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头顶的白炽灯晃得岑岭头晕。
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眼前的屏幕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她伸手去够桌边的咖啡杯,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现在连咖啡都喝完了。
“明天就要交图了……再坚持一下。”她喃喃道,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屏幕上的建筑模型逐渐立体起来,岑岭的眼皮却越来越沉。
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伴随着窒息感袭来,仿佛有无数根尖针在脑子里搅动。
岑岭痛苦地捂住头,眼前一黑,整个人重重砸在了键盘上。
“小姐!小姐您醒醒!”
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岑岭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入目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那是个身着古装的少女,看着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
“这是哪里……”她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
“小姐,您可算醒了!”古装少女见她醒了,松了口气,“您昨夜又熬夜做那些木工活儿,今早饭食进得也少,这突然就晕了,可把奴婢吓坏了。”
岑岭愣住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的木床上,帷帐垂挂遮住了视线,看不清外间的陈设。
这里不是她的出租屋。
眼前恍然出现了两幅交叠的画面,一面是躺在急救台上的自己;
另一面是个瘦削的少女。
少女梳一个垂髫髻,发髻上单只缀了朵浅绿色的绢花,上身一件月白色褙子,下着浅蓝色长裙,披帛被少女搭在肩上。衣服用料极好,可却也看得出并不是新裁的款式。
一段陌生的记忆涌进了岑岭的脑子里,她这才意识到,她已经死了,画图累死的,而现在活着的是伯爵府的三小姐岑岭。
岑岭死了,又重生在另一个岑岭身上。
现今这幅身子的岑岭,是辅宁伯爵府的三小姐。
虽生得贵重,可命却着实不好。
母亲因生她之后,身子没调养好就又有了身孕。
生产之时气血双亏,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母体也受损严重,没几个时辰便同岑岭那个没养活成的幼弟一并去了。
父亲为此忧伤过度,身体也逐渐孱弱了起来,又因着岑岭父亲在朝中并无实职,仅靠着每月那点微薄的奉银,家中不久就开始入不敷出。
可怜这十三岁的岑岭无人可依,早早便担起了一家的担子。
人前要使着银子维护伯爵府的面子,总不能叫人看低了去;
人后又要管理中匮,家中里外进账花销人情往来均要过了岑岭的眼才可经办。
“小姐,您要不要喝点粥?”丫鬟金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岑岭摇摇头,目光落在屏风后的一堆木料上。
那是原身用闲余时间做的一些小玩意儿
原主为了能赚些钱补贴家用,常常自己画图样用木料做些小玩意儿再拿去集市上卖。
可惜手艺实在是平平,生意做得惨淡,没赚到什么钱,还浪费了不少好料子。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走到那堆木料前,随手拿起一个未完成的小木马。
木马造型粗糙,前期木料处理明显不足,拿着都有着刮手,更别提这木马的关节做得十分僵硬,完全不符合人体工学。
“这样的东西,如何卖得出去……”
她低声自语,脑海中却浮现出自己在读书期间做过的无数模型和画过的图纸。
或许,这是个机会也说不准。
正想拿起一旁桌上的刻刀,岑岭却突然眼前一黑,竟是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岑岭感觉外间似是有许多人,声音拉拉杂杂好不恼人。
她扶着床沿借力起身,帷帐轻轻摇曳,投进几缕微弱的阳光。
外间的人听见声响,忙问:“金月,三小姐现今如何了?”
金月正站在床边,手里端着个白瓷碗,见岑岭起身,赶忙冲着外间一人喊道:“老爷,小姐醒了!”
