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动筷子。”
崔父端来最后一碟菜,秋冬交际时可以吃的蔬菜少,家里这几天肉的存量也不多了,只做了些简单家常的菜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炒青菜,自谦道:“都是些农家饭菜,别嫌弃啊。”
裴新霁看着桌上喷香冒气的菜和满到冒漾的杂粮饭,怯怯地摇头,有热饭吃就很好了,怎么会嫌弃呢。
他捧起饭碗,把筷子紧紧地捏在手里,小心翼翼环顾四周,主人家不动,他也不能动。
“孩子,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崔母搛了一大块蘑菇放上他的饭尖,她是按照崔二哥十几岁时的饭量盛的,那时候崔二哥一个人能吃完半盆饭,狼吞虎咽的样子想想还有些怀念呢。
裴新霁盯着自己的碗愣神,半晌从嗓子眼里挤出声“谢谢”。
崔雁竹注意到他受宠若惊到快要掉眼泪的表情以后非常别扭,她最看不得这种模样了,心说又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这样感激涕零的,马上用手肘戳戳他,“快点吃,一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崔二哥扒拉着饭,“不够吃再添啊。”
“嗯!”
饭后,崔雁竹走到院门口,静静远眺山村。
气温渐低,手触碰湿软的黏土超过半个时辰便会发红,疼痛难忍,更不要提割刀般的风吹在身上,饶是加厚的棉衣都有些撑不住。
昨日她答应了父亲将制瓷搁置,等到开春再继续,做人不能言而无信,但是她好像……不知道在家里能做什么。
炭和柴火早就置办完毕,崔母继续做手帕补贴家用,偶尔纳一些鞋底。崔父和崔二哥会去修整农田里先前被踩歪的水渠,有时受村长征召,到后山挖掘野生草药,记录标记每一个陷阱和危险地带的位置。
厚信村和宏义村后方这座富有灵气的大山是被两个村的先祖合资买下来的,属于两个村的共有财产,非本村人不可擅闯,也不可从中牟利。托后山的福,日常捡柴打猎;丰年捡蘑菇找人参;灾年挖野菜啃树皮,可以说很多人都是靠它才得以活下来的。
每年的初冬,村长会组织小队上山采集能够卖出价的山珍和药材送去县上,所获得的银两按照人头数均分给每一个村民,虽然可能不多,分到各人手上还够不上外出做工一日的收益,只作个好彩头,叫大家年年有余。
后山的物资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所以上山的时候大家都会默契地维护好山上的环境,年末统一检查和修补围住成群凶狠野兽出现过的禁猎区和禁采区,给彼此休养生息的时间。
宏义村男丁不算少,因此小队劳力够用,通常不收编女子,崔雁竹没法上山,也不太会做针线活,这么算下来,她竟然是家里的唯一一个闲人。
哦不对,崔雁竹睨了眼蹲在狗窝边观察点月睡觉的裴新霁。
现在是唯二两个闲人。
崔母让她少忙多调养身子,崔父劝她待在家里好好猫冬,二哥说她该吃了睡睡了吃长点肉了,话虽是如此,但她总是闲不住,每天不做点什么心里便空落落的。
再者窑炉刚刚修好,不烧个几次,她真的手痒。
崔雁竹从地上拽了根草叼嘴里,啧,古代也没电视看,没手机玩,真无聊。
要是有点娱乐活动就好……嗯?娱乐活动!
古代虽有叶子戏、麻将和围棋,但是暂时还没出现飞行棋、大富翁和UNO。
UNO无非是一堆纸片或木片,这好说,飞行棋在雕刻棋盘方面有些许麻烦,大富翁结合了前面二者的所需,更复杂一点,但趣味性也是最高的。
她想去找木匠铺子的老师傅聊聊生意,抓住冬季大家不爱出门的季节特性,能不能赚钱另说,也许传播不出去,也许这个郡县的百姓不感兴趣,但是不要紧,先把东西做出来最重要,她总不能一整个寒冬腊月都窝在房间里数头发丝吧。
“娘,我出趟门,午饭不回来吃了。”
崔雁竹果断吐掉嘴里的小草,摸上自己的小钱袋,趁热打铁今天就去木匠铺。
崔母拿着竹绣绷走出来,问她去哪,得知是去县上后说:“既如此,三妹你顺路去把那孩子走失的消息报给衙门,若是衙门不应,去书斋里借纸墨画几张像张贴出去,他父母现下一定着急坏了。”
孩子走失,大概率家就在附近,她让崔父和崔二哥往周边去问了,原本打算探问三天无果,又没人找上门的情况下再报官,如今三妹恰好出门,那一起把事办了更好,两头使劲儿。
“好。”
崔雁竹余光看到某个小孩听到她和娘的对话明显僵了一下,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待到崔母回屋,她走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我要去衙门,你害怕?”
“害、害怕。”
崔雁竹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点审视,村庄这么大,她就不信真的那么巧正好倒在崔家门口,这个“裴”是在内被舅母排挤,在外被同窗嫌弃的裴小哥儿,还有可能是上次盘问不成,继续派人试探的“裴”。
她学着裴新霁的样子蹲下来,循循善诱道:“害怕回家还是害怕别的?”
“姐姐,”小孩捏住她的衣角,从下方注视她的眼睛,眼神里带着讨好,“我、我在舅母……家里吃不好,睡、睡不好,不开心,姐姐待、待我好,我想……”
“停停停。”
崔雁竹以最快的速度弹开,药铺那次就心软了一下下,怎么就被赖上了?!
