进院子，靠近后院火窑的那一进作为工坊，并且新开了大门；第二进一分为二，中间隔开，正堂和右厢房作为莫惊春他们和二房的住处，走右夹道，单独设小门；二进左厢房旁边的夹道直通倒座房，作为学徒和窑工的住所。
第一进的正堂设置了数个茶室，招待客人用，而两边的厢房设置成对外的手工坊，可以让对制瓷和锔瓷工艺感兴趣的客人上手自己做。
不过现在这第一进的手工坊还没有对外开放。
后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莫惊春转过影壁，看见六个半大孩子坐在木椅上排成一排，正笨拙地练习拉坯。
在这一排孩子旁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特别显眼，小姑娘背着手，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一个小学徒拉坯。
“小哥哥，你的手指太僵硬了，舒展一些，这样.......”
“这里不对，一高一低了！”
“不能老沾水，泥巴会太湿......”
小姑娘神色极其认真，尽管语气童真，但指出的问题没一处错。
"糖糖。"莫惊春轻声唤她。
小姑娘猛地抬头，杏眼里还带着惊惶。直到看清来人，才露出甜甜的笑：“阿春姐姐你来啦......”
一个月前在陈员外家的柴房找到她时，这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现在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就是见着生人还会发抖。
“你这个小老师做的真棒。”莫惊春蹲下身，摸着名叫“糖糖”的小女孩的头说道。
“我只会拉坯而已，阿春姐姐你的锔瓷才做的好呢，对了......”小姑娘噔噔噔的跑进工坊，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工坊作为废品的老岩泥茶碗。
“阿春姐姐，这是我昨日修复的，你看看如何。”
莫惊春点头，指尖拂过她刚修补的茶碗，茶碗因为温度过高烧出一道裂痕，此时裂缝处歪歪扭扭排着三枚锔钉，像只笨拙的蜈蚣。
取来水壶，莫惊春将茶碗倒满水，片刻后，茶碗滴水不漏。
“很不错啊，糖糖。”
莫惊春惊喜的说道。
不得不说，这个八岁的小丫头在手工上极有天赋，无论是拉坯上色，还是锔瓷手艺，总是别人指点一二就心领神会，之后很快上手，并且做的有模有样。
似乎是从小就开始学习一样！
“糖糖，小时候的事还是想不起来吗，还有吕婉，也不记得了？！”
莫惊春再一次不甘心的问。
糖糖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
“没事。”
莫惊春叹口气，伸手摸上小姑娘额头上那道还泛着肉粉色的恐怖疤痕。
在窑口没待一会儿，莫忘夏就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新晋的李夫人——吕婉。
自从找回糖糖，吕婉隔三差五就会来。每回来还带东西，吃的用的，应有尽有，就算莫惊春说他们莫家不差多养一个孩子。
在见识到糖糖拉坯的天赋后，莫惊春也问过吕婉，可她只是哭，什么都不说。
莫惊春不是圣母，既然知道吕婉一定隐瞒了什么，那她就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虽然不会强问到底，但也要求吕婉不能给自家带来危险。
吕婉点头答应了，甚至几天之后还将糖糖的卖身契交给莫惊春。
就这样，糖糖在庄子住下。
“阿春，娘说你找我有事？！”
莫忘夏朝着莫惊春走了过来，她嗓子的伤口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疤，但嗓音却还是有些低沉沙哑。
吕婉挎着一个篮子，对了莫惊春福了一下就过去找糖糖。
“忘夏姐，我哥来信了，给你带了治嗓子的药......”
......
这晚，莫惊春打算住在庄子。
吃过晚饭天刚黑下来时，庄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青骢马旋风般冲进院子，惊得桂花树簌簌落下一阵金雨。
“莫姑娘，我家大人让我带你现在去码头！”沈三翻身下马，蓑衣上还沾着泥点。他压低声音：“黑市那孩子的主家——是漕帮二当家。”
夜半时分的浮梁码头笼罩在雾霭里。路过休息的漕船挤挤挨挨泊在岸边，船头挂的灯笼在水面投下猩红的倒影，随波晃动像一滩滩血。
赵无眠正在玩一把小刀。刀刃在指间翻飞，映着灯笼投下的碎光，像尾银鱼游弋在血色河流里。
莫惊春扮作小厮坐在赵无眠身边，百无聊赖的左看右看。
不多会儿，沈三拎着碳炉上来，背后还背着一个箩筐。
他们现在伪装的是漕帮下一条商船的船主。
经过观察，莫惊春发现这条船上的船工各个体格彪悍，浑身透着肃杀，和她见过的船工很不一样。
“别看了，都是镇抚司的人。”
赵无眠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莫姑娘，我们镇抚司的人无所不能。”
沈三继续从箩筐里往外掏东西，同时笑嘻嘻的和莫惊春说。
看着食盒，酒菜，碗筷等源源不断的从箩筐里取出来，莫惊春点点头赞同这个“无所不能”。
举杯对月，本来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只可惜莫惊春不喝酒。
那就举茶对月吧，但她还得给人倒酒！
嗦溜了一口鸡爪子，莫惊春觉得还可以维持。
吃完洗了手，远处也传来梆子声。
几个精壮汉子抬着木箱往最气派的那艘楼船走去。箱缝里漏出些带着反光的白色粉末，在夜色中格外扎眼。
之前就有船工来来往往的搬运箱子，莫惊春并不在意，直到她看到这些粉末。
这些粉末叫做银粉，是瓷器烧制过程中仿制瓷器黏连而散的一种粉。而且因为价格昂贵，一般的窑口根本不会用。
所以，那些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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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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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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