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被远山剖成两半。
宗霖古铜色的肌肤沁着薄汗,正踩在龟裂的白玉祭坛边缘,其上雕着莲花纹的缝隙里爬满暗红色地衣,倒像是干涸的血脉。
当他俯身仔细查看石壁上深邃的裂痕时,腰间缉妖铃发出脆响,猝然撞碎凛冽的山风,惊得崖柏上栖息的寒鸦四散飞逃。
“这该死的火鬼藤,真是难缠!”
他啐了一口,他粗粝的手指用力将缠绕在身上的火红藤蔓枯枝狠狠扯断抖落,回头焦急地望向手握长剑、静立一旁的少年。
尉九思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异常苍白,宗霖的心猛地一沉:“师兄!你脸色不对,火毒是不是又要压不住了?!”
话音未落,他顾不上小腿被藤蔓突刺划开的新鲜血痕,疾风般掠至尉九思身侧。
果然,一丝刺目的猩红正从他紧抿的唇角缓缓溢出。
宗霖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扯下一个古朴的酒囊,不由分说地塞进尉九思冰凉的手中,语气带着后怕的责备:“师傅千叮万嘱让你随身带着灵泉水!你偏不听!”
尉九思没有辩驳,仰头灌下一大口清冽却蕴含磅礴灵力的泉水,冰寒气息滚入喉间,他闷哼一声,将口中血沫狠狠吐出,强横的灵泉之力暂时压制住体内翻江倒海般肆虐的火毒气血。
他抬起眼,深邃的眸光投向那座沉寂的莲花纹祭坛,声音因压制痛楚而显得格外沉缓:“方才我们在远处,只看到岳青山的身影在此处凭空消失,接着地动山摇,地面倒转,才翻出了这尊祭坛……”
然而,当他们靠近探查,便瞬间陷入了火鬼藤疯狂滋生的攻击范围。
这些贪婪嗜血的妖物,藤蔓如毒蛇般缠绕,尖刺闪烁着不祥的红光,疯狂汲取着生灵的精血。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几株主藤斩杀,四周仍有零星的藤蔓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在阴影中蠢蠢欲动。
祭坛边缘,几道凌厉的剑痕清晰可见,那正是尉九思方才斩杀火鬼藤时留下的。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冰凉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这并非普通白玉,触手生温,隐有灵韵流转,倒像是某种罕见灵石铸就,寻常刀剑怕是难以撼动分毫……”
暮色沉沉,在他高挺的眉骨下投下浓重的阴翳,无人知晓他此刻心中翻涌着怎样的心思。
“师傅在她身上设下了灵印,”尉九思闭了闭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若她真遇生死大劫,师傅必有感应传讯,如今杳无音信,想必她暂时无虞。”
宗霖闻言,大大咧咧地叉着腰,喘着粗气:“既然人没事,那你刚才火急火燎的,就连火毒都复发了?可吓死我了!”
尉九思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毕竟只是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小姑娘,骤然跌入未知地宫,黑暗孤绝,怎会不惊惧?我们需尽快寻到通路。”
“哦……” 宗霖托着下巴,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忽然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爆射,“有了!师兄,要不用我的‘撼山拳’试试?保准把这破石头砸开!”
尉九思抬起眼帘,那眼神里的无奈几乎要化为实质:“宗霖,你灵力刚猛无俦,若震塌了本就脆弱的地宫甬道……”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她便真要永埋地底了,有地宫必有机关,仔细找!”
话音未落,尉九思耳尖骤然一动!
“嗡——!”
他手中长剑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刺骨冰蓝剑气,如离弦之箭,直刺宗霖身侧一处石壁!森然寒气四溢,碎裂的冰晶簌簌落下。
强行催动灵力,他后颈处原本被灵泉压制下去的火毒纹路,瞬间如同活物般蔓延开来,淡青色的血管被诡异的赤红纹路迅速覆盖,狰狞可怖。
“咔嚓!”
石壁裂痕中,一条潜伏已久的火鬼藤主藤如毒龙出洞,带着腥风,快如闪电般直噬宗霖毫无防备的脖颈!
“让开——!” 尉九思的厉喝撕裂空气。
宗霖惊觉,仓皇后退!
电光火石间,尉九思的剑光已至!冰蓝剑气精准地斩断那致命藤蔓,凌厉的余波甚至掀飞了宗霖腰间那枚沉重的赤铜铃铛。
“铛——!”
铜铃重重撞在布满暗红地衣的石壁上,发出一声沉闷悠长的嗡鸣。
紧接着——
“轰隆隆……”
沉闷的机关转轮声,伴随着女子细微压抑的呜咽,竟诡异地从地底深处幽幽传来!
时机到了!
岳绾绾在滚出裂缝的瞬间,早已算好角度,任由尖锐碎石划破袖口。
染血的指尖紧紧捏着半截褪色发白的旧绢帕,巧妙地遮掩住指根那枚古朴神秘的古铜戒。
此刻,她将自己蜷缩成瑟瑟发抖的一团,像只受尽惊吓、濒临崩溃的幼兽,声音破碎而惊惶。
“大哥哥……呜呜好可怕……有、有个骷髅……一直在追我……呜呜……”
尉九思的剑尖已敏锐地挑开她裙摆上沾染的几点火鬼藤赤色碎屑。
下一瞬,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伸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从冰冷凹陷的地底稳稳捞起。
他甚至来不及细看,只匆匆给了宗霖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裂缝,身影迅速消失。
尉九思的目光迅速扫过她周身,最终落在她染血的指尖和那半幅被血浸透的绢帕上。
他眉头微蹙,正欲伸手探查那伤口。
“呜哇——!”
