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都离齐鲁不算远，只是因着齐鲁之地如今严防死守，对蓟都直达的方向十分警惕，来往车辆都免不了遭殃。在这种情况下，祝朗一行人绕了一圈，自齐鲁之地西侧进入，从济州南门而进，伪作采买归来之状。
快到达济州的时候，祝朗和江桓难得没有睡觉，两人正对着名册涂涂改改。
齐鲁东临大海，济州算是齐鲁中心地带，但是并不临海，背靠高山，不乏溪流，由于近海，济州比蓟都的天气更加温和，微风和煦，颇有春日之感。楚越拿着秦璧送来的曲家腰牌，在齐鲁之地走的顺畅，祝朗观察着路过的小城镇，倍觉神奇。此地有富饶的本钱不假，但是连绵战乱、如今固步自封、地主豪强称霸，合该民不聊生，然而这里的百姓衣着即便褴褛，仍旧其乐融融，面上不含怨恨，即便面黄肌瘦，也神色毅然。祝朗生在现世，太平年代，从未见过战时主义的真正状态，如今见到了不禁肃然起敬。
从前她听到朱嫣的“集民策”时，满肚子都是不赞同，朱嫣的想法与祝朗迥然不同，她主张集中举国之力强兵壮马、广纳贤才，商不外流，政不外交，自给自足，然后在万事俱备之际迎战或是挑战，直到天下归齐，一统江山，再言寻常治理。朱嫣心知肚明“集民策”无法长久，所以她所实行的一切都十分注重效率，注重舆论，以致人心一体，至今难消，想来邕良阁在东齐的作用也被限制了太多，难以操控这背后根深蒂固势力所维护的舆论。
何况......祝朗想起朱嫣之死，她知道战败既定，却在兵临城下之际站上城楼，说出“齐鲁儿女，只知杀，不知降。我乃东齐女相，生死不惧，绝不为奴。”，然后当着城内外众人的面血溅长剑，恐怕也是有孤注一掷，留下东山再起的人心种子之意——短则能让他们齐心协力掩护燃王萧喻逃跑，长则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之日。只可惜，当时还是俍王的洛季十分忌惮萧喻对秦璧的心思，没给他留下一丝活路，纵然对外说是自刎，可只有邕良阁里面的人知道，萧喻到底因何尸沉东海。不过无论是出于自己的记恨，还是斩草除根的考量，萧喻一死，萧家无后，东齐群龙无首，也算是省了事。
祝朗思绪万千之际，江桓圈了一个人名，道：“此人可用。”
祝朗回神，看向名册，面上若有所思，道：“你确定关政可用吗？陛下送来的名册里，说是已经投诚，可这关政是济州州长，颇受萧家恩惠，于‘集民策’在济州的推行助力极大，且为人深沉难测，若是他忍辱负重，欲乱我策，岂非祸患？”
江桓勾唇一笑，毫不在意，道：“阁内给了这份名单，这里的人便没有不能控制的存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祝兄可知这疑与不疑不在于他是否可信，而在于我们是否有力。只要有足够控制此人的把柄，他就算有什么心思，也通通要咽到肚子里。”
祝朗安心了些，随后又道：“可是若是他并非甘愿效力，这民心之事属虚，若是缺力糊弄，何其影响效力。”
江桓这次到没有跟他说什么‘差不多得了’的论调，他道：“这就要看祝兄能不能让他认同你的政策了。只要祝兄你心力皆在爱国爱民，以关政为人臣官这样的品性，自然不会不顾百姓。”
祝朗疑惑，道：“你是如何知道关政其人为官如何？”
江桓笑道：“这关政被抓时曾被搜府，陛下在他书房暗门和卧房内都找到过先生和高徒著作，且标注详实有思，颇有赞赏之意，他自己也细细做过来日民生之策的规划，书纸册本不下半箱，不像是为了保命临时存放，想来只是怕触了朱嫣的霉头，所以都是藏着掖着的。”
祝朗想了想，觉得确实可行，叹道：“那边用他吧。邕良阁情报如此迅捷，真是难得。”
江桓骄傲道：“自然如此，就算是北赵的青阁也不及我阁分毫。”
祝朗顺杆爬，讨好道：“那如此神通广大的御史大人，能不能再帮在下要份名单？”
江桓要素察觉，皱眉骂道：“你这人得寸进尺，你当我们很闲的嘛？”
祝朗忙道：“这也是正事也是正事，我们在此地不了解，全都得仰仗您。”
江桓臭着脸，但还是道：“什么名单？”
祝朗讪笑，道：“济州可用商人、工匠的名册和介绍。”