岑岭对父亲这个角色没有太深的印象,她两岁时父母便离异,之后各自再婚,又各自有了新的孩子。
她知趣,两边都鲜少去。
过年过节也多是和外公外婆一起,后来外公外婆去世了,岑岭也就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明存,你感觉好些了吗?”映入眼帘的是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可把为父吓坏了。”
岑岭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约莫就是她的“父亲”——辅宁伯爵岑穆青。
尽管她早已从原主的记忆中知晓身边众人的相貌,但亲眼看到时还是会感叹岑家人生得属实貌美。
岑岭年幼,却已然出落得十分出挑,不同于大多贵女娇小的身形,岑岭个子高,骨架舒展,十三岁的身量看着同许多十六七岁的少年无异。
搭配她如远山横黛般的气质,端得是生出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疏离出来。
现今岑岭明白了,她生得美貌多是遗传了岑穆青,岑父虽因常年病弱显得憔悴,但眉眼间依旧透着世家的矜贵气。
“父亲……”岑岭轻声唤道,声音有些干涩,岑穆青听到她的呼唤,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大夫说你劳累过度,需得好生修养。万不可再费心神,那些木工活儿就不要再碰了。”
岑岭点点头,心中却翻腾起复杂的情绪,她看着岑穆青那张苍白俊秀的脸,忽然想起原主的记忆——母亲早逝,父亲忧伤过度身体每况愈下,家中的重担早早落在年幼的岑岭身上。
眼前这个男人,虽贵为伯爵,却并无养活妻儿的能力,生活拮据到要年幼的女儿想法子赚钱。
属实可悲。
“父亲,我没事,您别担心。”岑岭轻声说道,试图开解岑父。
岑穆青叹了口气,严重满是自责:“是为父没用,让你小小年纪操劳至此。若是你母亲还在……”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岑岭心中一酸,连忙握住父亲的手,轻声安慰道:“父亲您别这么说,我是您的女儿,是岑家的三小姐。我为岑家分忧是我的本分,况且,我已寻到一些赚钱的门路了,家中的情况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岑穆青愣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汴京的四月天气依旧透着些许凉意,岑岭端坐在镜前,铜镜里显出一张脆生生的小脸。
眉似远黛,樱桃朱唇,一双眼生得是极尽瑰丽,似妖若仙,像是下一刻便要勾了谁的魂魄去。
岑岭叹了口气,感叹这么漂亮一张脸若是生在现代,做个女明星也是绰绰有余的,何愁赚不来银子?
生产力决定生产方式,马克思说得还真是对。
“小姐,您醒啦?”金月听见响动遍起身查看,没想到岑岭竟然已经醒了。
岑岭身体算不上好,又劳心,加之家中并无需要晨昏省定请安的长辈,故而一向起得晚,今天却是起了个大早。
“金月伺候我更衣,吩咐云旺把我那些木料搬过来,我有用处。”岑岭轻声说道。
金月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商量着问:“小姐,您还是先休息吧,那些木工活儿等您好透了再做也不急。”
“不行,必须要快。”岑岭的语气十分坚定,“账上的银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金月见劝不动她,叹了口气,掀开帘子吩咐云旺木料的事,又让银环进来同自己一起伺候小姐梳洗。
为了方便作业,金月今日给岑岭挽了个朝天髻,衣服也是选了一套裤装。
岑岭拾起那只“僵硬”的木马,手指在木料上逡巡,随后拿起一旁桌上的刻刀。
刻刀在她手中仿佛是有了生命,她脑子里中闪现出自己曾在电脑上修改过的模型和熬夜做过的沙盘。
这些过往此刻在岑岭的指尖凝结化作实体的木屑,木马的造型随着一刀刀的切割修改变得流畅优雅,经过调整的关节设计的更加灵活。
金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小姐如此娴熟地雕刻木料,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木屑洋洒洒地落下,岑岭的额头渗出了薄汗,但她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小姐,您……您这是怎么了?”金月拿出手帕轻轻拭去岑岭额头的汗珠,询问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担忧。
岑岭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木马,淡淡回了句:“没事,我最近得了个新法子,想试试。”
金月不敢多问,小姐虽然对待下人一向温和,但主子的事还是少问为妙,毕竟前几天二房那边就因为一个丫头多嘴了几句,惹得二太太不快,直接给了笔银子遣出去了。
但金月总觉得小姐自从晕倒醒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虽然从前也常做木工活,但从未像今天这样,这么的笃定和自信。
时间一点点过去,木马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
它的线条流畅顺滑,四肢做成了可以前后摆动的样式,马鞍上的花纹都刻得十分精巧。
岑岭放下刻刀,轻轻吹去木马上的木屑,露出满意的神情,还是缺少材料,要是有AB胶水和草粉,让她复刻个马踏飞燕都不是什么难事。
“金月,你觉得这木马如何?”岑岭将修改后的木马递给金月看。
金月接过木马,仔细端详一番,眼中满是惊讶:“小姐,这木马真好看!比您之前做的那些精巧多了!”
金月自知说错了话,赶忙小声补充道:“您之前做得也很好,只是没这个好……”
岑岭只是微微一笑,她已然有了计划。
现今市场上流通的玩具多是木制,且价格高昂,普通人家根本消费不起。
像她之前做的那些,虽然做工差了些,但因为价格低还是卖出去不少。
可现在不同了,她有技术更有存在于脑子里的数不完的设计图纸。
若是还停步于赚点小钱,那可真是没出息得紧。
岑岭已然有了全盘的计划,她拿过金月手中的木马,“金月,明天你同云旺将这只木马拿到集市上去卖。记得,最低二十两,开价少于二十两的一律回说不卖。”
金月不解,但还是点点头,“是,小姐。”
次日一早,金月同云旺一道来到集市,岑岭则摊位靠近的茶楼找了个临街的位置默默观察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清晨的汴京集市慢慢变得喧嚣起来,岑岭抿了口茶水,热茶的馥郁香气将她原本有些焦虑的情绪抚平不少。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摊主们高声吆喝着,一声高过一声。
“新鲜的鲤鱼嘞!刚捞起来的呦!”
