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棵树的树冠中沙沙响了两声,衣带飘散,一个绿衣少女足尖点地,如仙子般跃下。
她金钗布裙,未施粉黛,不戴任何金银宝饰,如同一个林中精灵,此刻正满面愧疚地走来。
绿衣少女并不顾及什么礼数,期期艾艾道:
“对、对不起!私密马赛(二次元用语,意为:对不起)!我学习压力大,有时会爬树来疏解亢奋,吓到你了……红豆泥私密马赛(意为:真的对不起)!”
宁远呆呆地看着绿衣少女,还未回味出她话语的含义,便匆忙弯了弯腰:
“嫔妾请冉贵妃安。”
她虽未曾见过冉贵妃的面容,却一眼就知道她是谁。
从今以后,她便要和这冉贵妃共住青鸾轩。
既然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么一定要拉进关系才是,这是她后宫生涯的第一个依靠。
宁远暗暗握拳。
冉贵妃位高权重,住的又近,得罪不起。
倘若一着不慎,若这位举止诡异的冉贵妃想谋害自己……
想到这儿,宁远行礼的头更低了些。
冉贵妃好奇地打量着宁远:“阿诺(语气词),你是听不懂我说话么?”
宁远心中一凛,顿时不知如何应对:“回冉贵妃的话,嫔妾……嫔妾名为宁远,并不叫阿诺。”
是的,她的确听不懂冉贵妃说话!
难道冉贵妃其实是外族人,正欲说家乡话来敲打自己?
宁远背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她刚刚开口,冉贵妃抢先打断了她:“马萨卡!(难道说)!”
顿了顿,又作沉思状,“你就是传说中的现充!”
宁远简直要哭了:“冉贵妃,嫔妾……嫔妾还是听不懂。”
冉贵妃眨眨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抱歉地笑着:“我看姐姐和我年龄相仿,还以为你也是二次元呢。新开的姐姐平常看什么剧,可曾追星,有什么兴趣爱好?”
片刻,却未曾想到宁远扑通一声跪下来:“冉贵妃,嫔妾……嫔妾都不懂!什么二次元,什么剧,什么追星,嫔妾实在是不懂啊!”
冉贵妃慌忙将宁远扶起来,眸中流露出点点诧异:“你真的不懂?一点儿都听不懂?”
宁远眼角隐有泪光:“回冉贵妃的话,嫔妾一点儿也听不懂。”
冉贵妃收敛起笑容,神色有些古怪。
她蹲下身,板着她的肩膀,注视着宁远的眼睛:“你是谁?”
宁远流利地答:“从四品知府宁曜之女宁远。”
沉默良久。
冉贵妃开始小声嘀咕起“真奇怪,以前明明是来一个穿一个的。”“这次真来了个古人?”之类的话。
片刻后,她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道:
“原来如此。有两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听完这两件事,你可能需要调整与后宫众妃的相处策略,也可能要慎重考虑你以后的打算。”
宁远细心地注意到她的自称是“我”而非“本宫”,心里思附着原因,漫不经心地点头。
却未想这第一句话,便足以使宁远惊讶地跌坐在地。
冉贵妃道:“第一,据我推算,整个后宫除了你,所有人都来自500多年后的世界。你不理解‘穿越’,那么你应该可以理解夺舍,简而言之,我们是从未来的w市精神卫生中心夺舍宫中嫔妃而来的。”
啊?
什么意思?这也是宫斗的一环吗?
宁远如遭雷劈,诧异地看着冉贵妃,试图从中寻找出一丝愚弄自己的痕迹。
冉贵妃竖起两根手指:“第二,整个后宫除了你,所有人都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疾病,也就是说,我们是罹患精神病的群体。”
提到精神病,宁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衣衫褴褛、流着口水,端着缺口碗要饭的痴儿形象。
宁远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嫔妾觉得你们都很正常。”
虽然宫中后妃都奇奇怪怪,但至少意识清醒,沟通流畅。宁远怎么也无法将她们和脑海中的痴儿联系在一起。
冉贵妃无奈地笑:“你以为的精神病,可能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随我来吧。”
冉贵妃将宁远扶进了她的卧房。虽然共住青鸾轩,但贵妃妃位高,住的是宽阔大气的主殿,而宁远只是个小小的答应,自然要在偏房落处。
虽然是偏房,却也算得上温馨。宫里的下人将这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只是她的陪嫁丫头还在替她收拾包袱,偌大的偏房显得很空。
宁远脑中思绪翻涌,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等反应过来,冉贵妃已为她倒好了一杯凉水。宁远低头,竟发现着水中竟冒着凉丝丝的……气泡?
一瞬间,阿爹讲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深宫毒计又涌入宁远的脑海。
不会吧。
宁远抬头看了看偏房里来来去去的宫女们,又看了看纯真无害的冉贵妃。
……!
这就是投诚的代价么!
冉贵妃一脸期待地眨眨眼:“尝尝吧,好喝的。”
宁远低头看着那清透的凉水,绞着手指,有点儿犹豫。
片刻后,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罢了。
喝吧!这么多人看着,她难道还能明目张胆地毒死我不成?
宁远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猝不及防喷了一桌子。
好甜。
她从来没尝过这么甜的东西。
宁远手忙脚乱地想要抽出绣帕擦嘴,慌乱中衣袖拂过,撞翻了杯盏,冉贵妃慌忙去夺桌上那甜津津的白水,扬声叫道:
“啊啊啊啊,我珍藏的八二年的雪碧!”
