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当即沉下去,支支吾吾不敢答话。段朝宁不再作声,转头望着父亲的牌位下拜,她跪在那里。
四处都冷,唯有她面前这一团火是滚烫的。
太阳落山之前,她已经安葬好了父亲的棺椁。夜里还需要守灵,她与四五个壮丁才支起灵棚,竟下起雨来。
夜色降临,灵棚之内渐渐有人睡着了,鼾声如雷,唯有她睡不着。她连日来水米未进,又受了伤。如今她和衣而卧,伏在地上依旧冷的瑟瑟发抖,四下里无论虫鸣鸟叫都听得清楚分明。
也正因此,她听见有成群的马蹄声渐渐靠近。
她虽然在此之前从未听过这种声音,但总看过电视剧。电视剧里的斥候都是如此发现夜半敌袭的。她渐渐坐直了身体,高喊一声:“有人来了。”
还没入睡的人都坐起来,左右环顾,问她:“你怎么知道?”
她看向地面,小石子都被将至的马队惊起,赶忙唤起母亲。段氏依偎在她身侧,慌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可怎么办?”
段朝宁回头看了一眼,果断道:“到林子里去。”
众人纷纷从小路上撤开,躲在一旁的沟渠里,尚不能完全遮掩踪迹。不多时,果然有支骑兵到了。众将士之中簇拥了个儒生打扮的人,隔得太远她看不清。只是村民们虽然草草撤离,但此处仍留有痕迹,那支军队在此处勒马,正有人被吓得瑟瑟发抖。
那儒生虚虚朝这边一指,便有人搭起弓箭。他朝这边呵了一声:“是何人在此?还不速速出来回话?”
一众村民更为惊慌,那人又道:“再不出来我就放箭了。”
段朝宁环顾一周,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的。可是封建王朝的军队屠杀一众手无寸铁的村民就好像碾死几只蚂蚁。眼看对方当真要放箭,她忙站起来,朝对方喊道:“住手!”
那人凝眸看她,她安置好父亲的灵位,从水渠中站起来,半身泥泞。她道:“我等是昆弥川寺南村的村民,今日家父下葬在此守灵,不想惊扰了各位大人。”
有兵士举着火把靠近,照亮了她及她身后。回禀道:“大人,是一伙青壮男子。”她这也得以看清前头那个儒生。是个年轻郎君,左不过二十岁。衣衫简朴,个子倒生的很高。肤色黝黑,下颌弧线尖锐,一双凤眼拉的很长,眼中笼着一股精锐之气。
她任由兵士搜查,见那郎君招手示意才走上前去,朝他行了个文人礼。
那郎君盯着她不太确定地看了好半天,仍是不大确定地问:“你是男子?”
她道:“是,在下段朝宁,昆弥川人士。”
“水西平叛在即,青壮年男子皆要充军,你为何不从?”那郎君问道。
她倒也不惧,朝他扯了扯身上的斩衰:“家父新丧,家中只有祖母与寡母,在下因此免于征兵。”
他驱马渐渐走到她面前,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识字?”
段朝宁答道:“略念过几年学塾。”
他又问:“会骑马么?”
段朝宁心思百转,她想到军营里一定吃得饱饭,她体格孱弱又识文断字,对方总不至于叫她去上前线。因此她答:“会。”
“给她匹马。”那郎君道,“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你就跟着我罢。你是本地人,应当通晓地形局势,胆识尚可,又读过书,我这儿正好缺个这样的人。”
又人立即向她介绍道:“这是滇州兵备副使蔺游川蔺大人。”
她道:“多谢蔺大人赏识。”顿了顿又道,“可我祖母年纪大了,若家中无人照拂,怎可安养。”
蔺游川并不将她这点难处看在眼里:“一并带回去就是了。若你真能为我尽心尽力,本官自当厚待你的家人。”
挟天子以令诸侯啊。她在心里啐了一声,口中却道:“小子段朝宁,愿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来时徒步三个时辰的路,骑马只要一半用时,一行人就回了她所熟悉的昆弥川。蔺游川嫌弃她穿斩衰晦气,令人给她找了一身莲青色道袍,又戴东坡巾。没有镜子,她只得对着水波整理了仪容。这副皮囊与她前生并无二至,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本并不像个男子,只是她气质清冷,嘴唇又薄,又兼之戴了东坡巾,整个人拢上一股文气,这才有些像是个男人了。
蔺游川欲将他们一行人充为兵士,段朝宁心知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担不起苦役,因此想尽办法意图向蔺游川展现自己的价值。乱世出军功,她如若背倚滇州兵备使,日后生计,总是容易。
她垂下眸子,叹了口气。
休整了一两个时辰,段朝宁就跟着蔺游川去视察防御工事。水西王率叛军盘踞西南,已数月有余,但若他一心要反,不过一时三刻便可攻至昆弥川。兵备副使蔺游川一行人风尘仆仆至此,正是要来前线布防。兴许是受时代所限,这时所修建的防御工事多是由泥土搭建,护城河匆匆开凿,水中都是泥沙,城墙里混着茅草,脆弱极了。
回营之后,还等不及蔺游川说些什么,她却抢先道:“大人,我觉得我们匆忙搭建的防御工事不成。”
蔺游川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大人,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石匠。”她这样道,“泥土搭建的防御工事看似坚固,实际并不能起到防御作用。大人专司兵备,想必比我更清楚。如果能将石材混入防御工事之中,只会提升其防御作用,就算不敌,也可以暂避其锋芒。”
蔺游川挑眉,道:“可是将石材用于防御工事,会大幅度提升成本。且打磨石材不易,只恐叛军以至,防御工事却还未修建成功。”
段朝宁道:“大人如果信得过我,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蔺游川意外她这样胸有成竹,因此问:“你需要多久?”
