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这本厚重的旧书,纸张早已泛黄发脆,边缘卷起,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感。
但这一页不一样。
这一页纸张的颜色明显要新得多,触感也更为光滑,边缘裁切得整整齐齐,与其他页码形成了对比,就像是有人刚刚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夹了进去。
徐莱指尖轻轻拂过这一页,目光落在上面那段话上。
字体是手写的,但那笔画圆润,带着一种初学者的稚嫩感。
她定睛看着那段文字:“20世纪70年代,保罗·艾克曼提出人类有七种跨文化的基本情绪,分别是快乐、悲伤、愤怒、恐惧、厌恶、惊讶和轻蔑。1516年,托马斯·莫尔在《乌托邦》中首次将‘乌托邦’作为政治哲学概念引入公共讨论。”
这像是某种知识摘录,但为何会出现在这本家族旧书上?
徐莱心中疑窦丛生,下意识地,她的手又轻轻抚过书页上那一行行字,指尖感受着纸张的微凉和新奇。
也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一串不属于这本书、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汹涌地涌入她的脑海。
那不是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感知,有声音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回响:“乌托邦在人类的理想中诞生,它希望自己是个能够为人类带来快乐的神明,于是它成为了卢氏家族的守护神明,但也因此被其它神明视为耻辱。”
信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一个名为“乌托邦”的存在,与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在神明的世界里备受排挤。
徐莱愣住了,脑子里还在回味着那句“被其它神明视为耻辱”。
在这句话出现时,脑海里同步出现了一些“乌托邦”被排斥时受到的谩骂之语。
怎么说呢?
神明之间的互相诋毁,比起凡间贴吧论坛上的网友骂战,要文雅得多,也贫瘠得多,连带着那点“耻辱”感都显得有些礼貌。
就像小孩子赌气,千言万语最后汇成的,也不过是句最简单的顶撞。
——神明永不为奴。
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墨蓝色的夜幕上缀满了星星。
徐莱伸了个懒腰,发现陆星槎和沈临远还没回来,正准备起身,去外面看看,手机突然响了。
一看屏幕,是卢平文打来的。
徐莱按下接听,就听到卢老爷子那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徐姨,打扰您了。老二那俩朋友好像出了点事,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能不能去看看?”
老二的朋友,自然是指受卢旭恩邀请来做客的陆星槎和沈临远。
不过今天她倒是没有在宅子里面见到这个卢旭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躲不开的麻烦。
徐莱有些心累地问道:“你发现的?他们在哪里?具体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卢平文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那倒是没有。我没出去找,就是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我脑子里催我,让我担心,我觉得不对劲。”
“声音,”徐莱皱起了眉头,“什么样的声音?在催你什么?”
“嗯,就是一种很急促的声音,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嗡嗡嗡的,一直在响,重复着话让我寻您去找找那俩小伙子。”
卢平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那声音也让他心神不宁:“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所以才给您打电话。”
徐莱沉默了片刻,脑子里刚刚涌入的关于“乌托邦”和“神明”的信息还没完全消散,现在又加上卢平文描述的这些有的没的。
看来,仅仅是等待已经不行了。
徐莱深吸一口气,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老爷子,你别慌,你知道他们现在遇上什么了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就是被那个声音弄得心慌意乱,才想着来问问您。”
没想到这一身正气的老爷子,居然还挺信这套玄学的。
“那这个声音,具体是谁的?能听得出来吗?”
卢平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好意思:“很熟悉,听着就跟我爹的声音一模一样。”
徐莱心中一动,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你爹现在在哪?”
卢平文察觉到了电话那头可能的疑惑,但还是直白地回答:“棉益市公墓。”
原来是去世了。
徐莱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发觉刚才的问话显得有些唐突,赶紧应了一声:“噢,这样啊。”
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爹有没有通过那个声音,告诉你我现在最好往哪个方向去?或者去哪个地方看看?”
卢平文想都没想,立刻回答道:“有,最开始的那间客房。”
最开始的那间客房……
徐莱多少也从网上学会了几句场面话,便道:“好的,我知道了。那等找到了那两个人,一定好好替我谢谢你爹了。”
电话那头的卢平文爽朗地笑了起来:“哎,徐姨,您可别这么说!这事儿算不得什么。我等会儿去祠堂给他烧两注香,告诉他一声就行了。”
徐莱哭笑不得,倒也不必如此吧,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眼下也顾不上多想这些,先按他说的去客房看看再说。
徐莱把手里的旧书找了个地方放好,拿起手机,快步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门把上时,她又猛地想起一个关键点,于是停下脚步,从背包里面翻找出一个带扣的铁质盒子塞进口袋。
“还有,”她对着还没挂断的电话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多问问,你爹说那两个年轻人出事,具体是为什么?”
电话那头的卢平文可能是困了,声音有些模糊:“没细说,就那么一下,声音就没了。好像提到了什么‘家族’、‘被污染’之类的词,挺模糊的。”
“您说,我需不需要叫人把家里整个大扫除一遍?”
污染?什么污染?
人还是什么地方被污染了?
徐莱回应了句:“只要您不担心大扫除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从楼上跳下来就行。”
卢家近期频繁发生意外,好几个雇工意外坠楼,虽然那几个人运气格外好,只是轻微骨折,没有重伤,但那种不明不白的意外,本身就透着一股不正常。
谁知道这次卢平文提到的事情,会不会也以类似的方式发生?
