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奉寒门出身，一路靠科考在京城安家实属不易。
只是在这下滴雨都能淋到官的京城，一个小小六品官是在不够看，家里的宅院自然紧凑了些，没走几步便能到宁氏的院子。
冬杏打起竹帘，禾皎皎莲步轻移，微微垂下眸子进屋行礼：“婶婶。”
宁氏端坐在主座上，拿眼觑着她。
方敏可真是会生，瞧这一个两个的，大的这个就不用说了，那个小的才三四岁就能看出是个不俗之姿。
转念又嘲弄地勾起嘴角，
那又如何，觉得自己女儿是个天仙人物便眼睛长到头顶上，呵，好好一朵娇花给拖成了老姑娘，到如今二十二岁，还不是要靠她才谋得一门好亲事。
宁氏得意地端起茶，下巴微抬：“快坐吧，我每日处理一大家子的事也顾不上你，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我待你和芙儿是一样的，说话直接了些，但愿你不要记恨我才好。”
宁氏膝下有一儿一女，禾蔓芙便是她的小女儿，是她的骄傲。
说待自己和禾蔓芙一样，禾皎皎轻勾唇角，为人父母更疼爱自己孩子实属应当，只是宁氏非要说这种漂亮话，让她直犯恶心。
“婶婶这是哪里的话，自爹娘去世后，都亏了婶婶和叔叔照料，如今婶婶又为我谋得了这么门好亲事，皎皎感谢您还来不及。”漂亮话，她也会说。
宁氏很满意她的态度，语气也放缓：“你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这门亲事是婶婶费尽了力得来的，你要好好珍惜。今日你是不是又去吉祥楼了，竟这么晚才回来，以后尽量少出门，人家段家是清流人家，是不愿意媳妇在外边抛头露面的。”
说到后边语气忍不住又有些重了，宁氏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润润唇，继续道：“我知道你一个人操着这么多的心不容易，如今航儿也能担事了，有什么活你尽管吩咐他去跑腿，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用不好意思。”
航儿便是她的大儿子，一位科考三次、次次落榜的有为青年。
禾皎皎心里冷笑，跑腿？说得好听，她若真让禾锦航那个金贵身子去干跑腿的活，宁氏非得跟她拼命不可，人家只想轻轻松松看个账目，最好连账都不用看，只等分红拿钱即可。
禾皎皎掩饰起真正情绪，哀叹一声：“婶婶有所不知，爹娘去的突然，侄女不过是临危受命。您也看见了，我每日天不亮就得出门，待得月明星稀才可归家，这其中辛苦难与人说啊。航儿弟弟是有大出息的人，若是每日将大好时光耽搁在这些琐碎事上，我这个做堂姐的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宁氏不疑有他，这个侄女确实一天到晚看不见人影，晚上回来的时候也带着幅疲样。
禾锦航是她心尖上的肉，是一点苦都吃不得的，虽说现在商人地位没前朝那么低了，但每天待在酒楼里烟熏火燎，确实有失体面，航儿读书多年，怎能自降身份。
宁氏思来想去，自以为想到了个万全的法子：“那要不这样，你让他干点别的，让他给你对对账本、管管采购什么的，航儿读过书，看账不在话下，朋友又多，采购的活计交给他也没问题的。”
果然。
怎么会有人这么厚的脸皮，她可真敢说啊。禾锦航那个废物二十多岁了次次落榜不说，也不知早日找个营生，整天就知道结交些三教九流，每天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脑子被挤了都不会把酒楼交给这种人。
她的儿子是金贵的，不能干粗活，她禾皎皎就是卑贱的吗？粗活累活她去跑，他禾锦航只需要装作动动笔杆就行？没这个道理！
为她家卖命能得到什么回报呢？哦，一个不堪的夫家。
宁氏嘴里“费尽了力得来的亲事”，实则是全京城但凡有点头脸都避之不及的人家。
段父虽然官阶比叔叔高一阶，但却是个没有实权的清水官，且自命不凡，不甘放下身段去变通，这辈子高升无望了。
段昀本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个风度翩翩的清贵公子，但只要多加了解就知道，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她已经能看到嫁过去的生活了，天天等待晚归的丈夫、一睁眼就开始烦恼妾侍们的事、处理找上门的外室、还得不断拿出嫁妆补贴婆家……真的是很充实的婚后生活呢。
禾皎皎内心厌烦，无意再跟她纠缠，随口敷衍道：“婶婶说的有道理，只是我刚接手，人家都做的好好的，这时随意换人怕是不好，待过段时日我再和掌柜的商量商量看有没有合适堂弟的活。”
宁氏思索着点头，似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禾皎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如今，我只盼着亲事顺利，尽早嫁过去，跟婶婶一样和叔叔一生一世一双人，待百年之后也好有脸去见爹娘。到时怕是家事缠得脱不开身，少不了要航儿堂弟帮衬呢。”
