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纹镂空木窗半开,在屋内的地面上投射出暗金色的秀美纹路。微风自芙蓉间穿过,吹散了茶几上宝炉升腾而起的袅袅青烟。
茶几边上坐着一妙龄少女,她面带喜色,正在哗啦啦清点着手中的一大叠银票。
房门被轻轻敲响,她放下手中银票,脚步轻快地去将门打开。
只见,门外立着一女子,她长发如瀑,仅用一条丝带轻挽,眼神还带有初醒的雾气,她以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沁茹妹妹,听小兰说你方才找我。我那时还在午睡呢。”
“凌姐姐,我有东西要交给你。”杨沁茹亲昵地拉上凤凌的手肘,带她来到茶几前,伸手指着茶几上面整齐摆放的厚实银票。
“这是……”凤凌在看清茶几上的事物后,眼底的残存的茫然感瞬间散去。
“这些银票便是我要交予你的东西。不对,不对……”杨沁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改口道,“这就是凌姐姐你的,拢共有一千两,都是沁凌楼的盈利。为了方便使用,我已经让他们换成每张二十两或十两的。”
凤凌目光一顿,脸上闪过诧异:“据你还清兄长欠下的债务不过一个月,沁凌楼就又赚到第二个一千两了?”
凤凌回想,她仅有沁凌楼刚开始卖油茶的那一个来月比较忙,在教会楼内的伙计制作油茶和一些菜肴后,她多数时间都在闲着。只时不时去沁凌楼巡视一番,以做调整。
说起来,在这几个月里,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侍卫去往沁凌楼帮忙的次数恐怕都比她多上十来倍。她真是一个不称职的东家。
凤凌深刻自省后道:“多亏了有你在。”
杨沁茹低头浅笑,拿起青瓷茶壶,随着细微的水流声,茶水在杯中七分满,她双手持茶杯,递给凤凌:“凌姐姐,此话应由我来说。若无姐姐帮扶,我此生恐怕都活在阴霾之中。”
“那我便不客气啦。”凤凌亦用双手接过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后拉着杨沁茹的手,“你忘记了,我们是合作共赢,我帮你,你也帮了我。我们间就好似……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一样。”
“没错,是这样的。”杨沁茹咧嘴笑道,脸颊上的两个俏丽梨涡更深了几分。
此时,由于凤凌方才进来时只是半掩着门扉,小梅得以瞧见她们两人都在屋内谈话,于是轻声道:“小姐,杨小姐。茶肆里来了人,她说要找东家商谈要事。”
凤凌道:“那人有说明是何事吗?”
“未曾。”小梅回答,“因茶肆里没有静室,我就让她们先在马车里等。小姐,您要见吗?若不见我现在去将她们打发了。”
“沁茹妹妹,你觉得如何。”凤凌转头看向杨沁茹道。
“见一见吧。”杨沁茹缓缓道,“总不能什么也不说就随意打发人家。”
凤凌点头,示意让小梅带那人前来。
凤凌则与杨沁茹移步至院里的长木桌前,恰逢小兰也在,她动作飞快地在木桌上摆上一壶茶和两盘江南特有的小茶点。
片刻后,院门开启。小梅先行入内,微微弯腰朝她后面的一男一女道:“请进,我们东家就在院内。”
那男子约三十上下,一席紫色鎏金长袍无风自动,他面容严肃,下巴高高仰着,透出上位者特有的矜贵。而跟随在他身侧的女子走姿婀娜,她身上浅色的浮光锦裙在阳光下闪闪盈盈。
至于此女子的容貌,当然是生得极美的。与凤凌的清丽婉约不同,她的美带有魅惑。
待凤凌看清此女容貌时,她眉心一蹙。这个女子,她是见过的!此女子不就是繁楼里给她带路的人吗。至于名字,叫啥来着?
那女子在看到凤凌时,身形亦是稍顿。她连忙朝身前的男子低语,男子闻言后脸上多了几分惊讶,随之,他仰着的下巴重新回到水平线上。
女子快步上前对凤凌行礼道:“凤小姐,又见面了,我是梵悦。不知您可否还记得我,我们曾在繁楼见过的。”
凤凌嘴边挂上客套的微笑:“当然记得,你是梵悦姑娘,还给我引过路。”
杨沁茹见状,道:“要不,坐下聊?”
闻言,与梵悦同行的男子点了点头,坐在看起来比较简陋的细长木椅子上。梵悦在看到男子坐下后,她才小心坐在他旁边。
梵悦向杨沁茹颔首:“想必这位就是传闻中的杨小姐。”
杨沁茹同样回以颔首礼:“梵悦姑娘客气,请问姑娘找我和凤凌姐姐有何要事?”