江桓眉头舒展开来，道：“这有何难，东齐被收的户籍之册早有记载，何况东齐工商农一体归公，工商二体势力不小，陛下一直提防着他们，想来不难，待我待会儿书信一封便是了。不过，其实你问问曲庸也是可以，他的推荐想来更能代表齐鲁本地之人。”
祝朗点头，道：“自然是要问他，不过要问他的还有些别的。自流民策开始以来，所实行之地再无乞讨之事，而东齐一直排斥流民之策，我料到齐鲁之地的行乞之事不少，却没想到如此之多，街道路户，简直丐比民多，实在不正常。”
江桓摸摸下巴，想着一路走来，的确如此，若有所思道：“行乞之人上通下达，势力广泛，早已超出了寻常范畴，恐怕比任何本地势力都明白当地情报，的确是我们此行不可或缺的对象。”
祝朗叹气，道：“只是我们自上至下，找到官员商人不难，欲寻这等势力谈何容易。”
江桓若有所思，道：“东齐乞人多入伍，称为王所雇，与民兵不相同。此条政策并非朱嫣一人即可推进，早在赢末，丐群势大，非寻常可挡之，若是没有此地丐主点头，这政策定是名存实亡，且不说赫赫大名朱颂然会不会如此愚蠢行这等空事，便看东齐如此雄师，便知晓所行不虚。既如此，这位丐主早与朝廷有缘，他们寻得，我们自然寻得。”
祝朗明白了江桓的意思，面上刚做恍然，却又是一番疑惑，道：“万一他们死忠萧氏，于此生地，我们岂非羊入虎口。”
江桓挑挑眉，道：“你不会以为他们不知道曲庸和秦璧的关系，不晓得我们这一行人意欲何为吧？”
祝朗怔愣，恍然大悟，道：“是了，若非邕良阁的情报，我们也不知道曲庸其人。然此地最通达之处便是丐群，他们定然通晓了我们的身份，但是却叫我们如此顺畅入城，毫无所扰，当初入主齐鲁，他们也未生暴乱，想来谈不上死忠二字。”
江桓笑，道：“岂止，我看着，说不准他们还在等我们前去呢。”
“......你是说，他们在等着我们前往，已达成协商，此番入城之顺畅，便是示好？”
江桓点点头，道：“自古丐群聚强亦向强，若是真的死忠燃王，也至少十年才能回归生息、东山再起，而若是选了陛下，岂不是省事省力。”
祝朗放下心来，道：“既然双方有意，便是要看他们想要什么条件了，不过丐群在暗而势强，我们在明而势弱，还是得沉住气，徐徐而图之。”
江桓赞同地点头，道：“我认识些与丐群相熟的人，待我托人联系二三，暗中打听点风声到也不难。”
祝朗如有神助，放松一笑，道：“如此甚好，我们便可先按兵不动，待到知己知彼，再缓缓图之，实乃上策。大恩不谢，此行多亏江兄。”
江桓面色古怪，道：“你我相熟多年，这么客气作甚，着实别扭。再者，我为打下这江山沾了多少冤孽，耗了多少经年，如今能让此地长治久安之事，便是能让我所为有是之事，不过是各有所图，可别当我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冤大头。”
祝朗笑道：“你还说我谨慎孤僻，瞧着你才是如此。外人常惑，不解你我安能如此相熟，一静一动，一冷一热，原是一路性子的孤僻冷漠。你总是把好事说成为自己，把为自己说成是冤孽，避恩谢不及，于过往沉郁，纵然喝上千坛酒酿，想来也笑意枉然。”
江桓愣了一下，像是气笑了一般，道：“你现如今真是心大了太多，这般逾矩揣测之言也与我说的出口，不若你刚醒那会儿，心里万般不情不愿，面上仍是小心谨慎来的有趣板正。”
祝朗也不在意，只笑道：“怎么，逾矩揣测之事，只许御史大人放火，不许下官点灯吗？”
江桓也跟着笑，道：“哪敢啊祝夫子，民间都说，得您所教皆将相王才，这有您指点江某，实在是江某福分。”
祝朗听他调侃自己，笑笑不讲话。
江桓见他不语，似是想到什么，瞧了一眼门帘，轻声道：“说起来，你和楚越平日见不了几面，说更是说不了几句话，晚上你还都是跟我睡，他便没什么想法？”
祝朗觉得这人话题转的诚快了，叹了口气，道：“他能有什么想法，我们日日都见，还都各有许多事要忙，哪有心思家长里短的。”
江桓恨铁不成钢，道：“可你俩不是刚说要一处试试，怎能如此冷淡？”
祝朗疑惑道：“谁跟你说他冷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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