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风扇滋啦滋啦地响着,吹出来的风并不凉,连躺着的凉席都是温的,杜溪薇额头的碎发都濡湿了,被热醒的她有点迷茫地盯着灰白天花顶。
神游归位时终于记起,她已经不是她了。
杜溪薇原是个辅警,在例行巡逻的时候,看到有人跳桥,也不知道是因为这身警服还是别的,她一脑抽就跳下去救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后悔了,拼命抱着她挣扎。
杜溪薇只觉得自己被八爪鱼狠狠缠住往水里坠,黑暗渐渐淹没她。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杜溪薇想的是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肯定不会立刻跳下去,起码得给自己做好防护,她真的是猪!
当然,时间没有倒流,等再睁眼,她就成为了九零年代的杜溪薇。
这个姑娘是个恋爱脑。马上警校毕业,鼓起勇气给喜欢的人写信告白却被拒绝,一时想不开跑去跳湖了,被救起来后人已经没了,醒来的是杜溪薇,她成了她。
估计校领导也是头疼,担心这姑娘见到那男的会又想不开,于是将人调得远远的,几乎是催着她赶紧离开学校去单位报到。
于是杜溪薇就被分到了离市里十万白千里的小镇,临西镇派出所。
她坐了一天一夜的大巴,累得跟咸菜一样,赶在一大早到派出所报到,但是派出所里的根本没人,连内勤都去跑外勤了,还是守门的大爷见她这么狼狈,看了下她的报道信后,就把她领到宿舍先安顿好,让她下午再回来报到。
补了一顿觉后,杜溪薇从硬板床上爬起来,锤了锤酸痛的肩膀,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上报道信就下楼了。
公安宿舍是典型的九十年代筒子楼,可以说毫无装修,水泥地的楼梯,灰白的墙体,六层楼梯小房,年轻住高层,年纪大手脚不便住低层。
窄高窄高的楼梯看着就不好走,杜溪薇往下走遇到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也从家里出门,拎着大包小包,看着像是去走亲戚。
孕妇估计是见杜溪薇眼生,还打量了她几眼。
也不知道是分了神还是肚子大看不清路,她脚有点踏空,身子一歪,吓得扔了手上的东西护住肚子。
杜溪薇下意识一手撑住楼梯扶手借力,一手将人托住往自己方向倒,以自己为肉盾,缓冲了冲撞力。
幸好杜溪薇这一托一垫,有惊无险,孕妇只是踩空一个楼梯就稳住了。
“没事儿吧。”杜溪薇甩了甩磕青了的手臂,看向扶着肚子的孕妇。
刘欣紧张地摸了摸肚子,摇了摇头,后怕地看向地上摔烂的鸡蛋,后背都湿了,“还好有你,不然我跟我娃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杜溪薇摆摆手,表示没什么:“我扶你下去,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医院就不去了,等我哥来了,我让他送我去卫生站看看。”刘欣抱住肚子,轻轻地摸了摸。
“行,你有人接就行。”,杜溪薇将人扶到楼下。
“我是302家的刘欣,我爱人是派出所的谭柳,你看着面生,是哪家的亲戚?等老谭忙完我们上你家道谢去。”刘欣想感谢人家,但是大哥没到,手里的东西又都摔坏摔烂了,手上也没有东西。
“我是新来的,以后应该都是同事,互相帮忙应该的。”
杜溪薇见她看着没什么事儿,“嘟嘟嘟”的摩托车开进院门,估计是接她的人来了,于是挥了挥手就三步并两步往外走了。
她刚走出宿舍大院,耳边就想起系统的声音——【叮,回档时间到账十分钟。】
【宿主救了功德之人家属,充值十分钟回档时间。】
时间回档系统忽然冒泡,杜溪薇这才记起,她不仅糊里糊涂穿到九零,还多了个金手指系统呢。
也不是杜溪薇故意忘了的,主要是这个时间回档系统,没啥用太鸡肋了。
人家的系统不是能发家致富就是能读心八卦,她的这个呢,就只能让时间倒流一会儿,最多能让她多睡一下,多躺一会儿,多放假久一点,但问题是,没电影没电视没游戏没娱乐没朋友,公共交通差成这个样子也没法旅游享受,时间倒流回去也没意思。
于是,这个金手指就被杜溪薇闲置了,最多用来当手表,看看时间,离派出所下午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不急,她放慢了走的脚步。
杜溪薇边走边研究她这个时间回档系统,刚得到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上面已经有了六个小时的回档额度。
结合刚才忽然冒出来的系统播报,她帮了那个孕妇,所以多了十分钟回档时间,也就是说,做好事儿能加时间。
怪不得她刚穿来,时间回档系统上就有六个小时额度了,合着是她上辈子救人给自己充的时间啊!
