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十五日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茂盛广阔的草场与树林相接,一望无际,乌殳侯带人在北外森的皇家营地外早已等候多日。
他站在御驾外恭候,直至金门微动方才低头,欲行礼,却闻——
“这儿空气还挺好的!”
乌殳侯茫然的抬起头,一女子提起裙摆从侍卫摆好的台阶上下来。
她轻纱遮面,发髻松散,身姿轻盈。
浑身上下就写着六个字,不守礼,不规矩。
乌殳侯更懵了,这是......改朝换代了?
难不成上天要给他们三十六盟一个机会让这中原之地易主?!!!
两百年过去,他们终于不用被骑在脖子上俯首称臣了!
他激动的悄悄拔出藏在腰间的小刀,有把握顷刻间就让眼前的女人人头落地。
此时不亮剑更待何时。
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一切为了部族!
黄昏中,印着国号的旌旗在风中猎猎狂舞,乌殳侯的刀才刚刚抽出一半,只见所有的黑甲卫突然后退三步,刀兵收刃,吓得他也不得不赶忙捂紧怀中的利器。
白玉台阶上,又有一个人自上方踏了下来。
紫金冠,玄龙袍,风华绝代美人无双。
不是当今天子还能是谁?
乌殳侯单膝跪地,冷汗直冒,想着该如何将自己的小刀扔远点。
没事,我在部落才能在,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反正都等了两百年了,再等等也不是问题。
“吾皇万安。”……怎么还是你!
秦玦淡淡道:“乌殳侯不必多礼。”
我活动了一下快要被颠得散架的身子,兴冲冲的,“今天晚上是不是能吃烤羊肉了。”
乌殳侯脸上的肉抖了抖:“......”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这种人怎么都能被皇帝带出来!不嫌丢人的吗!
秦玦带着警告瞥了我一眼,我不情不愿的退到他的身侧,他继续瞪,我再退,直到完全退到了他的身后。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是。”
“这位......贵人,”乌殳侯见我一路跟着,终于忍不住开口,“您住的地方不在这里。”
我不太感兴趣的看了眼这个给胡子编小辫肩比门板还要宽的男人,这种人怎么都能被推选出来接待皇室!不跌份吗?要找也得找个好看的吧。
“哦,我跟着皇上就行。”
关键是这样不行,众人用一种我难以解读的目光看着我。
“李居怀,找人把盈妃送回去。”
“还有你,规矩些,”他拿出一枚令牌递给我,“要是有急事就拿着令牌直接来见朕......”
我看起来老大的不高兴,没等他说完就转身跟着一旁的小太监离开。
走的那叫一个大步流星。
秦玦看着扬起来的尘土,扬起嘴角,转头吩咐,“叫太医记得每日都要去看盈妃的脸,然后每日向朕汇报。”
走的越来越远,我脸上的怒火也散了个干净。
小太监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将我送到我的帐子前就匆匆离开了。
自伤的那日起,我的起居都跟着秦玦,用的都是御前伺候的宫女,已经很久没看见绿柳红枝她们了。
此时见我回来,绿柳泪眼汪汪的上前,“娘娘,您的脸......”
“是啊,”我叹了口气,“毁容了。”
绿柳不能接受的摇头,“不会的娘娘,咱们找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总能痊愈的。”
比起恢复容貌,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
“红枝,我要的东西你找到没。”
红枝不解,“找是找到了,可娘娘,您要这么大的......”
“自然是有我的用处,”我打断她,凑到她的耳边,“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过几天你还要将它送出去。”
红绳高高束起的长发从边缘垂下,发尾沾上了少许的酒液,乔云州趴在案几上,整个人都散着微醺的薄红。
他的指尖捏着很小的一片纸,纸张由于反复翻看,已经快要从折痕处裂开,上面只画了个简单的图案。
是上次从宫中递出来的。
小时候周妧告诉过他,这叫爱心,是表达喜爱的意思。
“周妧......”
乔云州的眼睛亮的吓人,“什么时候回来啊,周妧......”
热意弥漫,浑身仿佛都要烧起来,他有些分不清自己身体里滚动的是血液还是岩浆。
将纸片小心收起来放在贴近胸口的位置,乔云州挣扎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看到了从杯中映出的脸。
年轻的,带着脆弱和执拗的美丽。
晃动的镜面不大真切。
他又仿佛觉得自己并没有这么好看,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枯藤一样的纹路正渐渐爬满他的整张脸,粗粝的触感摩擦着他的肌肤,让他变得同样衰老、丑陋。
杯壁碎裂,酒花四溅,有些流在了他的身上,有些则洒在了他的脸上。
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像是骤然被松开扼住的口鼻,身子软了下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中浓到极致的香气。
“公子!”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乔云州呼出一口气,“什么事?”