梵悦卷翘的睫毛不自然地抖动了两下,她在此看见凤凌时,心中已隐约有猜测。可即便是心里有猜测,当猜测证实为真时,她内心仍然掀起惊涛骇浪。毕竟,杨沁茹的话语,无疑就是在说她自己与凤凌同为沁凌楼的东家。
对于凤凌的身份,怀王当时并未说予她听,所以,她认为凤凌应是大家族中的贵女。但她可不曾听闻有哪个世家会允许女儿出来经商。
但,无论如何,凤凌都是怀王的座上宾,即便不是贵女,也都是她惹不起的人。
梵悦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用余光瞟向身侧的男人。恐怕,此行他们难以如愿以偿了。
梵悦定下心神,回答:“我们此行是为了与沁凌楼商讨合作一事。”
她侧身介绍坐在一旁的男子:“这位是我们繁楼的东家,也是当今永宁侯府的小侯爷,卫邵锋。”
凤凌道:“原是卫小侯爷。小侯爷,能否细说要如何合作?”
卫邵锋脸上严肃的表情就要绷不住了。其实,在先前,他对于此行是相当胸有成竹的。毕竟,他以为沁凌楼的东家只是寻常商贾。没曾想,这东家或许比他的来头还大!
至于卫邵锋此行的来意,也并不难猜。他作为繁楼背后的东家,眼见沁凌楼的风头愈来愈盛。甚至已在不知不觉间,超越了他们经营数年的繁楼。近一两月,且不说平日繁楼里普通茶客如何,就连那些经常造访的贵客竟都改换了饮茶的地点,转而进入沁凌楼内。这让他怎么甘心?
他也不是没有动过歪心思,但被父亲制止了。天子脚下,行事应谨小慎微,万不能行差踏错,因小失大。故而,他打算用权势来“劝说”沁凌楼的东家,使她屈服,让那什么油茶也在他们繁楼里售卖。
可惜,现如今都打了水漂。
卫邵锋声音带有凝重:“凤小姐,我此行是想请你分与我一些油茶售卖,让繁楼内的茶客也得以品尝这油茶。”
卫邵锋这句话说得比较委婉,也相当客气,确实是摆出了些许求人的态度。
凤凌故作为难道:“卫小侯爷,这油茶是我们沁凌楼独有的,是招牌,怎能让你繁楼也售卖呢?”
“你……”卫邵锋面孔瞬间耷拉下来,他自记事以来,就从未有人能如此生硬地回绝他的请求。
梵悦急忙打圆场:“凤小姐,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你们沁凌楼位置有限,能接待的茶客总归不如繁楼。我听说有许多茶客都因无座,败兴而归。”
梵悦起身,再次向凤凌行礼:“凤姑娘,若是您愿意将油茶分一些给繁楼,我定会劝说卫小侯爷,让您得到满意的利润。”
凤凌垂目思索了片刻,道:“卫小侯爷、梵姑娘,此事关系过大,不是立刻就能决定的。”
她看了看身旁眉头紧锁的杨沁茹道:“我们还需私下商量一番,三日后再给二位答复,可好?”
梵悦松了口气,凤凌没有当面拒绝。那么,此事或许还有转圜。
梵悦道:“好,凤小姐。那我便在繁楼恭候您的消息。”
语毕,她朝凤凌和杨沁茹道别。卫邵锋神情也稍缓,终是客气地离开了。
待院门“砰”一声合上,杨沁茹的询问随之而至:“凌姐姐,我们要分油茶给他们吗?”
凤凌未行回答,反而问她:“你觉得该如何?”
杨沁茹道:“我认为梵姑娘说的话也有些道理,我确实有听茶客们抱怨沁凌楼座位过少一事。可扩建需要花的银子太多,怎么也得明年才行。”
她又继续道:“凌姐姐说得也不错,油茶本就是我们沁凌楼所独有的,分给繁楼后我们的生意也不知是否还会和以往一般红火。”
凤凌点头,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只分给他们普通油茶,其余的还是保留在沁凌楼售卖。如此一来,岂不是二者兼得?既保留有沁凌楼的特色,又能让部分茶客分流去往繁楼品茶。”
杨沁茹方才还略有黯淡的双眼霎那间被凤凌的话语所点亮:“凌姐姐!我怎么没想到!”
她看着凤凌,有些激动道:“那我们明日便前去繁楼与他们商讨?”
“不必这般着急,说好了三日的,我们暂且让他们等上一等。待三日后再去拜访。”凤凌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杨沁茹读懂了凤凌的意思,赞同道:“都听凌姐姐的。”
……
翌日午后。
凤凌将手肘撑在院中那一缸盛开的莲花边上。如玉般的手指不停逗弄着那粉白的花瓣,让它在水面上一颤一颤的。
掀开荷叶的一角,水面下的根系孤零零的。都说鱼跃莲间,要不过几日她就在缸里添上几尾小鲤鱼,让鱼莲相伴,岂不美哉。
正如此决定时,院门传来罕见的拍打声。
在一旁乖巧打扫院落的七郎顿时警觉起来,只因这叩门声过于陌生,既不是如小梅、小兰般轻巧地叩击,也不是张皓、张棠那种低沉的敲门声。而是带有急迫意味的连贯拍打。
“姐姐,要去开门吗?”七郎捏紧手中的扫帚,指节发白。
“你去问问是谁,若是答不出,就不开。”凤凌道。
七郎点头,放下扫帚,快步走至门前,高声道:“门外是何人?”