才值五个小时!?
杜溪薇有些微妙的不爽……
要知道是她用命换来的回档时间,她就不会用得这么随意了,虽然也没有可以用的地方。
也就是杜溪薇刚穿过来,对原主的社交圈不熟悉,容易在她熟悉的朋友和老师面前露馅,就只能用时间回档来找补,杂七杂八一共用了有两个小时的额度了,才勉强扮演好原主没露馅。
等她完全熟悉了原主的交友圈习惯等,就没再用过了,回档时间额度一直停留在三个小时零三分。
再加上这十分钟,也就是三小时十三分钟。
九零年代初还是一周六天单休制,直到1995年才开始实行双休制。作为一个工作两三年的社畜,马上又要成为社畜的杜溪薇来说,这个金手指唯一的作用,估计就是她自己给自己回档调休用吧。
以后多做好事儿,争取能存出每周双休的时间。
这份基层派出所的工作,做好事帮好人应该挺容易的,跟这个金手指还挺对口的。
金手指鸡肋就鸡肋吧,总比没有好。
杜溪薇对未来工作充满摸鱼乐观的心态来到派出所,简单的门口简单挂着蓝底【临河镇派出所】几个字,走进屋内,迎面墙面上用红漆刷着【严格执法】,跟早上来的情况不一样,空荡荡的派出所塞满了人。
这里的工作人员远远超过了一个正常的普通小镇的派出所容纳量,来往的人神情严肃,跟在单位面对上级督查时的气氛一模一样。
屋内忽然传来女士尖锐的说话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听得尤其清楚:“为什么不让他继续跟我们说!?答应他,我答应他,让他一起带着我们去找睿睿,我们现在就走。”
“这只是犯人的把戏,为的就是打乱我们审问流程,我不建议你们继续跟犯人见面和答应他任何要求。”即使面对急切的质问,说话这声音依旧平稳,就像是松木香,能让人心情平复下来。
“不是我不相信你,章云流你们审了一上午,问出些什么了,就知道他还有个同伙,这有什么用?我们睿睿都失踪五天了,现在只有他知道睿睿在哪里,我们只能听他的!”
女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依稀还听到有人安抚的声音。
从这几句话,杜溪薇第一直觉,所里有大案要案。
也是派出所里的人都绷着弦,注意力都在那个大案上,杜溪薇听了几分钟,才有人上前问:“你是谁?找什么人?来派出所干嘛呢?”
杜溪薇循着声音转头,是一个的三十多岁眼底青黑满脸疲惫的黑廋男人,看着就是忙了一通宵都没休息,他身上穿着公安制服,应该就是她未来的同事了。
杜溪薇将报到信掏出来,交给这个男人:“你好,我是鹏城市人民警察学校的毕业生杜溪薇,来临西镇派出所报到,这是我的报到信。”
中年男人将信撕开看了眼,正要说话,从里屋走出来一个高大硬朗的身影,逆着光,肩宽窄腰,像极了大秀开场的模特,让人忍不住探究他身影背后的样貌。
当他走进杜溪薇视线里,即使已经有了些心理预期,但还是让她眼前一亮,剑眉星目让人见之难忘,而冷淡的气质让他整个人添上一份上位者的气势。
“谭天带上对讲机,全部人出发,渔火码头集合。”
这声音很熟悉,杜溪薇认出来,就是刚才那个平稳如松木香的声音。
“是章队长。”杜溪薇身边的中年男人立刻回复。
章云流说完,后面跟着俩人压着一个畏畏缩缩老实男人,他手被拷着,跟着章云流方向往派出所门口走。
后面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女的穿着尼龙套装裙,男的穿着西装,他们跟这个老旧屋子格格不入,身上的珠宝、手表和皮鞋彰显他不同寻常的身份,女的眼睛有些红似乎哭过,两人互相搀扶,也往外走去。
杜溪薇猜他们估计是这件大案件的家属。
谭天已经安排派出所里的人赶紧跟上,他拉了一把还在走神的杜溪薇:“赶紧跟上。”
还没正式入职就跟着出现场了,杜溪薇有些懵地跟着大部队上了一辆颇有年代感的深蓝色警用金杯面包车,呼啦啦地挤进去九个人。
一路上坑坑洼洼,坐得杜溪薇屁股都麻了,他们才到目的地。
这一路杜溪薇也了解到这个案子的信息,那对富贵夫妻港城投资商,孩子鹏市里丢了,在报纸上挂了个五万寻孩子的悬赏,有人联系夫妻俩把钱拿走了但是孩子没还回来,还进一步勒索要钱。
夫妻俩担心孩子才报警,鹏市高度重视,让年纪轻轻就办过无数要案的章云流接手,只花了三天,这个神探就将人抓了,可惜孩子没找到。
杜溪薇从刚才听到那几句话猜,应该是犯人坚持将他带上,才愿意说出孩子所在地,这个章队长拗不过家属,只能暂时妥协,为了尽快将孩子找到,将犯人一起带来找人了。
这个犯人果然没那么简单,只说了把人藏在码头船上,怎么都不说藏在哪条船上。杜溪薇拿着对讲机,跟在谭天他们身后往码头走。
临西镇是个海边小镇,靠出海打鱼为生,下午已经涨潮了,渔船基本都靠岸停着,一眼望过去成百上千的船,他们就像是大海捞针,没人知道孩子会在哪条船上,那个孩子在被他们找到后是不是还活着。
