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越野车停在了A区郊外，某个空保局的隐秘驻点外。
这里的异常数量会比人群密集区少得多，所以巡逻的工作人员也一派闲适。
“怎么大半夜来啦？是来找笛医生的吗？”在岗亭值班的同事递给平谷云一张表。
平谷云利落地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工号以及到访事由，“噢，之前医生落了东西在我那，刚做完任务就顺便送过来给他。”
“总部真是辛苦啊。”同事把表收回抽屉，拉起道闸，状似无意地问：“听说最近那位身体不太好？任务量很大吧？普通人确实受不了啊……”
平谷云重新坐回车里笑道：“忙完这一阵子就好啦，老大还说年底团建去温泉呢。”
“到时候一起来啊。”她挥挥手，径直往里开。
那人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尴尬地应了声好。
车窗关闭，平谷云的笑容瞬间消失，她暗骂一句，加速朝驻点最里面的驶去。
驻点建在国家公园的边缘，密林遍地，黑夜中轮胎碾过落叶，发出令人牙疼的咯吱声。
开了大约四五公里，终于看见了个透着光的小屋子。
“hello～”穿着白大褂的金发男人站在窗户前朝平谷云挥手。
他少见的浅灰色眼睛被隐藏在无框眼镜下，隐隐显出攻击性的五官被镜片掩饰得一派儒雅随和。
看起来像只隐藏在人群中蠢蠢欲动准备狩猎的狐狸。
男人胸口的铭牌上写着：犬鹤笛
平谷云下车走进了小屋。
“医生，我来取药。”她自来熟地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上去。
犬鹤笛拿着药瓶的手一顿。
“宿先生让我来的。”平谷云补充。
小屋外响起林木被吹动的沙沙声，混杂着不知品种的鸟鸣，以及为不可闻的水流声。
山间的大飞虫撞地玻璃砰砰作响。
“时间还没到。”犬鹤笛把透明的药瓶塞进整齐的架子里，“按理来说他手上的药够吃到下个月，可你现在就来了……”
“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是吗？”
犬鹤笛还没说完，平谷云就苦笑起来：“有些事情不方便透露，我只能说您是个聪明人。”
闻言，犬鹤笛没说话，反而起身关上了诊疗室的门。
“唰——”
紧闭的窗帘瞬间隔绝了房间外的声音。
犬鹤笛接了两杯温水递给有些走神的平谷云，“不好意思，条件简陋。”
平谷云接过水杯，“没关系。”
犬鹤笛抿了口温水：“宿同尘又看见了？看见了多少？”
“你们应该知道不是吗，看见得越多，他死的越快。”犬鹤笛淡淡道，灰色的眼睛里一片漠然，“人真疯了的话，吃药也没用。”
平谷云对这人直呼宿同尘的大名没什么反应，像是他本就应如此随意，她小声抱怨：“那群人哪管你什么死活啊，我觉得他们可能都巴不得宿先生……”
话还没说话，就生生止住了。
犬鹤笛忍不住勾起嘴角。
“具体我不太清楚，你知道的，这种内容知道的人越少对我们越有利。”平谷云轻声说：“我只知道那已经超出人类极限了，即使是宿先生，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这样？”犬鹤笛把水杯放在一旁，“他看见的未来，真有这么糟糕吗？”
这次，平谷云没回答。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死寂像迅速生长的藤曼，在阴暗的角落里蠕动生长，在不知不觉间盘踞整个房间。
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犬鹤笛打破了沉静。
“也不是非得走到那个境地，一个人承受不了就找个搭档一起承担，调查员本就应该是组合制，只是宿同尘比较特别而已……”
“这种事情我们当然知道，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而已。”平谷云把喝空了的纸杯捏扁，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调查员组合的前提，是能够畅通无阻地进入对方的潜意识，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就更不必说能在关键时刻将对方从发疯的边缘救回来了。”
平谷云讽刺一笑，“宿先生那个状况，你觉得有人能做得到吗？”
“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个新人成功进了那只猫的潜意识。”犬鹤笛状似无意地说。
“老大不一样……”平谷云敛眸，“老大又没经历过那件事。”
“可我还听说，你们的宿先生，主动做了那位新人的导师。”
