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风拂,春寒料峭。
“哟,那姑娘长得忒俊,啧,怎么瞪人呢!”
“吓我一跳……她、她那眼神,活像要拔刀砍人。”
人群中窸窸窣窣,议论声夹着几声低笑。有人假装不经意从那“粉衣姑娘”身边走过,结果看呆了眼,脚步都绊了下。
沈慕凝望着身侧的粉衣姑娘,胭脂点唇,朱钗簪发,穿着绛粉色的广袖长裙,腰间还别着个铃铛荷包,那相貌乍看上去,还以为京城多了位世家小姐。可惜那能刀人的眼神,活像个“杀气冲天”的怨妇。
一路隔着面纱偷笑的慕凝终于忍不住了:“玄冥,你知不知道你回头瞪人的样子,活像个杀红眼的疯娘子。”
“你再多话,我们就回棺材铺。”
“别别别,这镜台居都到了。”
慕凝望着眼前的居室,门扉斑驳,宅前立着两只石狮,一只已断头,另一只歪着脖子似乎在偷窥。若不是上面赫然写着“镜台居”三个字,她断不会认为这是位美人的居所,更不会联想到此美人只画美人。
沈慕凝敲了敲门,门内无人应。
她正要再敲一遍,忽听“吱呀”一声,门被开启,从中探出位青衣小丫鬟的脑袋,鬓边插着根红豆簪。
“你们是谁?”丫鬟打量着两人。
沈慕凝盈盈一笑:“我们是来找‘颜姑娘’作画的。”
丫鬟没说话,目光落在玄冥身上,那眼神,从头看到脚,像在看什么稀罕之物。
玄冥回看她一眼。
丫鬟像是打了个寒噤,往后缩了半步,然后抿唇轻声道:“进来吧。”
沈慕凝刚踏入镜台居,顿觉一股阴冷潮湿扑面而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院子里杂草丛生,院墙内的桃枝枯成灰褐色的骨,风一吹,“噼啪”折落,像是被谁在暗处掰了指节。
这不像个正常的宅子,倒像是个鬼宅。
沈慕凝悄声问道:“府里不常有人走动?”
青衣丫鬟瞥了慕凝一眼,脚步却不停,低声道:“不常。府上就主人与我。她最不喜扰了她清净之人,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穿过偏厅,再绕过曲廊,正堂门上挂着一串铜铃。丫鬟抬手轻摇,发出“叮铃”脆声一响,铃声在空阔厅堂里回荡,听得人心口发毛。
丫鬟低头行礼道:“请二位稍候。我去禀报主人。”
这回廊静得只余两人呼吸声。沈慕凝暗暗皱眉,压低嗓子:“玄冥,这府上比我那棺材铺还要古怪,我这鬼差牌没有动静,你有感受到鬼的气息吗?”
“没有。”玄冥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等先进去再说。”
玄冥的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堂门被人从里推开。一缕香雾从堂中飘至廊中,一道修长的倩影立在门内,还未看清面容,便有清冷的声音缓缓传来。
“画,是给懂美之人看的。两位能否入我眼,还要我自己瞧过才知。”
沈慕凝心头一凛,与玄冥对视一眼,说话的这人就是颜向晚。
她着一袭月白长袍,领口与袖口处皆绣着桃纹,衬得肤色愈发苍白,她的乌发垂肩,唇色极淡,若不是从道士那里听说此人已四十有余,慕凝真以为她只有二十多岁。
她的那张脸,美则美矣,却太寡淡了。
看到她的瞬间,慕凝是失望的,因为眼前这人,根本不是桃灯节那日她看到的“老鬼”,而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本想拉着玄冥就走,却不料颜向晚又来了口。
“你们想请我作画?”
“是。听闻颜姑娘画艺超群,不知可否为我画上一幅?”
慕凝惊讶的望着玄冥,为何玄冥会答应?难道他是觉得这颜向晚有问题?
“那便进来吧。”
正厅内并无想象中金碧辉煌,反倒更像是一间多年未曾整修的旧屋,四壁斑驳,唯一簇新的,是堂中高台之上,覆着绛纱帷幕的画架。
“坐吧。”她指了指榻前两张椅子,随后自己坐入主位。
青衣丫鬟悄无声息地奉茶,转身便退至门边守着。
“既然你想让我画,须得我先看看你的‘真容’。”颜向晚缓缓抬眸,目光定定落在玄冥身上。
沈慕凝暗叫不妙,刚想说些什么,玄冥却淡淡一笑,起身拂袖一转,那身粉衣之下,竟转瞬化出玄色的衣袍。
颜向晚却未显怒,反而轻声一笑:“原来是个男子,怪不得那眼神,杀气太重。”
她的声音似是调侃,又似欣赏,眼神盯着玄冥的脸:“好一个俊俏男子,若是你入我画中,我倒愿多破一次例。”
沈慕凝皱眉道:“你不是只画女子?”