“集中东南方向。”
“小船略过,找十五吨位中型船。”
“是蓝色船体的八字头中型机帆船。”
“钢木混合式船体。”
对讲机里不时传来章云流的话,听着像是不停试探审问犯人来确定缩小寻找范围。他沉稳笃定的吩咐,让漫无目的寻找变得明确起来,寻找的人像无头苍蝇逐渐找到目标,越来越有干劲了,对于能找到孩子,也越来越有信心。
章云流描述太专业,她根本不懂船,只知道是蓝色的,找起来有点抓瞎。只能跟在谭天身后,上了一艘船体锈锈斑斑的船,依稀辨认出是蓝色的船体。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章云流精确锁定的话:“渔船编号:渔临3557。”
“是我们这艘!”谭天汇报完,赶紧组织人搜船。
这艘船体一看就没有维护,钢木混合的夹板都有些脆,生怕不小心就踩断,陆续有人上船,船体在风浪和人流上上下下中晃晃荡荡,杜溪薇被晃得有点想吐,差点被晃得掉进了满是水的鱼舱,幸好她手快,抓了一下手边的钢柱子稳住了。
她看了眼救了自己一命铁疙瘩,看着像是起重器之类的东西,要是出海捕鱼不应该朝向海边,怎么会朝向鱼舱?
“怎么了?”出现在对讲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抬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章云流来到她身边。
他蹙着眉,像外出狩猎认真巡逻的猎犬。
“这个是捕鱼用的吗?那应该对着船体外啊,不应对着鱼舱吧……”杜溪薇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她还没说完,章云流已经宛如矫健的猎豹,跳到操作台上。
不一会儿,起吊机从鱼舱里升起。
下面吊着铁笼露出水面,囚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找到了,人在这儿!”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然后就是起此彼伏的喊叫声。
这些喊叫声就像是虚幻的背景声,杜溪薇已经全都顾不上,她颤抖着手,吃力地将小孩从铁笼里抱出来。
幼小可怜苍白的小孩闭着眼躺在地板上。
杜溪薇抱着最后的希望,给小孩做心肺复苏,外胸按压,压深五厘米,她默念着频率按压着。
才按五六次,杜溪薇就被粗鲁的推开,一把坐到地上,地上小孩被女人搂进怀里,尖锐的女声传来指责:“你要对我们睿睿做什么?”
女人看了眼怀里的孩子,意识到了什么,像是失去幼崽的野兽,失去了理智,只顾发泄,抡起手臂就要往杜溪薇身上砸:“是你,是你害死他!”
一个人挡在了杜溪薇面前,是章云流。
“与她无关,海水涨潮鱼舱充水,是我没有赶在涨潮前把人找到。”章云流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也成为了孩子家属发泄的对象。
“你不是很厉害吗?能把人抓人,怎么不能救我儿子。”
“都是你,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要是早一点,睿睿就不会……”
他一动不动,承受着那对中年夫妻的怒火和悲伤。
杜溪薇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冷着脸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承受着指责,面对家属的情绪没有动容,看着像事不关己般冷血,但她留意到他手侧紧握的拳头,还有他如鹰一般的眼神,紧紧地锁住一个方向。
杜溪薇顺着章云流的视线看过去,原本老实憨厚的大叔,露出了他原本的真面目,混合着得意、挑衅、嘲弄,洋洋得意的嘴脸让杜溪薇恨不得将他的脸捶到泥地里。
杜溪薇明白了,这个人渣坚持跟着来找人,肯定就是为了亲眼看见家属崩溃,挑衅嘲弄警方。
渣滓!
不能忍!
如果小孩没有死,看这人渣还怎么嚣张!
想到这里,杜溪薇眼睛微微睁大,她低头看了眼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小孩。
她的金手指,不是可以回到过去吗?只要回到过去,那一切都还可以改变和挽回!
杜溪薇转动了她的时间回档系统,将能回档的时间余额全部用上。
下午经历的一切似乎都在杜溪薇眼底倒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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