“那是个很有潜质的新人，宿先生或许只是当作接班人培养而已……”平谷云顿了顿，“她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不觉得宿先生想让她也看见那种……”
她说不下去了。
“噢？接班人？”犬鹤笛的表情浮夸至极，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难怪那群老家伙的反应这么激烈。”
“什么？”
“'宿同尘的新学生是个普通人'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那群老家伙正在开会，大骂宿同尘吃里爬外。”
「世家的新人不带，跑去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普通人身上？怎么？还指望那群白眼狼感激他不成？」
「宿家还真是落寞了……」
平谷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们满嘴喷粪的场景。
“嗤。”平谷云毫不留情，“他们也就只敢在背后说说了，真换在宿先生面前，看他们大气敢出一下？”
“都二十一世纪了，脑子里还只有这些封建余孽，不过是扯着大旗替自己牟私利的小人。”
“平时在背后嘴人一个个活蹦乱跳的，真要他们去前线，这群老东西不得原地给自己过头七。”
犬鹤笛在原地弯腰笑了一分钟才擦擦眼角的泪水，“不过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什么意思？”平谷云不爽地眯起眼睛。
金发男人转身在单子上写写画画，随即在架子上挑出个看起来早就配好的药盒。
“无论宿同尘因为看见了什么，要承担如何巨大的代价，未来都无法改变不是吗？”犬鹤笛用无比平静的嗓音说出残酷的现实，“即使他因此发疯，死去，也不过是用自己的生命，可怜地撑起裂纹横生的希望而已。”
“大厦将倾，这是必然的事。”金发男人转过身。
“啪嗒——”
盒子在空中抛出一条弧线，稳稳落在平谷云的手里。
“有话直说。”平谷云面无表情。
“没办法改变现在，就为未来的到来做好充足准备吧。”犬鹤笛扶了扶眼镜，“提高全人类的SAN值，最大程度上减小未来污染的严重性。”
“公开异常的存在，大力推进普通人对异常的接受度，调查员也从筛选制变为报名制，只要报酬足够高，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调查员填补空缺。”
金发男人的无框镜在灯光下一片模糊，让人看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而那些跟不上未来的人，自然会被筛选掉。”
“提高全人类的SAN值，简直是天方夜谭，更不要说……你简直是个疯子。”平谷云皱眉把药塞进自己的包里。
她警告道：“医生，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局里很重视你，也很优待你，即使知道你有一些疯狂的想法，甚至某些复出实践，上头也只是把这些经历当作是你年轻时无伤大雅的社会实验。”
“所以……”
她做出一个开枪的手势，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别做什么过激的傻事。”
“至少为你的弟弟考虑。”
金发男人收起了笑容。
……
蒋轲玹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的理智与□□被生生剥离。
她能清楚地意识道自己的心率已经飙到了某个极点，却硬撑着没有昏过去，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拿起吹风机。
她的大脑却一片清明，仿佛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作为人类的身躯在那玩意的注视下艰难地行动。
是的。
那个东西，角落里的东西。
正把自己粘腻的皮肤扒在墙上，用那双脱眶的眼球，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或许你应该把自己弄干。”宿同尘伸手捧住她的脸，把夏夜已经半干的发丝往后捋。
青年的面色平静地就像是在某个假日的午夜，悠闲地与朋友闲谈。
微凉的指尖拂过她有些发烫的脸，但此刻蒋轲玹却没心情胡思乱想。
“别吵！”她暴躁地打开了吹风机。
烦死了，这家伙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凭什么就她一个人在这心慌？！
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反握住了宿尘的手，两人手指交叉，紧紧相扣。
