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新人对接完工作,卜雾就回到出租屋收拾家当,顺便把付梧那个渣男的生活痕迹全部清除,丢进楼下垃圾桶。
她在老家有套姨妈留给她的小洋楼,她年纪还小的时候是跟其他“亲戚”一起住,长大了就在都市生活,基本没回小镇过,只有姨妈还没生病的时候是在小洋楼里度过,小洋楼才算她真正意义上的家。
卜雾记忆里洋房周围都是街坊邻居,她经常和邻居家的弟弟约着其他小孩一起玩,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时过境迁,小镇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
偏远区县的一个小镇上,老小区破旧的宣传栏里贴着一张泛黄的寻人启事,人物的面容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黑色笔芯涂成一团黑圈。隐约能看出几笔墨水下没遮住的嘴唇,还有那勾起的一抹弧度。
失踪者的姓名也被撕下,纸张断裂处的卷起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流失。联系方式也被恶作剧似的给每个数字都画上了一把叉。
这个小区里的健身器材区域在傍晚时间段也空无一人,不像其他小区有居民出来散步聊天的迹象。
一辆网约车停在了小区后门口,汽车刹车的摩擦声打破了小区的寂静。
穿着浅棕色长裙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她边挽起从耳后散落到脸颊的碎发,边合上车门,从打开的后备箱拎出自己的行李。
她拎着行李走向小区里面,滚轮滑动的声音在无声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渗人,发黄的路灯不经意地照亮宣传版,女人驻足在它面前。
女人凑上前去,细细看了眼寻人启事,失踪人是个十九岁的少年,有点眼熟,但盯着久了人像弯起的嘴角她有点发毛,总觉得墨水下有双眼睛在和她对视。
晚风也越来越大,鬼泣一般发出呜呜声,女人摸了摸手臂浮出的鸡皮疙瘩,眼神从宣传版上挪走,看着夜色里漆黑的建筑物,有些后悔没买早点的车票。
凭着记忆里的路线,她打着手机里的电筒,找到了自己和姨妈的家,幸好小城镇没什么翻天覆地的发展,和以前的区别不大,她还能找到家。
她站在小洋楼前,打量着它,就像看见自己的回忆实体化,小时候院子里种了很多瓜果蔬菜,她最喜欢李子树。
春天的时候,李子树开满了白花,姨妈就躺椅上懒懒地睡午觉,花瓣有时候掉在姨妈脸上,自己还会偷笑。她大多数时间是在旁边蹲着看蚂蚁爬树,阳光透过枝叶间撒下来,照在身上暖暖的。
这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
她总觉得自己的姨妈是两个人,一个冷冰冰的,一个温柔细心,虽然她们长了同一张脸,共用一个身体。
爱一个人呆着思考的姨妈是冷冰冰的那个,喜欢睡懒觉;爱追着她喂饭的姨妈是温柔的那个,喜欢下厨房,自己喜欢做烘焙就是因为这个姨妈的影响。
她从包里拿起一串钥匙,握住锈迹斑斑的铁锁,铁链碰撞的声响在沉默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让人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骤然一声推开窗子的声音从隔壁的房子传来,女人转头向右看去,借着月光,勉强能看到一扇开着的窗,只是房间并没有开灯,不能看清窗后站没站人。
女人屏息,心想是不是自己吵到人家了,现在才八点左右,应该睡得没这么早吧。
这里住的人是谁来着,她记得是一个独居的老爷子,好像是姓邱。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人家还在不在这里住。
“你是谁,这家人不在这里住了。”一道被岁月侵蚀过,带着嘶哑的苍老男声从窗子里传来。
女人勉强认出这个声音,应该是邱爷爷,她压着声音解释,但足以让老人听见:“邱爷爷,我是卜雾,我回家了。”
邱爷爷没有开灯,也没有探出身来跟她对话,依旧站在漆黑里,有些怀念道:“是小雨的侄女回来了啊,回来好……咳咳咳!”