“糖葫芦!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金月丝毫不示弱,敞开嗓子喊道:“来一来,看一看呐!本店独家设计玩具木马!”
木马被摆在摊位最显眼的位置上,加之金月的嗓门着实够大,不一会儿便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小小的摊位前被挤得水泄不通,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的夫人手牵着个小男孩,随行的仆从拨开拥挤的人群,
“让让,让让,这可是员外郎家的夫人,哪个不长眼的在这拦路。”
小男孩看到木马后便挣脱了原本母亲牵着他的手,紧紧抱着木马不放。
“娘亲,我要这个!”
妇人眉头微皱,掰开男孩紧握木马的手,语气不快地训斥道:“这像什么样子,忘记你爹是如何教你的了?”
被斥责的男孩面露不悦,小声抱怨,“那我就是想要嘛。”
“这木马怎么卖?”妇人问道。
金月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从容答道:“一口价二十两。”
妇人闻言,眉头拧起:“二十两?这价格是否有些过高了?”
围观的众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啧,二十两,真敢开价啊。”
“二十两够我们一家人半年用的了。”
金月不慌不忙,依照岑岭教她的方法,轻轻推动木马的关节处,木马竟自己向前跑了两步,仿佛是活了那般。
“夫人您看,这木马可是用了我们的秘传技艺,尤其是这关节处的特别机关,那都是有功夫在的。而且我们的木料也是一顶一的好,不用担心开裂变形,我家这样的玩具您在别家可是买不到的。”
妇人又仔细看了看木马,瞅见一旁的儿子眼巴巴地望着,顿时心软了几分,想着孩子年岁渐长了,过阵子便要去上学堂,日后能玩的时间定是一日少过一日。
罢了,便依了他这一次吧。
“成吧,二十两便二十两,我要了。”
看着接过银子一脸雀跃的金月,岑岭心情大好,一阵风吹过掀起了她幂篱一角,露出漂亮的眉眼。
岑岭感觉不知从何处射来一阵窥视的目光,刺得她脊背发凉,赶忙伸手将幂篱向下压了压。
坐在筵宾楼窗边的陈上泇可谓是看了一场好戏。
端得是一张巧嘴愣是将价值最多不过二两银子的东西卖出了十倍的价格,不知是哪府教出来的丫鬟,如此伶俐。
视线恍惚被街对面一个戴着幂篱的女子吸引。
那女子身形修长,豆绿色的齐胸襦裙看着十分清爽,让人想起炎炎夏日消暑的那一碗冰镇绿豆沙。
微风拂过,吹起了女子幂篱的一角,虽只一眼,但陈上泇看得却是十分真切。
感觉这女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究竟是从何处见过。
正想再仔细打量,耳边却传来好友冯建杰的声音:“陈二,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陈上泇没应冯建杰的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街对面的女子。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冯建杰也看到了岑岭,他先是一愣,随后大笑一声,拍拍陈上泇的肩膀说道:“那不是辅宁伯爵府的三小姐岑岭吗?你好好的盯着人家看做甚?”
“辅宁伯爵府?岑岭?”陈上泇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我记得这辅宁伯的二哥不正是现今的刑部主理,我的顶头上司岑啸云吗?”
冯建杰点点头,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调侃,“你这个上司可不好搞哦,不过这岑家貌似二房同他们三房并不熟稔,听说鲜有往来。”
“有意思。”陈上泇低声自语,将酒杯放在桌上站起身来。
冯建杰见状赶忙拉住他,这人别是又要犯混:“你干吗去?别是找人家的麻烦吧?”
陈上泇笑笑,无奈地说道:“我去楼下逛逛成吗?难不成这也要管我?”
那股窥视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岑岭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对面酒楼的一扇窗前。
直觉告诉她,那个一直在偷看她的人就在窗后。
正要起身下楼的陈上泇下意识向楼下望了一眼,正好同岑岭的眼神撞个正着。
虽隔着一道幂篱,但陈上泇依旧能清晰感觉到岑岭眼中强烈的疏离。
这下,他是真的觉得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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