“宫里的娘娘......受伤了。”
门外的侍从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就被攥住衣领向前拽去,他抬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
“她伤到哪儿了!”
小厮的脸涨的通红,被拽的说不出话。
“快说!”
小厮两股战战,“说是......说是伤了脸。”
还好还好,只是脸而已,乔云州提起的心脏微微下落,“严重吗?”
“与性命无碍,不过娘娘的脸怕是要留疤了。”
乔云州在心疼的同时隐隐生出种隐秘的快感,几乎要将他割裂,脸毁了,秦玦还会爱她吗?
那她,是不是就能回到自己身边。
乔云州抚上腕间的红绳,上面串着晃晃悠悠的四枚铜板。
半响,他低头,“准备一下,我要出趟远门。”
“镜镜,我来——”
门口的守卫将我拦在外面,“你是哪个宫的宫女?赶紧滚开,这里住着的可是淮南王殿下!”
“几位大哥,我是魏贵妃宫里的,贵妃娘娘差我给王爷送点东西,上好的人参,”我扬了扬手中的锦盒,“娘娘听说王爷身子不好,特意送来给王爷补身子的。”
“贵妃娘娘?”侍卫打量我,眼里明晃晃的写着不信,“你蒙个脸就说是娘娘的人,再换身衣服岂不是敢说自己就是娘娘。”
兄弟你真相了,我的确是娘娘,那我敢说吗?就算我敢说,你们敢听吗?
“大哥们有所不知,昨天我家娘娘给皇上送茶点时听说王爷入秋后连着病了几场,咳的厉害,总也不见好,皇上事务繁忙,总有思虑不到的时候,我家娘娘便想着替皇上跑这么一趟。”
“哦,有道理啊,”为首的侍卫点了点头,“但还是不能让你进去。”
我上一秒还高兴着,下一秒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是,为什么啊......”
王灼撩开帐子,“吵什么!不知道王爷在休息吗?”
侍卫解释道:“大人,是这个不知深浅的奴才,她嚷嚷着非要给王爷送什么补品。”
看到熟人,我拉长语调戏谑道:“别来无恙啊王管家。”
熟悉的恐惧袭来,王灼的汗毛开始站军姿,“......你还真敢来。”
“那是,做人要言而有信。”我大摇大摆的伸出一根手指推开面前的长剑,“这下我可以进去了吧?”
侍卫们用眼神请示王灼,他头疼的摆了摆手,一条通道就让了出来。
“王爷最近身子不大好,御医嘱咐要尽量少受刺激少费神,娘娘......你家娘娘没有告诉你切莫胡搅蛮缠扰王爷清净吗?”
我道:“我家娘娘担心的很,王管家,你就让我看一眼吧。”
王灼拒绝道:“姑娘请回吧,这里实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王管家......”我继续纠缠。
不一会儿王灼的头上就冒出了汗,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她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在这里拉拉扯扯,王爷和她,要是被有心人发现......
皇上不杀了她才怪!
王灼头都大了,他咬牙,“进去吧。”
“好嘞。”
掀开帐子,一股很浓的药味扑面而来。
“镜镜。”我轻唤,走到他的跟前。
他躺在床上,下颌尖细,比上次相见又单薄了不少。
“镜镜......”
他抽走被我握住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镜镜,你不理我了吗?”
我俯身想抱他,又害怕的缩回了手,任眼泪打在他的身上。
“何必呢。”万俟镜道。
我说:“我是有苦衷的。”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嗯,知道了。”
我又寻到他冰凉的指尖捏了捏,“那你原谅我了吗?”
“......嗯。”
我装作开心极了的样子,“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上次偷偷出宫被皇上发现了,否则我不会走的那么急的,你——”
“周妧,”万俟镜发现这两个在舌尖绕了无数遍的名字在脱口而出时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他脸上溢出零星笑意,像是也真心高兴,如果忽略脸色白的吓人的话,“为什么?”
“啊?”我挠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万俟镜歪头,不理解似的,“骗我。”
“为什么骗我。”
他重复。
脸上挂满泪痕,我哽咽,“对不起,我想我爹了......”
“我本来只是想出宫看看他......”
万俟镜勾唇,“乔云州带你去的是吗?回来前的最后一天。”
呃,怎么这里面还有乔云州的事呢。
我头都大了,根本就不想跟他扯些有的没的,当务之急是从他身上把丢掉的积分找回来。
“我与云州自幼相识,他与周家情谊颇重,也......清楚我的身份,我不得不麻烦他,要是......”
万俟镜:“出去。”
啊?
他掩唇咳了许久,声音坚决,“出去!”
