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愣在原地,盯着眼前还没长几两肉的少女,表情几乎快要挂不上。
姜大伯母挤出笑来,“瞧宜春丫头说的,可别真这么胡想,你俩还小不懂。”
姜宜春回道:“大伯母你要这么想,爷爷在比我还小的年纪就闯荡江湖,比我难多了,做姜家孙辈的,怎能吃人家靠人家的。”
姜宜春说着不忘扫了一眼前方,姜老爷子的脸色有些松动。
自立这个决定,只要人还在古渔村,最终还是得姜老爷子敲定,姜宜春明白这个。
“我们怎么能算别人!”姜大伯母叫道,她添油加醋继续说,“没爹妈的小孩惨咧,你不为你弟考虑考虑?而且我们大人不管你们孤寡姐弟,这不是招闲话呢么这是。”
话说的有理,姜老爷子的眉毛凝在一处。
宜春还在组织语言,一旁的二伯母却适时笑出了声。
“大嫂,你怕闲话啊?你这些年特别是宜春丫头父母没了这段时间,你都在姜三家顺走多少东西了,别宜春姐弟俩真给你拔干净你才满意呢。”
这一打岔,余音似乎绕梁三圈,使姜大伯母涨红了脸。
姜二伯母是这么想的,宜春丫头入了姜二家最好不过,虽然对宜春要自立这想法颇为不满,但也总比宜春入了姜大家来得好。
反正就是要在姜老爷子面前挫姜大伯母的锐气。
“反正比你家好!”
两次被讽刺,姜大伯母的脸色一黑,她叉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嚷嚷开来,“你家汉子是不是又去赌赔了?你先顾好你自己家吧,还养宜春丫头呢,我呸!”
姜大伯母人嗓门本来就大,这一闹红脸,堂屋里跟热油滚过一趟似的灼人。
姜老爷子眉毛蹙紧,不耐烦地对着桌子一掌拍下去。
“都住嘴!”
姜大伯母瞪了一眼姜二家的,姜二家的不敢示弱,也瞪了回去。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哼”。
安静了,姜老爷子愠怒地扫视过去,落在端坐着的姜宜春的位置。
正对上她漆黑的眼睛。
那眸子清明澄澈,没有一丝杂质。
姜老爷子心中忽觉恍然,这丫头虽还是瘦,但短短几年个子跟竹子拔节似的长高许多,神色从容,方才的谈吐举止大方自若。
不是从前那般只会躲在姜三身后,怯怯懦懦往外看一眼又躲回去的小女孩了。
他定了一瞬,说:“宜春丫头,你来说,你确定真的要自己过吗?”
姜宜春的笑挂在脸上,似乎对刚才在堂屋里急头白脸的争吵不以为意,“爷爷,大伯母,二伯母,宜夏和我都已经想好。”
姜老爷子见姜宜春如此笃定,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大伯母被姜二家的一通搅和,本就心生不爽,恨不得有个撒气口,她讽道:“丫头片子这是不把我们当自家人咯——”
姜宜春不接这茬:“爷爷,大伯母这话我听不懂,我和宜夏是要自力更生去了,又不是不姓姜了。”
姜大伯母气结:“哎呀你,你……”
她恼够这一个个尖牙利嘴的,却一时想不起话来反驳,只能干生气。
姜老爷子用拐杖敲敲地,“好了都别说了,我年纪十几也出来闯荡了,年轻人敢想是好事。既然宜春丫头这么说了,这事听宜春丫头的,就这么决定了。”
姜大伯母听完,知道这事尘埃落定,瞪了一眼姜宜春,没说话了。
姜二伯母看姜大伯母死乞白赖没得好,还被姜宜春呛了一口,心里一平衡,这几日肩膀的酸痛都痛快起来,也不吱声了。
姜老爷子将目光移向姜宜春。
在姜老爷子从前的印象中,姜宜春和姜三一样,是个沉默木讷不爱说话的。
姜三夫妇身亡,留下这个十几岁的女娃娃,他预想她会没哭哭啼啼地向他诉苦一波,再没主心骨地任由安排。
可这一趟退婚和做出自立决定下来,她神闲气定,不见慌乱,姜老爷子不由得对她改观不少。
可一个有锐气的女孩子,他不喜欢。
女娃娃就应该像姜老奶奶一样,一辈子驯良恭顺。老三沉默讷言,他不欢喜,老三生的宜春丫头伶牙俐齿,他也不欢喜。
姜老爷子定了定神,冷冷道:“宜春丫头,姜家虽没那么多规矩,但也该对长辈有态度。”
姜大伯母听得清这话里面的门道,瞬时气焰上涨:“就是!宜春丫头未免太……”
可姜大伯母没说完,姜老爷子仍然打断:“你别说话。”
姜大伯母一听又皱巴巴地缩回去,一扭头又看到姜二伯母在捂嘴偷笑,她的气撒不出,只能低声骂了一句“贱人”,扭过脸去。
姜宜春一听“态度”二字就头大,有些人忽而提到“态度”二字,要么是有所求,有么是挑刺。
姜宜春在脑海中搜索对姜老爷子的印象,片段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这说明他从前几乎不关心宜春家好坏。
姜家老三,宜春的爹爹,在姜家一直处于边缘,这一直不是很难发现的事情。