她虽有达则兼济天下的想法,前世也常常奔走在公益中,但来到古代以后生活质量降低,他们崔家都没成功脱贫奔小康呢,现在只能算勉强挣扎在温饱线上,自家尚不能敞开肚皮吃肉,哪里来的余财多养一个半大孩子?
处理家庭矛盾应该是官府的责任,她有多大本事就端多大的碗,暂时还揽不了这活。
“小孩,有的时候不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儿,你也看到了,这里家徒四壁,每日只有粗茶淡饭,连荤腥都很少见,你在舅母那里算寄人篱下,住崔家又何尝不是?再者说,你的户籍本就落在你舅舅家,强行留在宏义村也只能当黑户,从此以后无论是进学还是置业皆行不通,于你而言都是大大的不利。”
崔雁竹摊开他的手掌,捏捏右手上的两处关节,“你手指这里,应该是刻苦写过字留下的痕迹,想来你已故的爹娘必定希望你读书知礼,成为一个文人,然而农家只有做不完的农活,日复一日地侍弄庄稼,靠天吃饭的农夫农妇是最苦的,你还小,不懂这些,跑到这里来我只当你年少无知,下午把你送回裴家就算完行不行?”
“不,我不走。”
裴新霁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两膝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下面的话令人心惊:“回、回去阿扶会……被他们,打死的。”
崔雁竹眉头紧锁,怎么还牵扯上人命了,她急忙追问下去,得知舅母表哥待他不好,致使下人们见风使舵欺负他和随行小厮,管事的因为月例打伤了他的小厮,他们二人在裴家实在过不下去,于是他还了小厮自由身,只身离家出走了。
“姐姐我、我什么都能干,你们养我……两年,只当牲、牲畜用,长大我、我就去,参军。”
裴新霁垂眸绝望地说出这段话,前面有为了换出阿扶的身契有掺假的部分,但后面这一半他是真心的,等他囫囵个长到能参军的年纪,闯出功名也好,战死沙场也罢,怎么都是一条能自己走的路。
崔雁竹没想到是这样的前因后果,思考良久,最终还是善心占据了上风,搀着他站起来,“我最多承诺让你住到这个冬天结束,多余的无法保证,以后再说。”
裴新霁眸子一点点亮起来,眼眶里又有泪花闪出,崔雁竹牙酸,在他说谢谢前及时制止他,“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别总是动不动哭鼻子,我出门了啊,你在家里就跟点月玩吧,但别一直站在风口上,拜拜。”
她摆摆手,说完感觉自己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唉,多养一口人,要多赚点银子才行。
*
崔雁竹第四次走进木匠铺,比前几次都要熟稔,她问过好后也不跟老师傅客套,“洪叔,借宣纸一用。”
“在那儿,丫头自己拿。”
洪木匠头也不抬,专心于自己手上的物件,年节将近,他这里木雕娃娃的订单见天的涨,整日里也没个歇的工夫,倒是学徒阿贵趁着给师傅倒水的间隙凑过来瞟了一眼,回头说:“师傅,崔姑娘又捣腾出新鲜玩意儿了,您快来看!”
洪木匠来了兴趣,拿着图纸上下左右前后翻转了一圈,有些纳闷,“崔丫头,你这画的是个盘?”
只见那宣纸上画着一大块方盘,此盘被划分为数个小格,每个小格中标注着商铺名和价格,额外还有一叠简易版的银票、几个小木人、一堆单层和二层的小木房子和一枚骰子。
“这个叫做大财主。”
结合时代特性,崔雁竹把大富翁改名为了大财主,详细地给他们二人解释了一遍玩法,“洪叔您就负责雕刻和上色,分卖给商贩的时候,让他们增带一句,就说若是富人想买更奢华精致的,就和他们说木人房子骰子这三样可做成小瓷摆件,只是需得等些时日。”
崔雁竹想过了,简单的纸牌游戏制作逻辑简单,易于大批量生产,比如她现在就可以买回去几摞木片,在铁匠铺买到数字和图形的模具,烫红后印在木片上。
飞行棋和大富翁则不同了,权贵富豪总想着吃穿用度高人一等,棋子尚且要用玉制,游戏中的小摆件亦不外如是,而跟飞行棋相比,大富翁中所用到的零件更多。
娱乐游戏与君子博弈之间,棋子轻拿轻放,以玉雕成鲜少损坏,大富翁玩上头就不同了,少不得要磕磕碰碰几次,玉舍不得,瓷器刚刚好,因此这给了她很大的发挥空间。
“这东西有趣归有趣,可是没几个人知道,我若是雕出一百个,崔丫头你怕是要砸在手里九十九个。”洪师傅摇摇头,他并不看好。
“等过两日,我让两个人去街上玩给百姓们看,只要有人好奇,便万事大吉了。”
人生活在一个庞大的社会体系中,总有人走不出随大流和人云亦云,按照营销的路子,崔雁竹想的不仅是雇人在街上摆开,还要找几个嘴巴灵活,善于煽动人心的好手去造势,营造出一种大财主已经风靡起来的错觉。
如此一来,为了赶这个时尚,即使是不感兴趣的百姓也要去打听两句。
他们只要一打听,那自己赚钱的机会就来了。
崔雁竹保守估计,小瓷摆件至少要做出六套,数量虽然多,可占地小,两炉也就烧出来了,若是造势失败,自己留着用一套,剩下的送出去当人情也很有面子,只当人情往来便是。
谈妥此事,崔雁竹走到衙门边晃悠两圈权当交差,随后转身回家。
她迈着酸软的腿,心说也不知今日的决定是对是错。
但求问心无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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