万一情况更严重呢?
没有人愿意在自己肩上担上一条人命,尤其是这种可能牵扯到超自然因素的意外。
“那还是算了。”卢平文念叨着挂断了电话。
徐莱迅速在脑子里面确认了一下位置,卢家那栋独立的别墅距离她当前位置不算太远,但常规路线绕起来会费不少时间。
她当机立断,身形矫健地翻越了一道道花园的矮墙和栅栏,很快便抵达了别墅楼下。
徐莱扫视着别墅的各个窗户,一眼就看到四楼其中一个房间的窗边,隐约晃动着两个人影。
那动作看起来不太对劲,像是……准备往下跳?
“不好!”徐莱心头一紧,连忙加速冲向那扇窗户所在的房间入口。
刚跑到地方,推门而入,就看到陆星槎和沈临远两人站在窗前,相望无言,脸上泪痕斑斑,眼神涣散,那副模样看起来既可怜又透着一股幽默。
而他们的身后是打开的窗户,夜风灌入。
“别跳!”
徐莱冲了上去,伸手就想去拉住他们。
就在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两人衣袖的刹那,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包裹了她。
仿佛置身于山间溪流旁,能听到潺潺的水声,摸到清凉而湿润的触感,却又虚无缥缈。
与此同时,面前的陆星槎和沈临远就像被无形的手抹去一般,瞬间失去了踪影。
徐莱惊愕地看向刚才他们站立的位置,空空如也。她探出头,往窗外看去,楼下坚硬的水泥地面,同样没有半个人影。
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凭空消失了?
徐莱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不对啊,我今天跳了两次,怎么就没有触发这段剧情。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被邀请?
徐莱感觉自己被排挤了。
不行,得再试一次。
徐莱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四楼的高度,然后,她模仿着刚才那两人决绝的姿态,干脆利落地松开扶着窗沿的手,身体笔直地向下跃去。
“咚!”一声闷响,她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的待遇不一样啊!
这不公平。
难道只有他们俩能触发这种机制?
他们充钱了?
徐莱站在原地,对着四楼的窗户发了会儿呆才回想起,刚才陆星槎和沈临远跳楼前,脸上可是布满了泪水,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难道这消失的机制还跟情绪有关?
一定要达到某种悲伤的阈值,哭得梨花带雨才行吗?
这听起来怪怪的,但眼下也找不出更合理的办法了。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徐莱决定再试一次,她走到窗边坐下,开始努力回想这辈子所有悲伤的事情。
然而,她搜肠刮肚,脑海里却只浮现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烦恼。
毕竟,到目前为止,她的人生虽有波折但还算顺遂,没遇到过什么真正值得肝肠寸断的大事。
看来光靠意志力是哭不出来的。
徐莱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划开屏幕,搜索群像be混剪。
很快,一系列剪辑着各种影视剧、动漫中令人心碎瞬间的视频出现在眼前。
屏幕上,或是有情人终成遗憾,或是至亲永隔,那些动人心魄的亲情与爱情故事交织在一起,配上伤感的bgm,看得人心里一阵阵地发酸。
看着看着,徐莱的心里果然多了几分莫名的感伤。
她赶紧低下头,努力酝酿情绪,眼眶渐渐有些发热,用力眨了眨眼,几滴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划过脸颊。
有了!
徐莱忙模仿着之前的动作,再次从窗边跳了下去。
这一次,感受完全不同。
徐莱感觉自己先是坠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和纯粹的黑暗之中,被抽离了所有感官。
紧接着,她感觉身体穿透了一层极其薄韧的薄膜,那感觉清晰而奇异。
随后,一阵嘈杂喧闹的人声,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耳中。
徐莱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街道上。
就在她的面前不远处,沈临远和陆星槎也正站在那里,两人脸上还带着刚才消失前的呆滞,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看到徐莱突然出现,他们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喂!”徐莱伸手分别在两人肩上用力拍了一下。
被这一拍,陆星槎和沈临远才像是被惊醒,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观察四周。
沈临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从口袋深处掏出了一小撮灰烬。
那些灰烬呈淡淡的灰色,细碎而均匀。
陆星槎的目光落在那撮灰上,反应过来后迅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同样是一撮灰:“这不是之前我们去韶观旅游的时候,那个算命的学生给我们的‘避邪符’吗?”
“看来那个年轻人有两把刷子,”沈临远用手指捻了捻那撮灰,又拍了拍手,将灰烬抖落在地,这才转向徐莱,“既然是卢家请你过来的,你应该会有什么头绪吧?”
徐莱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是刚进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周围的喧闹声变得更加清晰,甚至有些震耳欲聋。
徐莱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这一看,他们才明白这喧闹声的来源。
街道左侧的一边,锣鼓喧天,喜气洋洋,一队穿着鲜艳服饰的人正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地迎亲,新娘的盖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羞,周围是欢声笑语和祝福。
而街道的另一侧,却是另一番景象,素白幡旗招展,哀乐低回,一群人穿着孝服,哭声呜咽,显然是在举行葬礼。
最诡异的是,两边的人都在各自忙碌,各自说话,但无论新娘的家人、宾客,还是送葬的队伍、吊唁者,所有人的脑袋,竟然都齐刷刷地朝着他们三人所在的方向转过来,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既不祝福也不哀悼,只是那么看着他们。
这让整个场面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诡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