在姜老爷子这三个儿子念书年纪那时,姜家遇到困难,讨生活的船沉在海里,本有些薄余的姜家那年倒栽葱摔了一跤,忽然就吊在古渔村车尾,贫苦得叮当叮当响。
姜老爷子钱有限,算来算去只供得起一个,爱在哪钱在哪,他没想太多,就决定只供姜大伯念书。
只是没供出个名堂,姜大伯念着念着说不念了,要学姜老爷子在海上讨生活。
姜老爷子气得七窍生烟,打得姜大伯嗷嗷哭叫,姜大伯一时被伤心迷了心,在吃过晚饭后悄悄地收拾包袱,就要离家出走。
姜一大家子寻了半天,还是邻居在半夜一处破庙角落里找到的他——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的姜大伯。
姜老爷子沉默半晌,想了半天,终于想通强扭的瓜不甜,念书的机会最后落到了姜二伯头上。
姜二伯稍微争气些,但也只是考上了秀才,娶了家里教书的姜二伯母,虽然还出海打鱼,但好歹是个秀才,在家也有一些份量。
姜家三个孩子里,只有姜三从出生到现在,都一直似乎透明人一般。上学堂轮不到他,衣服也得等大哥哥、二哥哥穿着小了旧了,才轮得到他。
贫苦日子过了五年以后,姜家的日子才好过一些,这时候供得起姜三上学堂的费用。
可这时候,姜三已经比起学堂学生老成许多。
宜春爹爹终于来到梦寐以求的学堂,上了几年学,又回到了海里。
宜春爹爹是姜老爷子亲儿子尚且如此等同背景板,何况一味乖巧听话的原主呢。
姜老爷子这人脾气古怪,是老式的那种大家长,姜宜春这坚决不进大伯母和二伯母家,他虽一口肯定下来,这口头打压还是避不开。
宜春假装无害,眼睛快速蓄了莹光:“爷爷,孙女有孙女的委屈和考量,从来没想冲撞了长辈。”
姜老爷子一看小女儿家的眼泪,对宜春丫头的犀利印象一扫而光,心里想着:左右不过是小女孩,还是哭哭啼啼的。
但宜春眼泪一出来,他反而没什么话要训斥了,随口安慰几句,不一会就出堂屋门走了。
众人纷纷散去,宜春回去找宜夏。
在院子里不见宜夏和宜冬的身影,宜春绕到屋后,才看见宜夏和宜冬两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水池边上朝里看。
池子里是今早抓来的沙蟹,在池子里到处乱窜,吐着一个个小泡泡。
姜家里一共四个孩子,宜冬是最小的那个,是在冬日初雪那天出生的,屋外鹅毛大雪,她呱呱坠地,裹在襁褓里小小的一只,像只元宵一般可人。
现在才五岁,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
宜冬拾了一根树枝轻轻戳一下。
沙蟹扬起两只大钳子,耀武扬威地左右摆动身躯,试图吓退眼前庞然的五龄稚童,灵活地向前一下,一把钳住宜冬伸过来的枝条。
钓起来了,乐得宜冬咯咯地笑。
宜夏抓住一只一把捞起,“宜冬妹妹,我会做沙蟹酱,可好吃了。”
沙蟹听不懂它的命运,眼睛突起,仍然徒劳舞动它的钳子。
宜冬声音糯糯的,“是宜春姐姐教的你吗?我娘亲不让我做这些。”
姜大伯母虽待宜春宜夏一般,但对自家孩子,跟眼珠子一般呵护细致。
“是啊!”宜夏的声音高昂起来,挺起脊梁格外骄傲。“我姐姐会的可多了!”
说话间一个不注意,沙蟹的钳子钳住宜冬衣袖一角,宜冬粉团子似的脸蛋瞬间涨红。
她嘴一瘪,几乎哭出来,“宜夏哥哥,它在咬我……”
反应过来的两小孩与一只小沙蟹产生小小的博弈起来,因为怕把沙蟹钳子扯断,不敢太用力。
宜夏哭笑不得,走过来,用一根草转移沙蟹的注意力,沙蟹松开宜冬衣物,这一场小战争被堙灭于此。
宜春摸摸宜冬细软的头发。
“宜冬,你是不是玩得太久了,一会你娘亲该来找你了。”
宜冬摇摇头,摸摸肚子,模样乖巧,“宜春姐姐,我有点饿了,我可以吃你做的饭吗?”
姜大伯母把宜冬当成眼珠子般养,可宜冬吃得少吃得慢,个子略比村里其他人长得略慢一些。大家都惯常以为这是宜冬天性使然,直到宜冬在一个月前偶然吃到一顿宜春做的饭。
“我可以吃你家的饭吗?”这话宜春在宜冬这,已经听过不下十遍了。
宜春不介意宜冬吃她做的饭,对她而言,不过只是多洗一个碗而已,可姜大伯母却是棘手。
姜宜春喜欢小团子一样的宜冬,但也不想招惹是非。
姜宜春掐上元宵一样肉嘟嘟的脸,笑道:“小馋猫,吃了我做的饭,该吃不下你娘亲的饭了,你娘亲要生气的。”
宜冬状似思考,“娘亲会生气?”
姜宜夏点点头,很突兀地出声。
“宜冬妹妹,你以后别吃我家的饭了,大伯母不喜欢我们,你吃我们的饭她会更讨厌我们的。”
姜宜春不由得心里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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