这话可不得了，只见宁氏脸色一变，顾不得禾皎皎还在场，扬声唤冬杏进来。
禾皎皎懂事地起身行礼告辞：“婶婶既还有要事，皎皎便不打扰了。”
宁氏不耐烦地摆摆手挥她下去。
禾皎皎刚出了厅门就听见身后茶盏碎裂的声音，不禁挑了挑眉。
宁氏嫁给禾奉，倒也算高嫁。
当年禾奉下到岭洲任职，宁氏是当地的乡绅富户之女，自小便娇养长大，只是见识有限，最终养成个没什么城府的模样。
而禾奉，表面是个儒雅良臣，其实作风一团乌糟，每日流连烟花柳巷不归家。
不过禾奉风流归风流，明面上却只有宁氏一妻无其他妾室，宁氏再傻也不会将这等家丑捅到外人面前，只能每天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若夫妻二人真是同床异梦也就罢了，偏偏宁氏还带着小女儿家的期盼，期盼丈夫能回心转意，紧紧抓着不放手，如此便成了对冤家。
宁氏整日想方设法从她这占便宜，这么闲，那就给她找点事干好了。
—
翌日，禾皎皎照旧不用早食就出门了，还带走了优优，今日府里肯定很热闹，怕是没人顾上小家伙，还是她带着吧。
这个时辰，城门已经打开，通过审查的车马都已在行至街道上，剩下的大多是高门大户出来采买的下人。
禾皎皎牵着优优的小手慢慢朝吉祥楼走着。
城西的吉祥楼和城东的东来顺酒楼被合称为京城二绝。
俩家虽然都是做酒楼生意，但并没有竞争的火药味，反而像一对心照神交的好友。
原因有二。
一是两家酒楼距离远，一个城东一个城西，若是没有马车，单靠步行恐怕要走上一个时辰。
二是两家特色不同，东来顺追求“经典”，而吉祥楼注重“创新”，口味各有千秋，互不影响。
至于两家的东家是不是真的是好朋友，这个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当事人之一禾皎皎踏着晨光走入吉祥楼，看到曹掌柜尽职尽责地在柜台和账房对账。
曹掌柜眼睛尖，一看见禾皎皎进来便喜笑颜开地招呼：“小东家来啦，哟今日二小姐也来了，可用过早饭了？”
曹掌柜还是习惯称她为小东家，称优优为二小姐。
优优认得曹掌柜，闻言笑眯眯地摇摇头。
禾皎皎摸了摸优优晃动的小环髻，替她答道：“没呢，小丫头不爱吃那的饭，我带她来这吃，后厨方便吗？”
曹掌柜从柜台里走出来，不需要问“那的饭”是哪的，只温和笑着，事无巨细地汇报：“方便呢，老刘头还是天不亮就把菜送来了，新来的几个徒弟手脚都很麻利，早都处理好了。不过张屠户今日来得晚些，说是收猪的时候有人请他去宰牛耽误了些时候，刚刚才送来，估计人还在后院没走呢，他们都在处理食材，厨房家伙什都闲着，小东家尽管去吧。”
曹掌柜不像其他酒楼的掌柜那般肥头大耳，他今年不过三十七八，颇有些读书人的气质，虽不是玉面，但也可称得上风度翩翩。
最主要的是为人可靠，把事情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年来，她除了出新菜式，其他的就没操过心。
“有人家要宰牛？可都许出去了？”禾皎皎听见有人宰牛，便想买些。
大新国是允许个人宰牛的，不过也得先通过衙门批准，现在养牛的牧户不少，牛肉自然不算稀罕，但也不可能像猪肉那样想买就买。
至少禾皎皎来到这里七年了，也只买到过五次。
七年前她还是现代一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大学毕业即失业后在家里的小饭馆帮忙，爸妈把店丢给她出门旅游了一趟回来发现生意更红火了，从此她就跑不掉了。
可还没等她孝顺她们两年就穿越了，穿成了这个时代刚及笄的禾蕴汀。
穿过来才知道，原身在两天前才得到这个名字，原身本来只叫禾皎皎的，不知道她的穿越是否和这个名字有关。
在大新国，只有被原生家庭极其重视的女儿才会有两个名字。
一个是出生就起好的钗名，也就是闺阁小名，比如禾皎皎。
另一个要到及笄的时候才取的通名，是会上族谱、嫁到夫家也不需要随夫家姓的大名，比如禾蕴汀这个名字。
这样做的人家很少，有通名就意味着此女子当做男儿来养，可以嫁去别家，但娘家出了事得无条帮助；同样的，婆家如果落败，娘家也得供养着女儿甚至婆家的一大家子，牵扯不断，麻烦至极。
这样说亲事的时候就很尴尬，两边都觉得自己吃亏。
禾蕴汀拖到现在还没嫁人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主要是她是现代灵魂，接受不了十几岁就嫁人，所以就劝禾父禾母给她招赘，挑挑拣拣终于拖到了现在。
照她看来，现在二十二岁结婚还算早婚呢。
禾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但老两口一辈子没红过脸，两个女儿也是用心疼养，只可惜今年年初二老意外去世，永远也看不到两个女儿嫁人生子了。
她不是白眼狼，当下便下定决心会努力经营产业，拼尽全力保护优优，让她在爱里健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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