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乌川大山脚下,湘江边。
夜风轻拂,江水潺潺流动,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一位肩挎着竹篓的男子,在山谷间踽踽独行。他左手紧握着火把,右手持镰刀,在芦苇丛中辟出一条小径。竹篓内盛满了各式草药,是刘明义今日在乌川大山的收获。他不慎步入深山密林,没能在日落前下山。随着夜色渐浓,他的步伐愈发急促。
突然,眼前一幕令他惊愕。不远处,似有一“人”躺在江滩上。
是人是鬼,还是野兽?白烟村曾有溺水者被冲到此地,然而近日他没听说有人失踪。若真是人……刘明义的心跳加速,他知道在这种荒郊野外,独自一人很可能遭遇不测。
他定了定神,疾步向前。
那是一位衣着单薄的女子,长发蓬乱,面无血色,双目紧闭,仅剩下胸口微不可闻的起伏,显示出是个活人,而不是具尸体。
他立刻伸手探查女子的鼻息。鼻息微弱,时断时续,显然已失去正常呼吸。幸而他及时出现,此女子还有生机,只是需要尽快恢复呼吸!
刘明义迅速将女子移离江滩,置于旁侧芦苇地。他松开女子上衣和腰带,将头发拨向两侧,以布拭净口鼻间的泥沙、水草与杂物,露出她的真容。
刘明义屏息,他从未见过如此绝代风华的美人。曲线玲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令人不禁遐想,她若苏醒,该是何等倾国倾城之貌。
然而,当他的手搭在女子肩上时,却犹豫了。儒家教义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但医者仁心,无论男女老少,都应一视同仁。刘明义自幼行医,在此紧急关头,专以救人为念,只是不知眼前这位女子…他无暇顾及太多。
他单膝跪地,另一腿屈膝,将女子的腹部搁在腿上,然后用手按压女子的背部,直到水从她嘴里流出。接着,他又将女子平放,双手交替按压她的胸口,不时揉按她的腹部,如此反复进行。
寒意浸透了卫斓的四肢,寒风如同利刃般刺入骨髓。
好冷……好痛……这是卫斓意识逐渐恢复时的第一感受。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重物碾压过,然后又被丢进了冷库中。
卫斓缓缓睁开眼睛,她看到一个穿着奇异服饰、束发的男子正对她上下其手,一会儿摸她的胸部,一会儿又摸她的腹部。
动作十分粗暴。
在这个21世纪的文明社会,竟然还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进行骚扰?愤怒涌上心头,卫斓想要用膝盖反击,再给这个流氓一记耳光。她想要摸出手机,拨打110报警,告诉警方这里有人非礼。
然而,她的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有手指微微动了动。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明义抢救了约有半刻钟,见女子仍然没有反应,他便从附近折了一根芦苇,去掉了头尾两端,只留下中空的芦管部分。他将一端插入女子的鼻腔深处,另一端对着自己的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吹入女子的鼻腔,如此重复了两次。
突然间,卫斓猛地偏过头,吐出几口水,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原来,这个男子是在给她做心肺复苏,她差点冤枉好人了。这个男人的动作好奇怪,一点也不标准,看来心肺复苏在群众中的宣传工作还有待加强。
刘明义操着当地土话道:“姑娘?姑娘!可还有不适?”
卫斓平复了一下呼吸,答:“你说的什么?我听不太懂。”她捂了捂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口音并不是普通话,而是带有江淮地区的特色。
她不是本地人?刘明义压下心中疑虑。
“姑娘,小生乃善化县刘琰,字明义,适才多有冒犯,望姑娘海涵。”他用标准的官话说道,声音温和有礼。
“夜色已深,霜露渐浓,姑娘衣衫尽湿,恐受风寒,不如先于火旁烘暖,再行下山。”刘明义说着,便开始捡拾附近的干树枝,准备生一堆火。
卫斓这时才注意到,眼前的年轻男子身着青色长袍,身材修长,面容俊朗,眉宇间散发着书卷气,身上还带着淡淡的中草药香。他衣着古怪,说话文绉绉的。
而她自己身上穿的也不是现代的服装,而是类似古代的粗布衣裳,难道她穿越了?
九年的义务教育,三年惨绝人寰的高中生涯,再到八年漫漫学医路,她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才拿到了全国顶尖医学院校附属医院普外科的工作机会,这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难道就这样穿越了?
她最后的记忆是入职前最后一个假期,和父母一起计划攀登中华五岳,从东岳泰山、中岳嵩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最后到达南岳衡山。她记得她们爬上山顶,穿着军大衣看日出,但之后的事情…之后的事情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头痛欲裂…
此时,夜幕已完全降临。
刘明义生了火,在卫斓对面盘腿坐下,两人的身影在火光中摇曳。他的目光落在卫斓身上,注意到她眉宇间的不适,轻声问道:“姑娘,可还有何不适?”
卫斓慢慢抬起头,按摩着太阳穴,“叫我卫斓就好。我……头有点痛,这里是什么地方?”
作为一名医生,在临床上看惯了生死,卫斓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她知道,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就必须适应并坚强地活下去。
“这是是乌川大山,不知卫姑娘怎会流落于此?”
卫斓暗自吐槽:我自己也想知道怎么就流落到这里了!
“这里的行政地名是什么?这里是不是靠近衡山?”她试图了解更多信息。
刘明义摇了摇头,“不是,衡山位于衡阳,而我们这里是长沙府善化县。”
长沙府?那也是在湖南境内。
“那现在是哪一年?”