“是你让我看着你的。”蒋轲玹凶巴巴道，“所以现在就应该是我帮你吹头发，这不对吗？”
宿同尘一愣，笑了起来。
初雪融化。
“好的。”他轻轻道，“请一定要看着我。”
呼呼暖风伴着丝绸般的缕缕发丝穿过蒋轲玹的手指，长发逐渐变干得柔软顺滑，铺在她的膝盖上，木质洗发水温和的内敛的香味随着发丝中蒸发的水汽逸散在空气中。
蒋轲玹有些恍惚，感觉自己现在像是个正给一只黑色豹子吹毛的动物饲养员。
那道视线仍旧如芒在背，但蒋轲玹却逐渐熟悉了它的存在，时间也变得不那么难熬，手上吹毛的动作也变得泰然自若起来。
思绪开始无端发散。
说起来，虽然玄宿在昏迷状态，是不是最好也洗个澡？
蒋轲玹一边自欺欺人，一边不自觉地朝房间角落的书桌上上看去。
她只是想清理一下小猫咪的毛毛而已，才不是想撸猫呢。
白色木桌上摆着个竹编的花篮，里面垫几层层厚厚的小毯子，毯子上摆着只睡得四仰八叉的黑色长毛幼猫，像个毛茸茸的黑色塑料袋。
她亲手放进去的小猫。
走神的蒋轲玹感到膝盖一沉，青年向后倾倒，躺在了女孩的膝盖上。
闪烁的灯光下，翠榴石般的眼睛半敛着。
蒋轲玹的目光跌进了那片化不开的深林沼泽中。
“你在看哪里？”青年淡淡道，尾音带着些上挑。
蒋轲玹一愣。
“你说过要看着我的。”仰面躺着的青年向上抬起手，像是想够到她的眼睛。
“为什么要看那只笨猫？我没他好看吗？”
反应过来的蒋轲玹猛地侧过头，但对方的手指还是擦过了她的嘴唇。
女孩的脸腾地红了。
她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脏扑腾着要跳出喉咙。
“你快起来……头发吹不到了。”
“吹不到吗……”
“是啊！所以你别躺着了。”蒋轲玹要爆炸了。
“那这样可以了吗？”青年侧身，抱住了她，像是把头埋在了她的小腹。
透过薄薄的衣服，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蒋轲玹：！！！
这也太超过了吧！
转移注意力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宿老师教个学生的牺牲也太大……
她艰难地无视过于暧昧的姿势，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吹风机上。
时间在这一刻忽然无比漫长，只有缓缓拂过指尖带着热气的发丝能证明时间的流动。
“看来效果很不错。”青年闷闷的声音从身下传来，“你已经能在认知型异常的注视下自由行动了。”
蒋轲玹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
“您可真是我的好老师。”女孩不客气地关掉吹风机，气呼呼地把青年的头发揉乱，“招呼都不打就上强度，你就不怕我没撑住？”
宿同尘没反抗，任凭对方对自己的头发动手动脚。
“我相信你。”青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蒋轲玹一愣，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心有余悸道：“那时候那个破颈环都开始倒计时了，你就不怕我没反应过来，你的头当场飞走吗？”
“我要是晚几秒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就能和犬乐圣一起吃席了？”
宿同尘听闻，竟然笑出了声。
“你可真可爱……”
“喂！我认真的！”蒋轲玹恼羞成怒地戳戳对方的脸。
“你想得太严重了。”宿同尘握住了她的手指，“从台阶异常的案例中你应该也意识到了，转移注意力是处理认知型污染最简单的办法。”
“所以呢？”
“你真想知道？”宿同尘暗含深意地确认。
蒋轲玹迟疑地点点头。
“所以，如果当时你没有反应过来……”那双冷冽，平静，不带丝毫情绪的深绿色眼睛，逐渐被难以言喻的旖旎侵染。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倏忽，令人战栗的压迫感铺面而来，心如擂鼓。
蒋轲玹忽然不是很想知道PlanB到底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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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角落中的观察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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