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潋青是闻安城通判家的三小姐,今日特意请了张家母女来梳新发式,是为了三日后嫡姐举办的春桃诗会做准备,到时候全闻安城的世家贵女们都会参加。
说是诗会,其实更多是要找个由头让主母们相看,若是有合适的,也好结两姓之好。
故而赵潋青也被母亲叮咛,一定要盛装打扮,最好入了郁夫人的青眼,与年轻有为的新任知府郁星阑定下婚约,如此也能助父亲仕途更上一步。
可除了赵潋青,闻安城内还未婚配的女子都盯着郁星阑这个香饽饽呢,都为三日后的春桃诗会做大展身手,这不,方才就有下人回禀,她看中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就被别人出高价截胡了。
如今心气儿正不顺呢。
“你便是做美甲的顾昭意?”
赵潋青郁气结于心,也抬不起什么兴致。
虽说张露玥手上的桃夭甲图新颖,但在品鉴过众多名家画作的她看来,画工一般,不过是占了巧字罢了。
“回三小姐,我便是做美甲的顾昭意。”
察言观色是做生意的基础,敏锐的察觉到赵三小姐的兴致不高,顾昭意略微一思索,也大抵明白了问题出在何处,昨日小试身手做的的美甲,赵三小姐没看上眼,她便借着递画册的功夫,故意露出自己手上做了雕花装饰的芍药美甲。
“有幸得三小姐赏识,不敢怠慢,特意准备了一册美甲图供三小姐挑选样式。”
赵潋青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住,原本懒散的身子立刻支了起来。
“你手上做的样式,倒是比梳头娘子手上的桃夭甲,精巧多了。”
顾昭意对答如流:“这是我新研制出来的雕花美甲,耗时比桃夭甲更长,三小姐若是有想要的样式,也可口头说予我听,为您绘制独一无二的独特样式。”
独一无二,赵潋青挑眉,口气不小啊,她原本不高的兴致被勾了起来。
“行,就做这款雕花的美甲,你若真的按照我心意做出满意的样式,赏钱再翻一翻。”
顾昭意将工具都放在桌上备好,唯独垫手的帕子被赵三小姐嫌弃不够柔软,她唤人取了一方苏绣锦帕,精致的绣功将百蝶穿花,绣的栩栩如生。
用惯了这种级别的物什,也难怪赵三小姐看不上她为玥娘指甲上画的桃花了,顾昭意暗忖,将精神提到最高,势要拿出美甲店店长的看家本领。
赵潋青的样式要求不算难,她好华服,美姿容,做美甲自然也要雕金饰玉。
“三小姐可否将方才摔碎的金簪给我瞧瞧?”顾昭意问道。
她囊中羞涩,根本没有合适的装饰品,美甲系统的商城里,最低的金银饰品都要100点,她也买不起,转而想起来被赵潋青打坏的金簪。
那是一只金累丝嵌红碧玺的花卉簪,主花巧夺天工,装饰拱卫的侧花也是精致万分,被用力摔了一道后,变得松散脱落,就是拿去修缮,也要耗费一番精力,不如让顾昭意重新利用。
赵潋青一抬眉,便有侍女将金簪取出。
仔细端量后,顾昭意有了腹稿,以赵三小姐闺房内的奢华装扮,清浅温润的风格肯定不适合,所以她决定画一副国色天香的殷红牡丹图,辅以宝石金花点缀,必然瑰丽大气。
至于美甲系统要求的雕花,就做两只蹁跹彩蝶作配。
打定好主意,顾昭意将想法与赵潋青沟通一番,确认无误后,才端起她的手,开始清理指尖,打磨甲面。 进入工作状态,顾昭意便专心致志起来,没有看到赵潋青皱起的眉。
玉黄色打底,均匀细致的涂满指甲,接着用羊毫小笔薄刷一层透明甲油,等干透后,取银朱色浅浅勾勒出牡丹轮廓。
顾昭意打算每只甲面都设计不同的图案,花叶蝶交相呼应。
见顾昭意底稿画的不错,赵潋青的眉头松了下来,她不是个耐得住性格的人,而且等顾昭意画甲实在枯燥,便打开了话匣子。
“顾姑娘,你往返于市井,可曾遇到或者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儿?”
手上工作不停,顾昭意一心二用,笑着答道:“市井小民少不得家长里短的趣事儿,不知三小姐想听什么样的?”
没有女人能在做美甲的时候,忍住话痨和八卦的心,顾昭意早就习以为常了。
赵潋青眸光一亮,她虽在家中受父母溺爱,然历朝对女子束缚严苛,不得轻易出门,可越是如此,她就对外面的世界越发好奇。
“可有如《柳娘记》那般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
《柳娘记》是时下最流行的话本,写的无非就是富家千金爱上穷苦书生,两人的爱情不被千金的父母认可,于是他们为爱私奔,经历一番波折后,书生高中当了大官,带千金衣锦衣归乡的狗血故事。
话本虽老套,却也是赵潋青为数不多,能够了解外界的事物。
闻言,顾昭意手中的羊毫笔一顿,她赫然抬头,目光掠过好奇满满的赵潋青,以及她身后面色不虞的云姑姑。
心中有了些许成算。
顾昭意开口:“自然不缺。”
云姑姑厉声喝道:“请顾姑娘慎言!”
