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金和县的临县,三碑县跟他却是完全两个样子。一进城先是耳朵热闹起来,各种叫卖声一声叠着一声,好像耳朵进了油锅似的噼里啪啦好不热闹。紧接着是眼睛跟着热闹起来,形形色色的行人穿梭往来,酒幌茶牌旗帜铃铛迎风而动,像极了清明上河图上了半步街景,热闹得犹如繁华盛世。
“这就是三碑县?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岳子甫扯了把带着瓜皮小帽装鹌鹑的油头男,非常不解的问。在他的印象里,政府都成土匪窝了治下还不得衣服民不聊生的样子,可这是吗?
油头男特不乐意的往后缩了缩,尽量把自己往马车后面躲,隔着帘子小声叨叨,“他们又不是真土匪,想要长长久久的干下去当然不会竭泽而渔,不仅得让市面好看,还得时不时施粥修路维护治安,为的就是清好鱼塘引大鱼。”
明显的,这事油头男早琢磨了不是一天两天,透过现象看本质,把上头那点心思摸得明明白白。
“那你看我们像不像肥羊?”岳子甫扯扯身上的衣裳,做了个风流倜傥的动作。
油头男眼角抽抽,“衣裳有点皱。”
岳子甫顿住,“这不是没有熨斗吗?”绸衫子就这么不好,稍微一压就起皱。
“不是,我是说他们会不会打劫我们?”
“那我哪儿知道,他们打劫谁又不会告诉我。”
正说着,车帘子突然被撩起,吴立棠的黑脸出现在车前,“前头带路。”
岳子甫下意识就要起身,可才起来就看见油头男已经爬到车辕上。
哦,不是找他。
有了本地人带路,一行人直接杀向神医所在的城南御和堂,可才到路口就被拦住,跟他们一起被拦住的还有一辆拉着帘子的黑色小汽车。
“先排号先排号!”一个学徒打扮的青年笑嘻嘻的递上一个小圆牌,接着伸手,“惠银一块。”
挂号费一块银元!简重楼脑子嘭的一声差点炸了,差点把写着三十二的牌子扔出去,抢钱呢!
“有急诊号吗?病人得了急症,人命观天。”岳子甫突然从车上探出头,满脸真诚的看向学徒。
“抱歉,没有。”学徒一本正经的拒接。
“多少钱都行。”他又加了一句。
就见那学徒扯扯嘴角,似乎见多了这号人,直接指着前面一排车马问,“您看前面的各位来看病的像差钱的吗?”
岳子甫……
是我人格没有魅力了?怎么连一个小伙计都搞不定?明明以前只要他那么真诚的看过去天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怎么今天失灵了?肯定是这绸衫发了皱,给他魅力打了折,肯定!
“那这样呢?”突然,一把黑洞洞的枪指到小伙计面前。
小伙计跟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似的瞬间红了脸,小心翼翼的举起双手,“有话好说,别开枪,大夫就在里面,我这就带你们去。”
乔大麦冷哼一声,眼里的焦躁都要漫出来。
就在这时,突然三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冲过来,举着枪就一顿呼喝,“干什么干什么!把枪放下!当这是什么地方,都给我统统带走!”
顿时形势逆转。
乔大麦黑着脸举着枪,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简重楼一把将他手里的枪塞回去,接着冲几个警察抱拳,“对不住了,我家兄弟太着急,这一急不就冲动了。”说着他抓了一把银元就塞过去,压低声音说,“我们是黑豹子治下的,车上也是黑大帅的人,麻烦各位通融通融。”他随口扯了张虎皮就用,反正天高皇帝远,黑豹子远在东北哪儿管得了千里之外的事。
当然他也不是谁都看得上,这么多军阀里能让他另眼相看的也就黑豹子军了。
警察拿了好处又听他这么一说,也就警告两声重拿轻放的离开,就跟全天下大部分管吃不管事的警察一个样。
可一离开众人视线,拿了好处的警察就飞奔到警察厅汇报了。
“黑豹子的人?”警察队长满脸异色,“你确定?”
“肯定是行伍里的出来的,做派举止骗不了人,手上肯定沾过血。”
“那就看好了,怎么来的让他们怎么走,别给老子惹麻烦。”男人发狠道,“不然管他什么黑豹子白豹子,来了我三碑县闹事我统统让他们见阎王!”
简重楼几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正老老实实排队呢。
这时,一个长脸男人突然过来,带着三分豪气的递上自己的号牌,“小兄弟家人得了急症?我的号早,要不然咱们换换。”
诶?还有这种好事?简重楼笑了笑,却没接号牌,“这怎么好意思?您也是排了大半天的队了。”
“我是老毛病了,晚个一时半会也没事,你们的病人怕是等不起。”说着他又把号牌往前递了递,“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小兄弟要就觉得不好意思那就一会儿出来请我喝酒。”
“成。谢了兄弟。”简重楼接过号牌。
男人也不啰嗦,换了号牌笑笑就走。
就在他转身那一刹那,简重楼突然发现那人耳后有一颗黄豆大的肉猴子。
长脸,短眉,肉猴子……东洋人?!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真愁找不到正主呢,现在倒一头撞了进来。
简重楼缓缓勾起唇角,眼里的笑意一闪而逝,好,可真好。
东洋人换给他的号码牌果然靠前,没一会儿就轮到了他们,小心把人从马车上背下来,几个人风风火火就进了医馆大堂。
出乎意料,坐堂的竟然是个道士打扮的小年轻。具体有多年轻呢,简重楼觉得大概比他大不上三岁。
“大夫呢?大夫呢?”乔大麦背着昏迷不醒的王医生就一顿嚷嚷,完全没把案台后头小道士看在眼里。
“把病人放下。”小道士突然上前一步,也不知道怎么一抻一拽就把人从乔大麦背上弄到椅子上。
“诶,你!”乔大麦还没说完,就见他摸了摸病人手腕,又扒拉下眼皮,跟着就手捻银针刷刷刷几针稳稳的扎进王医生头顶,从动手到收手一共也没花够两分钟。
几个人眼都直了,就是见多识广的简重楼都没见过这样治病的,在他过去的印象中,中医光把脉问诊都得好几分钟,哪儿见过这种二话不说就上针的,简直就跟玩儿戏法一样。当然,他也没见过几个中医,就更别提什么神医了。
这就好了?