话还没完,老人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半会才没了动静。
卜雾看着漆黑的窗口,她现在没心情和别人聊天,客套道:“邱爷爷你进去吧,晚上风大,着凉感冒就不好了,我先回家收拾一下。”
没有人回应她,过了一会,窗被关上。
卜雾这才进院子里去,院子长出很多杂草,以前种的植物早死了,只剩下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草,她祈祷着不要有老鼠鸠占鹊巢。
小洋楼一共有三层,一楼是客厅厨房杂物间,二楼是卧室和书房,阁楼是姨妈的地盘,姨妈在那里工作,从来不许她去阁楼玩,姨妈去住疗养院的时候,她好奇地上楼看了眼,里面的家具都用厚布蒙上了,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出有什么神秘的。
在她还想掀起厚布看有什么的时候,自称姨妈的家人的人来了,卜雾从来没见过他们,他们不由分说就把自己带走,不管她的挣扎,把她带离小洋楼。
卜雾被他们随意给了一户人家抚养,那里的叔叔阿姨也自称是姨妈的亲人,但他们基本不管自己,好像他们的任务就是看住她一样。
她当时很害怕,抓住每个机会逃跑,但每次都会被找到,他们从来不跟她解释原因,也不告诉自己姨妈在哪家养老院。只给她提供基础的生活条件。直到自己报了警,他们才把姨妈的电话给她,那通电话是自己和姨妈最后的交流。
姨妈叫她听话的,长大了要考上大学,好好生活,交几个知心朋友,过平静的生活。
卜雾问她怎么样,姨妈沉默了一会,笑着说自己没问题的。她还想多说几句姨妈那边就传来有人叫她的声音,急促地挂断电话。
上了高中,他们告诉她,姨妈从疗养院里消失了,只给她留了串小洋房的钥匙和一笔钱,已经报警,有消息会通知她的。
卜雾不相信姨妈就这么消失了,她到处贴寻人启事,骑着单车找遍了整个小镇,连附近其他城镇的疗养院都找过。整个暑假过去,姑妈也杳无音信,她只好回到抚养人住处准备上学。
她偶尔会回小洋楼打扫一下卫生,但不会住在这里,抚养人不让她住,说她还小,不能照顾自己。
算下来她有六年没回来,推开厚重的门板,打开门口总闸的开关,按下客厅灯光的按钮,看着屋内熟悉的家具摆局,卜雾感叹之余又有几分难过。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呛鼻得很,她推开窗子给屋子通通风。
看着家里摆件和地板上堆积起不薄的灰尘,她苦笑,今晚是没法睡,也没闲钱请家政,只能靠自己,还好家里还有备用没拆封的清洁工具,应该还能用。
她放下行李,换了身衣服,扎起头发,挽起袖子,带好口罩,一盆清水,一个拖把,一块抹布,开始她的战斗。
经过几个小时的奋斗和换了一盆又一盆的脏水,家里又恢复干净整洁,除了阁楼打算第二天清理,二楼卧室和书房也收拾完毕,时间已经到到凌晨两点多,她洗了澡才发现自己的床单还没到。
卜雾靠在客厅的躺椅上,清算着家里要换的家电名单,空调和洗衣机目前还能用,不着急换,冰箱和电视机要换新的,冰箱要双开门,也要添置自己做烘焙的器具。
列好清单算完价格,卜雾的积蓄已经花完三分之一,肉痛得她睡不着,和夜猫子朋友煲电话粥吐槽,顺便再骂一遍臭渣男。
挂完电话她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喝了点酒也没有困意,反而有些上头地想出门去江边吹吹风,给已经睡着的朋友发了条消息报备后,披了件大衣就离开了家。
她寻着记忆里的路一直走着,江边离小区不远,十几分钟就能走到,她踏上天桥的阶梯,仰着头看了眼满天繁星,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受。
终于有时间歇一歇。卜雾心中感叹道。
走到天桥,她靠在围栏杆上闭眼享受着江边的风,卜雾喝了酒,浑身都热起来了,秋夜里微寒的风吹到她发烫的脸上觉得正正好。
人在夜晚的情绪起伏总是很大的,卜雾一静下来就不住的回想自己最近发生的事。
为什么付梧要出轨,为什么工作永远处理不完,为什么活着就怎么难受。
她终于有时间为这些失去的事物难过,不用紧绷着强撑下去,眼泪默默从眼角划过,要不是姨妈还没找到,她现在就能跳下江去。
她缓慢蹲下身,埋头无言地哭泣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像一只生病的流浪猫一样,蜷缩在围栏脚下。
卜雾哭得太专心,就连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她都没有察觉。
那人轻叹一声,直接蹲在她的面前,卜雾才反应过来有其他人,本能地靠后缩了好远,红着眼框警惕地抬起眼,手已经握住兜里的防狼喷雾,看清眼前的人,她心跳一滞。
少年高瘦的身躯蹲下来没比自己高出多少,但她还是要微抬着头,他低着头才能形成对视。
他穿着灰色立领衬衣,在江风下显得有点单薄,容貌昳丽却不显女气,挺鼻薄唇,一双琥珀色的漂亮眸子正淡淡地与她对视。
那对眼珠像玻璃球似的,在月光的投射下亮得出奇,让人联想到烟花燃烧迸溅出的火花。
他好白,卜雾看到他的第一眼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像没晒过太阳一样,都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少年见她没听清,伸手将一叠纸巾递到她面前,耐心重复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卜雾看着洁白的纸巾顿了会,虽然很想要但还是下意识摆摆手,有些慌乱地边用手背擦拭着自己的泪痕,边摇摇晃晃站起来,压下哭腔,逞强道:“没事,谢谢你。”
少年也不强求她收下,也站起身来,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道:“哭多了眼睛会瞎掉的。”
知道少年是在安慰自己,虽然有点低情商,但别人越安慰,被安慰的人就越想哭,卜雾此刻就是,她低下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也许是天色太暗,她哭得也太伤心,卜雾没能注意到少年衣袖上深色溅射状的污渍和萦绕在他身上的淡淡血腥味。
少年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仔细观察着她,连发丝都不曾放过,像是检查货物般严谨。
卜雾哭得酒醒了大半,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不好意思地冲他点头,声音沙哑:“抱歉,我先走了。”
说完还没等少年回应,她便落荒而逃,脚底发软,撑着楼梯的扶手才不至于摔倒,颤抖着腿一阶梯一阶梯地下去。
少年并没有追上去,只是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表情已经冷下来,纤长浓密似鸦羽的睫毛在灯光的照射里落下影子,琥珀色的眸子笼上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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