杯盏倾翻在桌,冉贵妃肉疼地抢过杯盏,看着泼洒一桌子的雪碧,哭成了荷包蛋眼。
思附了一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将它喝光。
冉贵妃边喝边打嗝儿:“库存本就不多了,上次漆白枫求了我一个月我都没请她喝呢……呜呜呜,宁宁,为了宴请你我可是下血本了。”
宁远呆呆地看着冉贵妃一饮而尽,心想:“难道这不是贵妃用来害我的毒药?”
冉贵妃用袖子胡乱擦擦嘴角,惋惜道:“唉,也对,宁宁你是古代人,平常也都喝那些苦不拉几的茶啊啥的,应该喝不习惯这个。”
此时一阵风飘过,树影婆娑,树上悬挂着的绫带随风起舞。
宁远不由地联想到刚进宫时的阴影,脸色刹那间一片煞白。
冉贵妃注意到宁远脸色,有些羞惭地挠挠头,心想不该随意发癫吓到原住民的,便重新用易于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一遍。
她刚刚背完英语必修四的单词,马上做了一套卷子练手,却发现完形填空十个错了八个,心中窝火,所以干脆在树中荡来荡去纾解压力。
但这些解释,身为古代普通土著的宁远一概听不懂。冉贵妃便化繁为简,只说自己素来喜好爬树,心中不快,便学吗喽荡来荡去解压。
这下宁远倒是听明白了。
宁远看了看冉贵妃,又看了看栓在树上的绳索,忍不住笑了:“原来是您把这些绳索挂在树上荡来荡去的啊,嫔妾还以为……不过没关系,不怪贵妃神出鬼没,倒是嫔妾胆子小了。”
冉贵妃眨眨眼,感动地将一个物什塞进宁远手中,道:“谢谢你宁远,你真好!我……我不该吓你的。下次你来找我玩,我教你爬树!”
宁远打开手掌,发现那是一种奇特的材料制成的小罐,摸起来冰冰凉凉的,宁远将雪碧珍重地收好,应到:“好。”
冉贵妃拍拍宁远的肩膀:“我去找其他姐姐说一下你新来的事情,小宁宁,你很特别!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啦。”
说罢,她一蹦一跳地远去了。
宁远微笑着和她告别。
待冉贵妃走远后,宁远嘴角逐渐紧抿,低头看着那罐饮品,兀自消化着冉贵妃口中的话,沉默不语。
夜晚,贴身侍女绿珠和红莺替她打点好了所有物什,服侍她的宫女、太监也一一训过话了。
宫女和太监顺从地伏跪在地上,恭恭谨谨地跪了一排。人不多,但高矮胖瘦皆全,都是可堪一用的。
宁远强压下心中的怯懦,故意板着脸训话。
她如果想要在后宫中站稳脚跟,那便要做最为嘴甜心硬的女人。
她必须想尽办法博得圣宠、诞下皇嗣,倘若有别的妃子要害她……也要狠下心斗到底。
冉贵妃和她说的话,她懵懵懂懂反应了过来。
可她还是不相信冉贵妃如她所言那般是个颠子。
她不愿相信,也不会相信。
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后宫的妃子又怎会都是些举止诡异的疯子?
冉贵妃眼神清澈,带着一派天真。可她倘若真的如表面那般活泼稚嫩,又怎会坐上贵妃这个位置?
绿珠替宁远散发,白玉梳一下一下地扫过宁远如泼墨般柔顺的发丝。
黄铜镜中,宁远征征地端详着自己。
绿珠低声笑道:“娘娘可真是个美人呢。这样好的容貌,这样娇柔的身段,皇上见了,一定喜欢的不得了。”
宁远回过神来,不由得问道:“是么?”
绿珠在她发鬓上点缀素色簪花:“当然。”
绿珠右手想要在梳妆台上摸出甘油,却触碰到一罐冰凉凉的东西,她惊讶地低头端详着这从未见过的物什,心念电转:“娘娘,这是……住在正殿的冉贵妃送来的?”
“嗯。”宁远点头。
绿珠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出言提醒:“娘娘,您忘了老爷夫人嘱咐的话了么?无论是多么美丽、温柔的娘娘,也许胸中都有一颗歹毒之心。在这宫里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宁远凝视着那罐“雪碧”,舌尖仿佛还能回味到那种甜丝丝的感觉。绿衣少女的笑容在她心中浮现,宁远摇摇头,驱散掉这些回忆。
半晌,她幽幽地吐出一口气:“拿去埋在庭院中的那棵树底下吧。”
绿珠满足地点一点头,转身小心地拿着“雪碧”远去。
绿珠出门还不到一刻,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原来是红莺左手拎着灯笼,脚踏星光而来:
“娘娘,今夜皇上没去任何人那里。”
宁远并不回头,只轻声问道:
“红莺,可有打探到皇上的喜好?爹爹散出去的那些银子可不能白花。”
红莺放下灯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回娘娘的话,奴婢多方打听,可都没有结果。还有后宫的太监总管、宫女太监们,可是他们……他们竟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无论我递出去多少银子,他们都缄口不言。”
“奴婢……奴婢遵照老爷的嘱咐,去找了敬事房的大总管、随侍处的首领太监、内务府的副总管、殿阁大学士,可是、可是……得出的结论是……”
“——皇上不喜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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