“凤小姐在吗。”一道洪亮的男声自门外响起,“我是怀王,是凤小姐的好友。”
七郎眉心剧烈一跳,眼眸染上森然。
凤凌逗弄莲花的手指一僵。
怀王?怎么是他?
如果说在皇城里她最怕见着谁,一定就是这个喜好作诗的怀王。
至于怀王是怎么知道她还待在这皇城里的,傻子也能猜到,必然是梵悦给她抖出去的。
“七郎,让他进来吧。”凤凌无奈道。
七郎不情不愿地取出横栏在两扇木门间的栓门杠子,任由外面的人将木门推开。
怀王靛蓝底色的锦袍上拘有一条神气的金蟒,腰间缀白玉璃龙佩,眸光睥睨,矜贵逼人。他在望见不远处的凤凌时,眼中覆上喜色,遂朝身后的小厮道:“你们在外等我。不必跟进来。”
凤凌起身,缓步走向怀王,对他行礼道:“怀王殿下。”
怀王目不转睛盯着身前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凤凌,眼中的喜色渐渐淡去。
“凤小姐,你好狠的心,可把本王给骗惨了!”怀王愤愤道,“你可知本王这三个多月是如何渡过的吗?”
与其说怀王是愤怒,不如说是埋怨,更像是幽怨。
凤凌维持微笑:“怀王殿下言重了,我何时欺骗过您?”
“春末之时,繁楼之内,你说不日就要回北越城。”怀王眉宇间的矜贵荡然无存,就如同市井小民般不断朝凤凌比划着,“本王还给你留下信物,那是本王与你结交的证明。”
怀王越说,语调越是高亢:“可如今,秋意渐来,你依旧在皇城!却未来与本王吟诗作对,这不是欺骗是什么?”
“这……”凤凌愣了半晌,声音沉缓地解释道,“其实,我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怀王一听,眼神顿了顿,“说来给本王听听。”
“当日有幸得听怀王殿下作诗,我顿感己身之不足。”凤凌坦然道,“怀王殿下顷刻间便能赋诗数首,实属才高八斗,可我仅作几首便已耗尽毕生所学。”
凤凌不着痕迹地做出羞愧的神情来:“故而,不敢再见殿下,怕露了拙。”
怀王果真全然相信,眼底泛起波澜:“凤小姐,是本王误会你了。当日自小姐口中吟出的几首诗,本王是发自内心的敬佩,相信小姐往后定然还能继续有佳作。”
凤凌道:“怀王殿下过于高看我了。”
怀王摇头道:“非也,凤姑娘不仅貌比广寒嫦娥,才学见识亦是惊人,仅短短数月便能把那杨家最后的产业也给盘活。现今,沁凌楼于皇城,可谓是家喻户晓。”
怀王长叹道:“名动皇城茶坊主,竟是闺中美娇娥。”
凤凌无语极了。这怀王又开始了。
恰在她不知说什么的时候,七郎给怀王端上了一杯茶,他道:“怀王殿下,请喝茶。”
怀王仿若还沉浸于他的诗海世界里,眼神飘忽不定,未做回答。
七郎提高音量,再次道:“怀王殿下,请喝茶。”
怀王闻言,朝七郎瞥了一眼,没有接过茶,而是道:“先放桌上,本王不渴。”
七郎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双手举着茶杯,未动。
怀王有些疑惑地看他,但仍未伸手接茶,强调道:“本王说过了,不喝。”
“是。”七郎低垂的睫毛很好地将他眼底的情绪掩盖。他将茶杯放于桌面,扭头重新拿起扫帚在一旁继续打扫。
凤凌看了他一眼,她好似在七郎这短短的“是”之一字里听出了莫名的咬牙切齿的味道。不过,七郎有什么好生气的?大抵是她听错了。
“怀王殿下既然提到我们沁凌楼,不如现在一同过去?”凤凌提议道,“上回殿下请我,我也理应回请殿下才是。”
怀王闻言,未做思考,立刻应下。
碰巧,二楼雅座的一桌客人刚走,伙计清理桌面后,凤凌请怀王入座。她则转身要走。
怀王不解道:“凤小姐,不是说好陪本王一起饮茶?”
凤凌笑道:“我没说要陪您一同喝茶,只是说要请殿下饮茶。”
饶是怀王,也觉得自己被耍了,眸色一沉:“不行,本王不同意。”
凤凌接着道:“殿下,您还没听我把话说完。您若是不让我走,我怎能去后厨给您烹煮油茶呢?”
怀王眼中闪过不可思议:“凤小姐是要亲自为本王烹油茶?”
凤凌点点头,皮笑肉不笑道:“没错,毕竟怀王殿下是贵客。也是我的朋友。”
她是宁愿去热烘烘的后厨里烹煮油茶,也不要在这里听怀王作诗的……
怀王倒是兴奋极了,望着凤凌消失在楼梯间的倩影,出了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