“三日足够。”她拍着胸脯道,“只是要劳烦大人借我几个人。”
石材本身就有软硬之分,有的易于打磨,有的则难以穿透。比如汉白玉,就是一种格外柔软细腻的大理石,而花岗岩就会难以打磨。段朝宁本就是现代人,有着丰富的地理知识,如今她又有了这系统,选些软硬适宜,较为成型,不需要过多打磨就可以用于打造防御工事的并不在话下。而这大营里有近半数都是从昆弥川本地征来的兵丁,其中有不少从业多年的石匠,许多人家中都有现成的石料,自然能够大幅加快打造的进度。
一切都紧锣密鼓地敲响。那些石匠也颇为惊异,她说这块石料能够用于桥梁、护城河或是箭塔,果然就可以用于这些工事的修建。假如光靠打磨无法成型,她还知道应当如此裁切,仅靠石头就可以搭建起坚实的堡垒。也随着防御工事不断搭建完成,她终于升级到了LV.2。
系统闪着耀眼的金光恭喜她:“恭喜宿主升级至LV.2,可以解锁新技能:神之右手。”
段朝宁被那耀眼的金光刺得眼睛都花了,而她听这名字总觉得有些猥琐,却一时半会想不出它的猥琐之处。于是她问:“这‘神之右手’有什么用?”
系统并未对其进行详细的说明,只是道:“请宿主用右手摸一下那位石匠现在正在解的这块石头。”
她将信将疑,凑过去勉为其难地摸了一下。
随后,她竟眼睁睁看着那位石匠打磨的速度加快,简直能够看到残影。那块石材竟也软的像豆腐似的,只用了原定时间的一半就已经被他开解完成。
她疑惑地看向那石匠,只见他丝毫不见疲乏之色,满脸红光,半点疲乏也瞧不见。他撸起袖子看向段朝宁,笑道:“小段大人,接下来解哪块石头,您吩咐就是了。”
应当是石头自身的重力被系统略微进行了调整,只是贯之这样一个令人难以启齿的名字。
“嘶——”她嘴上并没有停止压榨民工的行为,心里却对着系统竖起大拇指,“还算你有点用。”
系统嘿嘿一笑,冰冷的机械音都显出一点油滑。
转瞬就是三日。又是午后,蔺游川巡视防御工事,只见三日前那草台班子如今已经焕发出新的面貌。护城河水澄清,箭塔高耸,城墙坚不可摧,来往兵丁各个神采飞扬。
与三日前遍地枯黄败落,人人萎靡不振的落拓场景大相径庭。
如今防御城墙已经拿顽石重新砌过,每一块都经过精心挑选和打磨,石块严丝合缝,确保结构稳固。堡垒、箭楼的建造也重新设计,使得整个防御体系坚如磐石。城墙上,新安装的弩炮和投石机排列有序,准备随时应对敌人的进攻。伍长带领一队士兵正在操练,春光照银甲,连他们瘦弱的脸都被映的容光焕发。
连蔺游川都为他们的干劲儿感到意外:“你喂他们吃什么了?”
段朝宁正面向蔺游川行礼,口中称道:“大人,防御工事业已完成三分之二,但即便如此,也可保乱军之中守城无虞。”
蔺游川难得夸赞了她一声:“你倒也有些能耐,若是读书读不出名堂,做个匠人也使得。”
段朝宁也不知道他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蔺游川的营帐。蔺游川面朝着城防图看向她,道:“水西叛军已经跨过满江,在距我们一百八十里外扎营,仅半日路途便可达。”
此言一出,段朝宁心中一凛。她两世为人,只在电视上见过战争场面,只读过“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诗句,如今要她自己上战场,做花木兰,她对自己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蔺游川仿佛看破她在想什么,反倒笑了一下:“你不必这样害怕,你既善于布防,坐镇后方即可。”
段朝宁不放心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她疑惑地看向他,只问道:“水西土司究竟为何要起兵?”
蔺游川道:“不满朝廷重赋,不过是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赋税,又是赋税。
朝廷给西南的赋税太过繁重了。就拿寺南村来说,每年依式照数采取大理石五十块。大理苍山险峻难行,产石处山洞坍塌,崖壁悬徒,三、四尺者设法可获,其五、六尺者,体质高厚,势难採运。若非如此,原身的父亲仍旧好好活着,原身也不会死。
她头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想到自己额角留下的鲜血,想到自己即使有系统加持仍然长满了血泡的双手。
段朝宁因此道:“既如此不能招安么?朝廷每年花费在招抚上的钱财不少,不差小小一个水西,若是可以招安,就可免于这场短兵相接了。我有此言并不是因为惧战,只是不想看到故乡生灵涂炭。将军百战死,若只是因为赋税,又何至如此。”
蔺游川抬眼望着她,眸中神色晦暗不明。许久,他冷斥:“妇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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