还真就好了,针还在头上呢,王医生醒了。
众人怎么高兴就不提了,倒是小道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简重楼,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思。
“神医,他还需要吃药吗?”这会儿乔大麦也不恼了,眼巴巴的看向小道士,就跟他摇尾巴的大狗似的。
小道士这才拨空又瞅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王医生,不那么在意的写了个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喝一剂就行。”
“不会留下后遗症吧。”他接着问。
“不会。”小道士赶苍蝇似的赶人。
“好好好。”乔大麦半点没注意大夫态度不好,拿着方子就走,人都乐歪了。
抓了药跟着付了五十块天价医药费,简重楼带着抽抽的心扭头就走。没办法,再不走他都想打那小子一顿。黑,真黑啊,就这么几针加点草药沫子就要他五十块,你怎么不去抢!
不对,今天已经被抢三回了,他肯定跟这小道长犯克,专克他的财!
“诶,那位娃娃脸你等等。”小道士突然开口。
你才娃娃脸,你全家都娃娃脸!简重楼满脸怨念的回头,“有事?”
“你的病还没看。”
简重楼还没说话,吴立棠先皱起眉,瞬间把人打量个遍,“校长你生病了?”
“我什么时候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简重楼莫名其妙,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小道士想钱想疯了,见个人就想割一刀?
“你死过一回。”小道士肯定的看着他,明明是清秀的面容却带上了股说不出的高深,“子夜交替,生气与死气相交,你由死而生。”
简重楼心下咯噔一声,审视般的盯住对面的小道士,脸上却慢慢笑开,“我竟然不知道医生还有相面业务,怎么收费?说不好可是要挨打。”
“你是不是常感觉夜里燥热难以入睡?白天却丝毫不受影响,反倒精力充沛神清气爽?”
“那又怎么样?失眠而已。”简重楼不在意的说,现代人失眠的多了,他也不是整夜不睡觉,就是觉少而已,这也能叫病?
小道士郑重的看着他,“你丢掉的不是睡眠,是夜魄。”
众人不由的抽气一声,虽然听不懂夜魄是个啥,可不明觉厉。
简重楼却啼笑皆非,他还以为这小道士能说出点什么一二三来,合着这都往玄学上发展了?那他是不是该吃几碗符水,喝二两香灰?
他扭头就走,“多谢关心,神医还是看你的病人吧,搞迷信可要不得。”
“你的病必须治,要不然你活不过二十九!”
简重楼猛地顿住,心不受控制的狂跳,二十九,二十九,上辈子他就……
这小道士有问题!
就见他快步回转,双手按在案台上,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小道士,缓缓开口,“你知道什么?”
“你这病,我能治。”小道士嘴上说得特老实,可眼里就四个字:手痒,想试!
疑难杂症常有,可这种不一般的疑难杂症却是万里无一,他手痒!
“怎么治?”简重楼像是没看出来他眼里的兴趣,径直问。
“先施针七日,再隔日用针一次,一月后改为七日用针一次,期间要配合我的独门汤药和药浴,七七四十九次后可愈。”
“那不是就要一年多?”在一旁听着的岳子甫直咂舌,就一个失眠就要折腾一年多?这小道士可真敢说!
“病倒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这不仅仅是病。”
“不是病是什么?”
“是命!逆天改命的命!”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个人狠狠的打了个激灵,再看小道士那副言辞凿凿,神情肃穆的高人模样,莫名就觉得这小道士也许说的是真的?那校长岂不是没几年好活了?
不不不,校长怎么能死呢?就他那猫嫌狗不待见的臭性子怎么能死呢?吴立棠脑子发蒙,突然就手足无措起来,下意识抬眼去找永远走在他前面的那个人。
那个人怎么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都快要没命了怎么还不着急?他都替他急的慌!
“能治好吗?”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的问。
“治疗期间不能断针,不能断药,我会根据具体情况调整治疗,只要病人配合,我保证续命三十年。”小道士坚定的说,可那眼神亮得跟见了鸡的黄鼠狼似的,满满写的都是你跑不掉了。
众人:三十年,好厉害!
这时,当事人简重楼却缓缓从案台上直起腰,双眸深深,语气却说不出的寂寥,“三十年太少了。”
“嗯?”本来正大杀四方的小道士突然卡了壳,磕巴一声才找到自信,“三十年真的不少了,换成别的庸医十年都找不回来。”
“敢问神医你还能活多久?”简重楼突然没头没尾的问。
“大概百八十年?”小道士神情略带困惑。
“哦,可我今年还不到二十。”就见他冲小道士黯然一笑,“不到五十就死是不是早了点?”
“呃……”这么一说好像是哦,小道士顿时开始苦恼。
简重楼陡然一笑,“不用为难,做不到也不是你的错,毕竟大夫也有不擅长的地方。没事,天下这么大,神医也不止一个对吧。”
“我没有不擅长!”小道士瞪眼。
简重楼却不再多说一句,扭头就走,任小道士在后头憋气憋到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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