本来夫人就对三小姐看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一事,大为恼火,生怕话本子里胡编的故事移了赵潋青的性子,如今又是为她挑选婚约的关键时期,作为赵夫人派到三小姐身边伺候的云姑姑,自然不想顾昭意在赵潋青面前,说些市井传闻。
“哼,云姑姑好大的威风,竟然在我屋子里发号施令,顾昭意,你且放心大胆的说。”赵潋青呛声。
反倒让顾昭意成了风暴中心。
她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察觉主仆二人间的暗涌,而是继续勾勒美甲上的牡丹花样,一边另起了个话头:“三小姐可知,为何如《柳娘记》的话本中,写的尽是富家千金与穷苦书生的爱情,又为何故事到书生高中归乡,便戛然而止了。”
赵潋青摇头,困惑道:“我不知,莫非其中有什么门道?”
基础的甲面已经画好了,接下来就要先等甲油干透,再将饰品粘上去了,顾昭意也便分了更多心思与找赵潋青闲谈。
“当然是因为这类话本子,俱是那些穷苦不得志,还妄想攀高枝的男人所写,他们庸碌无谓,两眼一闭,此生便到头了,没有什么出息,又贪恋钱权美色,便在书中构想出一个肯为他们付出一切的千金小姐。”
见赵潋青满脸不信,顾昭意又说道:“至于为何写到高中后,便戛然而止,自是因为写话本子的书生水平有限,没有才华,想不出当朝大官要如何处理政务,又如何平步青云,他们靠吃软饭当了官,若要高升,最便捷的就是休妻另娶一个家世雄厚的贵女啊。”
云姑姑悬着的心彻底收回肚中。
“不可能,我不信,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真挚的爱情了吗?”
赵潋青难以置信,她看了话本以后,就无比向往成为柳娘那般为爱奔逃的女子,可顾昭意的话,如冰冷的刀子,划开了她的美好幻想。
“这世间有一种植物,名为菟丝子,它的根茎柔软,如果不攀附其他草木,便无法生存。”
顾昭意开始将金簪上的累丝掐出的花朵取下,小心翼翼的贴在赵潋青指甲上。
“那些为爱私奔的女子,在离家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书生的菟丝子,生杀予夺都在男人的一念之间,过去我家所制的胭脂,有一部分会卖给闻安城中最大的青楼,那儿,便有与书生私奔后,花光典当首饰的银钱,就被书生卖进楼子里的可怜姑娘。”
赵潋青听得胆战心惊,小脸煞白。
唉,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恋爱脑,顾昭意心中叹气,却也晓得当今历朝民俗十分封建,对女子的压抑严苛,难免会出现几个如赵潋青这般,涉世未深的姑娘,被光怪陆离的话本子所骗,继而走上不归路。
说到底,还是思想没有解放。
顾昭意贴好金花后,开始做蝴蝶雕花,期间她忍不住为赵潋青说了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如此家国大义,跌宕起伏的传奇,果然比小情小爱更吸引人。
不止赵潋青和侍女,就连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云姑姑都听得入神。
虽然顾昭意特意说了,花木兰是民间虚构的故事,可是刚刚被顾昭意从书生小姐的爱情故事里拉出来的赵潋青,依旧心潮澎湃的表示自己要成为历朝的第一位女将军。
“谁说女子不如男,替父从军,保家卫国,我也可以!”
“咳咳咳!!”
顾昭意差点被呛到,如此雷厉风行,想一出是一出的赵三小姐,真真是吓到她了,唯恐赵潋青真的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大事,她连忙劝道:“三小姐,术业有专攻,花木兰能当女将军,是因为她有非凡的武艺!”
赵潋青沮丧:“那我岂不是只能当个深宅内,虚度光阴的庸俗妇人了吗……”
能在内宅安稳的虚度光阴,已经胜过这世上许多人了,顾昭意思忖,不过赵潋青有这般觉悟,倒是让她十分惊讶,继而又想到个好法子。
“三小姐,你虽不能上阵杀敌,但是也有其他道路,可以施展拳脚。”
赵潋青登时来了兴趣,连声追问:“是什么?”
“花木兰当女将军,护佑了黎民百姓,展现出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三小姐以她为榜样,也可学着花木兰那样,做些庇护百姓的善事。”
顾昭意终于将蝴蝶雕花做好,轻手轻脚的黏在美甲上,又用羊毫小笔取了透明甲油封上,固色定型。
“比如资助一下慈幼院,派些通文墨的姑姑,去教授孤儿们几个大字,如此他们将来也更好谋生计。”
云姑姑倒是想的更多,真心实意的希望三小姐能按顾昭意所言去做善事,首先赵家不缺什么钱,而且赵潋青做善事宣传出去,就是交口称赞的美名,对她婚嫁大有裨益,最后还能为通判赵大人博一个积善之家的美誉,岂不美哉。
顾昭意如此提议,单纯是悲哀历朝女子的生存不易,原主亲娘独自一人支起胭脂小坊,期间吃过太多苦头,在原主的记忆中,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她们没有自己的姓名,都被唤作谁的夫人,又或者谁的娘亲,唯独不是她们自己。
所以尽可能的,哪怕只有一点点,来自现代,见过何谓男女平等的顾昭意,只想帮助还困囿于泥淖中的女子,意识到她们本身,便拥有不逊于任何人的光彩。 故事说完了,美甲也完成了。
告别若有所思的赵潋青,顾昭意摸了摸怀中沉甸甸的银钱,嘴角不禁勾起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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