“崇祯十二年。”
崇祯?那不就是明朝末年吗?卫斓心中一沉,她虽然博览群书,但都是医学知识,对于历史,她的了解仅限于高二文理分班之前。而且因为高考不考历史,她也没认真学过,不然以她过目不忘的本领,也不至于不记得明朝是哪一年灭亡的。
欸?不对呀,现在要是明朝,他怎么会心肺复苏?
“刘明…啊,刘公子,你怎么会心肺复苏?”
刘明义显得有些困惑:“心肺复苏?在下首次听闻。”
“就是你刚才那样,按压我的胸部,还给我口对口呼吸,这不就是心肺复苏吗?”
刘明义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说道:“卫姑娘,实际上,我用的是芦管渡气之法,并非你所言的……”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目光避开卫斓,投向跳跃的火焰。
卫斓不以为意,“都一样都一样啦!”
明义正色道:“我方才施以急救之法,根据张仲景著《金匮要略》及葛洪著《肘后方》中所学。”
卫斓微微一愣,她只知道西医中的心肺复苏,自己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学习的也只是西医,对于中医只是略知一二,临床上会根据风寒或风热给病人开药罢了。
原来在几百年前的明朝,甚至更早,就已经有类似心肺复苏的方法了。
卫斓好奇发问:“这急救之法是什么原理呢?”
刘明义解释:“巢元方在《诸病源候论》中提到,人若溺水,水会从孔窍进入,灌注脏腑,导致气壅闭。所以只要将腹和肺中的水排出,恢复气息即可。”
他解释的原理与现代西医并无二致,溺水确实是因为水进入肺部,导致无法呼吸而窒息。
“然卫姑娘所言‘心肺复苏’四字,概括得甚为精当,不知从何处得此见识?”
谈及医术,刘明义兴致盎然,其家中世代相传医书颇丰,他皆一一翻阅,却未曾见过“心肺复苏”的记载,故而求知之心甚切。
卫斓微微一笑,随口编了个理由:“这个嘛,是我爷爷从一个游医那里学来的,祖传的,不能外传。”
刘明义略显失望,但很快又问:“如此说来,卫姑娘亦通医术?”
“对,不过和你的不太一样。”卫斓回答,她学的西医与刘明义的中医,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心肺复苏’,此四字甚妙,不知书中还有没有其他妙法?”
卫斓沉吟片刻,反问:“你之前胸外按压心脏,觉不觉得很吃力?”
刘明义颔首以应。
卫斓双手重叠,十指交叉,掌根轻按于地,示范道:“保持肘部伸直,用上半身的力量垂直向下按压,这样的动作会比较省力。”
刘明义依卫斓所示,模仿其动作,不多时便掌握精髓,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卫斓的心中渐渐明朗,她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医疗技术和资源极为匮乏的古代。她脑海中积累的现代医学知识,在这里无疑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她何不把握这个机会,成为古今医学结合的先驱,用她的双手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从而名垂千古呢!
火焰熊熊,不一会儿,卫斓的衣服已经差不多烘干了。
刘明义问:“不知卫姑娘家住何处?”
卫斓扶额,“我不记得了…”
穿越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遇事不决就失忆,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刘明义疑惑道:“既能记起名字,记得祖上传下的医书,却怎会忘却自家所在?”
“刘公子,你可曾听说过选择性失忆?在我们的大脑里,有一个叫做海马体的部分,专门负责记忆。如果这部分出了问题,而其他部分还正常,就可能出现只忘记某些事情的情况。”卫斓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解释。
“海马体?”刘明义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觉得卫斓姑娘的言论颇为奇异,时常说出一些他难以领会的话。
卫斓自知失言,敷衍道:“就是脑子里的一个结构。”
见卫斓不欲多言,刘明义背起竹篓,用泥土仔细覆盖火堆,确保没有火星溅出,“我们该下山了。”
卫斓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感到双腿无力,道:“刘大夫,我实在走不动了,浑身无力,这可怎么办呀?”
“你抓住竹篓,我在前引路。”刘明义提议道。
卫斓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装作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你救人救到底嘛,能不能背我下山?我真的走不动了……”
刘明义站在那里,显得有些犹豫,问道:“不知卫姑娘是否已许配人家?在下……”
卫斓急忙打断他,可怜兮兮地说:“难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留在这荒郊野岭吗?这里只有你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让你负责的,放心吧!”
她的话语直白而坦荡,让刘明义的担忧显得有些多余。
卫斓心中暗自好笑,这古代的人还真是封建又迂腐。她看着刘明义那副生怕要对她负责的紧张模样,决定不再绕弯子,直接将话挑明。
刘明义无言以对,他将竹篓和火把交给卫斓,半蹲起身子。
卫斓刚攀上刘明义的背,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就突然站起身,动作之快让她措手不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
她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慌:“慢点,慢点。”
刘明义双手握拳放在身前,还没走出几步,背后的人儿不住地往下滑。
卫斓轻声嘟囔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你以前没背过人吗?你得托住我的腿,不然我会滑下去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贴在他背上,以免自己滑落。
她的呼吸温热,轻轻地拂过他的脖颈,她的身体柔软,紧贴着他坚实的背部。刘明义感到耳根一阵发热,幸好夜色掩盖了他的窘迫。
他轻声提醒,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卫姑娘,若你再不安生,我可就真松手了。听闻这山中野兽狡猾,专吃那落单女子。”
卫斓立刻安静下来,乖乖地伏在他背上。
刘明义深呼吸数次,平素所见最不拘小节的女子,即便是中年妇人,也没有如卫斓姑娘如此这般豪放不羁。若为市井之妇,怎生得这样天姿国色?若为深闺之秀,又怎会不顾男女之别。
姓卫,非当地人,懂医术…她究竟是什么人?
刘明义心中疑虑重重,思量二人不过初遇,不便多问,反正待他们下了山,便将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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