“是。”颜向晚点头,“可若是男子比女子还要好看,画下来,也未尝不可。倒是你,为何要戴着面纱?”
“我相貌丑陋,不能污了姑娘的眼。”
“姑娘?”颜向晚笑道,“我都四十多岁了,你还叫我姑娘?”
“颜姑娘看起来,可不像四十多,而像位二十多岁的女子,不知道如何保持着这副容颜,可否教教我?”慕凝走到玄冥前面,朝颜向晚轻笑道。
颜向晚慢悠悠地端起茶盏,茶未入口,唇角却先弯了:“我也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二十多年都是这副样貌?”
她轻轻吹了口气,茶面泛起涟漪,那笑意倏然冷淡,“容貌不过皮囊,好看与否,不过是旁人的眼光罢了。”
沈慕凝没接话,她到底是真不知道自己为何是这副模样,还是故意隐瞒了什么,而玄冥到底看出了什么?
“不知颜夫人这画,要作多久?”玄冥沉声道。
颜向晚回神,目光落回玄冥身上,唇角微扬:“我作画,随心所欲,快则两三日,慢则一两月。若画的是你。”她顿了顿,声音轻飘飘地落下,“也许半日便能画完。”
“只不过,我作画时不喜旁人围观,既然你愿意入我画中,便随我来。”颜向晚指了指正堂角落的画屏后侧。
玄冥起身随她往屏风的方向走,沈慕凝正想跟上,却被那丫鬟轻轻一拦,低声道:“主人画画时,不许旁人靠近。”
听到这话,慕凝拉住了玄冥的衣襟,轻声贴在他耳中道:“她不是老鬼,为何你还要答应她作画?”
玄冥的声音轻不可闻:“她不是鬼,但是我感受到了这府上有鬼的气息。我先同她进去,记住,就在这儿等我,不要随意走动。”
慕凝闻言点头,就退了门边上,余光却始终盯着那屏风后的影子上。
随着帷幕后人影缓缓落座,堂内愈发安静,只余毛笔轻扫宣纸的“簌簌”声。那声音像是夜雨敲窗,一点一点滴进心里,叫人焦躁不安。
沈慕凝转头看向守在门边的丫鬟,问道:“你家主人何时开始作画?”
“听说是在二十多年前。”
“那来求画的人多吗?”
“自然很多。”青衣丫鬟说着,眼神微微闪动,“但是想要入得了主人的眼,却并非易事。”
“既然如此之难,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想要求你家姑娘作画?”沈慕凝似笑非笑地问。
青衣丫鬟微怔,随即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想留住自己最美的时候。世上再好的铜镜,也比不得我家姑娘的画笔灵透。她画下谁,谁就能在画里停住时光,永不枯老。”
沈慕凝轻轻“嗯”了一声。
那丫鬟看了她一眼,眼里忽地多了点警惕,“既然你对刚才那些不知,又为何要来镜台居求画?”
沈慕凝唇角微勾,假装道:“自然是知道,只不过我这人担心说错话惹人厌,所以才让姑娘您确认下。”
慕凝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况且,我虽听过颜姑娘画艺无双,却一直无缘得见。如今,玄冥在屏后作画,我又闲来无事,不知可否有幸观摩颜姑娘的旧画。”
那丫鬟不答,只是眼神轻轻扫了她几下,像是在衡量真假,终是松了口,轻声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那些画可都珍贵的很,只许看,不许摸。”
沈慕凝点头应下:“自然不会乱动。”
青衣丫鬟领着她转入偏堂,穿过一扇朱漆门,入目便是一方幽深的画室。室内光线极暗,唯有墙上几盏陈旧的纱灯投下橙黄微光,映得画上的人影恍惚。
一踏入门槛,慕凝就觉得脚下一空,像是落入了什么别样的空间,四下无风,窗棂却轻轻作响,耳边隐约传来女子低低的笑声,似远似近,又像是从画里传出来的。
“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慕凝环顾四周,问道。
“姑娘,你在和谁说话?”丫鬟语气有些古怪。
“你没有听到这间屋子里面,有女子的声音吗?”
“这间屋子,我日日都来打扫,哪里有什么女子的声音?”丫鬟的眼神闪了闪,不解的问道。
沈慕凝按了按心口,轻轻摇头:“也许是我听错了吧。”
她踏入屋子的更深处,四周的墙上,高高悬挂着一幅又一幅画,有的画已微微泛黄,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画中之人,却鲜活得仿佛下一瞬就能从宣纸里走出来。
沈慕凝走得慢,每看一幅画,心头便沉重一分。
画里的女子,各具风姿:或珠翠满头,巧笑倩兮;或罗裙飘飘,手执团扇;亦有凭栏远眺者、倚窗沉思者。若只是容貌之美,也不过是名士画卷常见,可这些画,都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不像被画上去的,而像“活”的。
直到她抬头望向那幅画像,一瞬间,她的心跳停了半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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