岳绾绾却像是被巨大的恐惧彻底击垮,猛地扑进他怀中,死死抱住他的脖颈,将小脸深深埋进他沾着尘土与血腥气的衣襟,放声抽泣起来。
动作间,那枚铜戒已被她不着痕迹地缩入宽大的袖中。
好险!
自地底脱困,骤然撞上尉九思和宗霖,岳绾绾心中警铃大作。
电光火石间,她已推断这二人必然尾随自己多时,没有半分犹豫,她狠狠咬破舌尖,逼出汹涌的泪水,瞬间将自己伪装成受惊过度、濒临崩溃的模样。
甚至,在扑向尉九思的前一瞬,她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毫不犹豫地在掌心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温热的鲜血迅速渗出,染红了袖口内衬,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她对自己最狠的赌注!
当滚烫的泪水汹涌夺眶,如愿看到尉九思那双清冷瞳孔骤然紧缩的瞬间,岳绾绾知道,她赌赢了第一步。
她紧紧抱着他,身体因“后怕”而剧烈颤抖,哭得撕心裂肺,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胸前大片衣料。
然而尉九思的身体却异常僵硬,那双本应环住她给予安慰的手臂,始终垂在身侧。
他只是沉默地半跪着,低垂着眼睫,目光幽深难辨,若有所思地落在怀中颤抖的少女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可恶!姑奶奶哭得嗓子都哑了,这木头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连拍一拍后背、摸一摸头发都不会吗?
岳绾绾心中咬牙切齿,面上却哭得越发凄惨可怜,她哪里知道,尉九思垂在身侧、紧握长剑的那只手,早已因强行压抑体内沸腾的灵力而捏得骨节泛白,剑柄都在微微震颤。
更无人看见,他后颈上那狰狞蔓延的火毒纹路,此刻竟如同遇到了某种极端可怖的天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惊恐万状地飞速褪去、消隐!
“咦?下面还真有个坐化的骷髅架子!” 宗霖惊讶的喊声,带着空旷的回音,适时地从地底裂缝中传来。
尉九思仿佛被这声音惊醒,他抬手,带着一种近乎生疏的轻柔,抚了抚岳绾绾散乱的发顶,声音低沉地安抚:“别怕,乖乖在这里等我。”
说罢,他将一枚触手温润、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珏塞进岳绾绾染血的手中,那是枚结界玉。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纵身,再次跃入那片吞噬了岳绾绾的黑暗深渊。
岳绾绾立刻趴在冰冷的洞口边缘,目光追随着那道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挺拔背影,直到确认他深入,她心神微动,一丝极细微的灵力悄然注入指间的铜戒。
“方才在我识海中,你为何执意要引他们去寻那石室骸骨?”岳绾绾在识海中快速质问,带着一丝警惕,“我照你所说做了,他们下去,定会毁掉你的遗骨……”
“哼!愚蠢!”残魂明焱的声音带着不屑的冷哼在她脑海响起,“那具枯骨对本座而言,早已是弃之如敝履的残渣!就算你不说,以那两个小子刨根问底的性子,掘地三尺也会找到它,本座让你开口,不过是给你这蹩脚的‘受惊’戏码,添上几分可信罢了!免得他们疑心你这小丫头片子在地底另有奇遇!”
岳绾绾一怔,旋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还算……有点良心。
残魂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丝倨傲:“还有,以后休要再‘前辈’‘前辈’地叫!本座有名有号——明焱!记住了,小丫头,要叫‘明焱大人’!”
“……”
岳绾绾懒得理会这残魂突如其来的“尊号”癖好,她的目光落在掌心那枚温润的结界玉上,暖流丝丝缕缕,熨帖着掌心,确实能抚慰惊魂。
结界玉,又名守护玉,能释放护罩抵御攻击,是修士常备的护身法器。
当然,其威能与指间这枚近乎无视法则的青铜古戒相比,无异于萤火之于皓月。
手中这枚约莫四品,灵力波动寻常,在资源匮乏的小宗门里,低阶弟子能得一块已是幸事,只是……尉九思身为莲花宗首席弟子,竟也只用得起这等寻常货色?
岳绾绾摩挲着玉珏温凉的表面,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嘲。
看来这莲花宗……当真是穷酸得可以。
正思索着,岳绾绾眸光流转间闪过一丝狡黠,竟也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深坑,甫一落地,脚下是湿滑黏腻的苔藓,四壁渗着阴冷寒气。
她瑟缩了一下肩膀,刻意放缓了脚步,用细若蚊蚋、带着颤音的腔调向黑暗深处呼唤。
“大哥哥……你们在哪儿呀?这里好黑,我、我好害怕……”
声音在空旷的坑道里激起微弱的回响,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她佯装不稳,跌跌撞撞地朝前摸索,像只受惊的小鹿,猝不及防地,整个人便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檀香气息的怀抱里。
来人衣襟微凉,沾染着地底深处特有的湿重潮气。
岳绾绾顺势将脸埋在他胸口,借着抽噎的掩饰,小巧的鼻尖不动声色地蹭了蹭那质地精良的衣料,贪婪地汲取着那缕若有似无、却令人心安的冷香。
尉九思没有推开她,只是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他冷玉般的面容上投下两片深沉的阴影,沉沉目色胶着在她泛着水光、微微发红的眼尾上,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审视。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开口,声音比这坑底的寒气更清冽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很不听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