王管家欣慰,你还真以为我们王爷看不出来你是人是鬼,同样的谎言说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万俟镜眼鼻泛酸,内里像是有无数尖针游走,一根一根插入他的脏器,搅碎他的筋络,难忍的疼痛愈演愈烈,他用手抵住腹部。
意识模糊,他一人堕入黑暗中,找不到方向,疼,太疼了。
也是,黑暗中哪有什么方向。
万俟镜开始挣扎,脸上挂着狂热的笑,他抽出枕下的匕首,直直的往自己的脖颈刺去。
扎破表皮,却在进一步向下深入时被人抓住手腕拉住了。
“万俟镜!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我吓死了。
我真的吓死了。
不知道这病秧子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我特么的使了牛劲才拉的他停了下来。
一只手的肱二头肌暴起,另一只手化身无敌金刚爪,一根一根的扣开他的手指,我将匕首抢了出来,腿已经软的像面条,然后没好气的对吓懵了的王灼喊道:
“妈的,你是死在那里了吗?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要是万俟镜死了,我就不用活了。
秦玦知道后查出真相不宰了我才怪。
他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半路上还栽了个跟头,声音颤抖,“王爷......”
“王爷,您怎么了......”
“您不能想不开啊!”
万俟镜还在笑,他不顾颈侧的伤口,扭头,鲜血又从崩开的伤口中流了出来,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疼吗?”我面无表情。
他只是笑。
话落,我捏着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扭了过去。
“周——”
他的话被堵了回去。
我吻住了他,狠狠的,不留情面的。
怒气顶开了紧闭的城门,里面无措又生涩,乖顺的忍受欺凌。
万俟镜的心中生出了许多问题,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又好像都不重要,问题,答案,都不重要。
反正周妧也不喜欢皇上,他在心里说,况且,这只是一个吻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万俟镜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他隐约觉得自己回应了,从单方面的被掌控变成委屈的申诉,颤抖,战栗,他觉得恶心。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完全可以全盘接受,万俟镜有些想笑,这样低劣的女人杀了多容易啊,她也就只配做个玩物。
他仰头,加深了这个吻。
我听到了王管家跌坐在地上的声音。
我是死罪了,万俟镜也是。
分开时,他的脸偏向没有受伤的一侧,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喘息,唇上覆着层难言的水光。
我看着他被咬破的嘴唇,“疼吗?”
万俟镜喃喃:“疼......”
见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我收回手,他的下巴上留了个明显的指痕。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寻死?”
他像是又变回了没事人,玩笑道:“为了让皇上罚你。”
“......”就知道你他妈不是啥好东西!
操,刀呢?王灼收到哪里去了,我要亲自给这王八羔子补上一刀。
“万俟镜,别这么傻,他不会因为这个杀了我的。”
“为什么?”
我像是在看一只可怜虫,也诚实道:“因为你的表哥,他喜欢我。”
人在太喜欢什么的时候,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会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却不会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当秦玦只剩下我的时候,他很难再向我挥刀。
比起谎言,孤独是更可怕的东西。
“至于你,千万不要为我这种烂人做傻事,我这辈子,进宫是不得已,和皇上一起也是不得已,我不该把你搅和进来的,但我太无聊了。”
我伸手,将他遮到脸上的发丝拨开,“你知道吧,人在太无聊的时候就会想着报复世界,应该是老天爷听到我在偷骂它了,悄悄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万俟镜,我的话是假的,喜欢却是真的。”
他疑惑的看着我,“喜欢?”
“哪怕你已经觉得我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我也要说,万俟镜,我很喜欢你,在知道你是秦玦表弟的时候,我是真的绝望,为了不连累你,我不得不离开,不得不利用云州打掩护,他是我的旧友,与我一起才不会引人怀疑。”
我的手指笼罩在他颈侧的伤口之上,“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可却伤你至此,对不起,镜镜。”
烛光将他身上的线条拉的柔和,万俟镜轻轻的笑了,他向着光源伸出手,被另样的温暖包裹住。
那是周妧掌心的温度。
“周妧,我不信,除非你再证明一次给我看。”
他凑到我的面前,压低声音,像是条吐着信子挑衅的小白蛇。
顶着一张肿嘴回去的时候,我压根没想过都深夜了我的帐子里还有这么多人,见我回来,他们立马围了过来。
“娘娘,皇上让微臣来给您送药。”已等一个半时辰。
“娘娘,皇上让奴婢给您送来了现烤的羊肉。”已等一个时辰。
“娘娘,皇上让......”已等半个时辰。
“好了好了,”我挥手打断他们,“全放桌子上吧。”
没说完话的小太监为难道:“娘娘,皇上让您过去一趟。”
我:“!”
妈的,那我的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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